他刚刚才有了重新拥抱她的机会, 傅绥之不会贸然问出口。
傅知妤哭完,默默地抬起头,不敢看他肩头深色的一片, 脸上发烫。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傅绥之压下眸中郁色, 给她倒了杯茶润唇。
傅知妤喝了一口就搁置在一边,脑子里都是她刚才失态的模样,没坐多久就借口去看绒绒离开书房。
傅绥之在榻上坐了一会儿,推开轩窗。
冷风灌入屋内, 他拿起傅知妤喝过的茶杯, 将剩下的冷茶一饮而尽。
等傅知妤的背影消失不见,赵如璋才重新从另一侧走出来。
他来找天子禀事, 被方瑞拦下, 将里面的对话听了个五六成,这会儿神态自若地向天子问安。
绒绒正在喂鱼, 隔着一段距离,傅知妤就听见水声哗哗,鱼群聚集在一块儿,拍打出四溅的水花。
她抬头望着傅知妤泛着淡淡粉色的眼眶,疑惑地咬着手指。
傅知妤眼疾手快地把她手指从嘴里拿出来,没有东西可咬,绒绒闲不住, 问道:娘亲是不是哭了?傅知妤哑口无言。
她生下绒绒之后, 还感慨过她年纪小但是脑子很好使,比平常人家的孩子都聪明些。
现在看来, 脑子随了傅绥之也不完全是好事。
是路上被风吹到了眼。
傅知妤回答道。
绒绒咦了声, 很快又被其他事情吸引了注意力。
·舒五娘记下了宅邸的位置就匆匆赶回去, 碰到冷着脸的邵文。
平素她一定会在眼里暗骂几句, 跟谁都欠他钱似的,但今天她无暇分心给这种小事,平顺了呼吸就向他说起今日在药材铺里见到公主的事。
邵文也露出讶异之色:你看清楚了?那真的是公主?千真万确。
舒五娘道,她在禁内见过公主几面,当时公主的容貌就深深刻在了心底,哪怕几年没见,还是忘不了。
舒五娘将在药材铺听到的对话原样复述给邵文听,他的想法也和舒五娘差不多:绒绒……听起来很像是小孩子的名字。
联想起在越县看到的天子,以及忽然被派来的钦差,邵文不禁将这些线索串在一起。
正因为公主在此,才引来天子的频频动作。
他眼睛一亮,面上透出癫狂的神色:这不就是天子的把柄!宦官的嗓音原本就尖细,此刻听着愈发显得阴阳怪气。
舒五娘浑身不适,又不敢表现在脸上,垂着头唯唯诺诺。
邵文取过纸笔开始写信。
按照他对天子的了解,他并非是会闲来无事到处乱逛的人,做任何事都有目的性,来越县也不例外。
而能让天子亲自为之奔波的,除了公主,恐怕还有她口中的绒绒。
舒五娘经常瞧见他写写画画的模样,与魏家和几个士族暗中都有书信往来。
但这次,她隐约觉得,邵文像是胜券在握的样子。
你在写什么?她问。
邵文微微一哂:给他们的一点儿惊喜。
信的内容不长,他封好口,收进胸口暗袋,你不是很恨他们吗?过段日子,他们也没有好日子过了。
舒五娘有些茫然,东躲西藏几年,她都快麻木了。
起先她是怨恨公主和天子的,若不是因为他们,她现在还应当是舒家小姐,不必做个躲躲藏藏的逃犯。
但又说不上来,她究竟是恨他们,还是恨当年一时受蒙蔽想靠太后走捷径的自己。
邵文的话把她已经落灰的回忆又挖掘出来。
不论是阴差阳错还是别的什么,她现在落得这种境地,还是因为天子与公主导致。
·绒绒被哄着午睡,傅知妤轻轻吁了口气。
不知道她在这都学了些什么,越来越不好骗了,午睡也得让她哄着讲故事才肯闭眼。
蹑手蹑脚退出去,一转身却看到赵如璋站在那。
傅知妤吓了一跳,她都没注意赵如璋什么时候过来的,难不成是她哄绒绒入睡的时候才来的宅邸?赵如璋微微颔首,打量几眼,她脸上已经看不出方才哭过的痕迹,眉眼弯弯,露出柔和的笑意。
他没提起书房的事,神色如常地与她聊了会儿,问起绒绒的身体。
话锋一转,赵如璋问道:你有没有打算为绒绒物色老师,为她开蒙?傅知妤一愣,她还没想到这个。
平常人家想让孩子将来有所为,一般也要等到六七岁,但她知道皇子公主们会很早就开始读书识字,从会走路开始就要跟着旁听。
先前她只打算让绒绒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长大,没想到这么多,而现在赵如璋是将她作为天家血脉看待,才这样早询问她。
傅知妤摇了摇头:还没有。
绒绒和皇子公主们不一样,她并非是在处处拘束的宫禁里长大的,玩心很重,能不能安安分分在书案前坐一炷香的时间都是个问题。
因此她才会向傅绥之提出,让他打消立绒绒做储君的念头。
先不说大齐没有这一点先例,就算真的立了,哪有连好好端坐都坚持不了多久的储君。
似是看穿她的担忧,赵如璋无声地扬起唇:让我试一试,如何?傅知妤睁大双眸,不可置信:什么?比不上鸿儒大家,但在越县,应当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了。
他看出傅知妤的拒绝之意,轻撇下唇角,是殿下觉得我太年轻……我不是这个意思……傅知妤急忙解释,你这么忙,怎么能再给你添麻烦。
一两个时辰还是有的。
赵如璋说道。
赵如璋升迁那样快,又是头一回考试就中了进士,换作别人来,有这种好事也是万般情愿的。
但他们之间终究隔了一层,傅知妤犹犹豫豫: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其实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闻言,傅知妤的表情微妙。
他刚才在书房听完自己的话还那么激动……赵如璋耍了一点小心眼。
陛下并没有指明让他做绒绒的老师,只是提了一嘴说绒绒到了该识字的时候,后面那些话,都是赵如璋自己想说的。
傅知妤左思右想,在越县这么个小地方,似乎也没其他合适的人选了。
迟疑许久,她还是点了头:那就麻烦赵大人了。
说完,她又想起什么,补充道:若是绒绒太调皮,或是你忙不过来,直接与我说就行。
午睡醒来的绒绒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安排好了之后的日程,还在撒娇要点心吃。
乳母忐忑地看了眼傅知妤,对方却颔首同意。
傅知妤向乳母说了之后上课的事,绒绒在一边听着,唇上沾满点心碎屑,懵懵懂懂望着他们。
念书?是像昱哥儿那样吗?傅知妤点头,绒绒立即垮下脸。
自从昱哥儿正式开始念书,就很少陪她玩了,每天捧着书读一些她根本听不懂的东西,还会因为背不出来垂头丧气,害怕被夫子责罚。
绒绒也怕被罚,不安地绞着衣角:昱哥儿背不出书会挨骂,我背不出也会吗?傅知妤想了想赵如璋平时的模样,她见到的赵如璋都是温和有礼的,也不知道会不会因为念不进去而生气,只好先安抚女儿:不会,教你念书的先生你见过的。
绒绒对赵如璋的印象还不错,听到娘亲这么时候也稍稍松了口气,不那么排斥。
傅绥之处理完政务,踏出书房随意走了几步,就看到廊下独自愁眉苦脸的女儿。
他刚才在书房,赵如璋提起了绒绒开蒙一事。
其实傅绥之觉得为时尚早,但也不得不承认赵如璋说得在理,天家的子女本就要比寻常人担起更多责任,锦衣玉食长大的同时也有更多要学的东西。
饶是如此,他见绒绒这副模样,还是忍不住凑上前逗她。
绒绒一看是他,立即抛下了手中的玩具,拉着他的衣摆,跟他说自己要去念书的事。
傅绥之心里门清,表面还是装傻:绒绒就是为了这个事情苦恼。
绒绒手托腮,肉肉的脸显得更圆了。
傅绥之问道:你娘亲有没有跟你说,是谁来教你念书?绒绒如实回答,傅绥之方才还不错的心情骤然烟消云散。
他在女儿面前他尽力维持一副亲和的形象,又问了一遍:是他?被他凝重的脸色吓了一跳,绒绒怯生生道:我娘亲答应的……一定是傅知妤答应的,傅绥之有再多的不情愿也只能忍下去,揉了揉绒绒的脑袋:既然是你娘亲的意思,那就听她的话,好好读书,少给她添乱。
最后一个能帮她说话的人也叫她好好念书,绒绒撇下嘴,眼看就要哭了,傅绥之赶紧改口:有我在呢,他若是训斥你就告诉我。
话说出口,他又觉得不能这么溺爱孩子:你若是有什么听不懂的地方,尽管来问我。
他看过赵如璋的卷子,知道他的才华,但对于能不能教好一个孩童,傅绥之并没有概念。
他做太子的时候倒是教过傅楷之,险些被气得不想跟他说话。
不过,绒绒是他的女儿,不管怎么样总不能和傅楷之那种惹人厌的男孩子相比。
作者有话说:傅楷之:我没有得罪你们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