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82 章

2025-03-22 06:40:04

当晚, 傅知妤哄着绒绒睡下,蹑手蹑脚离开了屋子。

方瑞小步过来比了个手势,压低声音道:殿下, 魏家那边的人已经有行动了。

他们不知道天子那边的动静, 又怕夜长梦多,决定直接下手。

实际上,傅绥之留下保护傅知妤和绒绒的亲卫远比他们想象得多,这也是方瑞同意傅知妤这么做的原因。

如果傅绥之在, 他是绝不会让傅知妤以身犯险的。

傅知妤暗暗掐住手掌心, 祈祷今晚不要出其他岔子,让她的计划顺利进行才好。

远处传来短促而尖利的呼哨声, 方瑞脸色微变。

与此同时, 纷乱的脚步声和刀戈之声响起,近身护卫傅知妤的几个亲卫也按住了腰侧佩刀。

他们经验丰富, 能从声音中判断出谁占上风,即便是能听出魏家的人节节败退,也不敢掉以轻心。

无边夜色里,覆在圆月上的阴云逐渐散去,廊下种种皆被清辉笼罩。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便收了尾,生擒了许多人,还有一些看大势已去就四散奔逃的。

这么快?方瑞喃喃。

傅知妤思索片刻, 摇头否认了他的说法:应当只是一部分人。

剩下那些……正在方瑞环顾四周的时候, 亲卫上前禀告说有人想见她。

是个女子,说是认识殿下, 有话要和殿下说。

来者是谁, 傅知妤心下了然。

殿下, 有什么话让人带到就好, 亲自前去恐怕会有危险。

方瑞劝阻她。

换别人去她肯定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见劝不动她,方瑞也只能默认了。

舒五娘是自己找过来的,傅知妤看到她的时候,比之前在大街上的样子整洁许多。

果然那副狼狈外表只是她装出来的,但眼眸中的情绪却大差不差。

我还以为公主殿下不会愿意见我。

舒五娘露出惨淡的神色。

你自己找过来,我当然会见你。

如果你也是像他们一样被生擒,那就未必了。

傅知妤指了指不远处那些被五花大绑的俘虏,你也认识他们,对不对?舒五娘沉默许久:他们只是奉命行事的喽啰而已,殿下难道不想知道,真正的主谋去了哪里吗?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语气轻快了不少,我只想告诉殿下一个人。

亲卫们的脸色都不大好看,这话分明就是只要公主一个人前去,但谁知道她会对公主做出什么举动。

傅知妤看起来不假思索地答应了,没有多少犹豫,很爽快地往前走了几步。

我知道你是被人胁迫的,你也不想为他们卖命,等事情解决你也能回京城,回到舒家。

月色下女郎的面容柔和,檀唇微张,温温柔柔地说着劝她的话语。

舒五娘面露茫然,似是在思索傅知妤话里的可能性。

殿下,不能再近了!亲卫提醒。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舒五娘突然瞪大眼睛扑了上去——就算我回了京城,家里也绝不可能再认我了!她离傅知妤的距离比亲卫们更近,傅知妤躲闪不及,猛地被她掐住咽喉。

情急之下,傅知妤握住了袖中的匕首,却在听到舒五娘尖叫的时候犹豫了一瞬。

舒五娘经历了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但她说得没错,舒家不可能要一个失踪了那么久的女儿,就算真的认回去,最好的结局也就是找个偏僻的庄子打发过去。

她只是迟疑一刹那,脖颈间的疼痛就唤醒了她。

比亲卫们速度更快的,是利器刺入皮肉的声音。

脖颈上的力气骤然消失,随之响起的是舒五娘的痛吟和弥漫鼻腔的血腥气。

一支利箭避开舒五娘的要害,射中她的肩膀。

不远处,赵如璋放下弓。

傅知妤弯起眉眼,丝毫没有刚才差点被人掐住脖子的惊惧:我还以为你要再晚些。

再晚一些,可就说不准了。

赵如璋瞥了眼倒在地上的舒五娘,让人将她带下去,你还真是仗着周围有亲卫看着就敢以身犯险,若是她身怀利器怎么办?傅知妤没有反驳他,赵如璋叹了口气,转而叙述他那边的情况:魏轲和他的人已经拿下了。

这正是傅知妤和赵如璋商量好的计划,赵如璋带人去拿下了魏轲那边,府邸中的杂鱼琐碎们处理起来就很快捷。

我只是没想到,原来赵大人还会射箭。

赵如璋无可奈何:不然陛下怎么会让我留下护着公主的安危。

一边是天子的旨意,一边又是傅知妤的请求。

相较权衡之下,他还是选择了傅知妤。

真的要去找陛下吗?赵如璋叹气,其实以陛下的手腕,并不会被这些事情困住。

亲眼所见才会安心。

傅知妤接过缰绳,那是赵如璋特意为她备得马匹。

她去找赵如璋商量的时候,一开始自然是被拒绝的。

再三商议之下,赵如璋还是退让了,挑了两个可靠的人陪同她一起去。

这事当然是瞒着方瑞的,如果被他知道,指不定会用什么法子。

邵文不在越县,只留下了魏轲和舒五娘两人做靶子,他自己肯定是往陛下那边去了。

傅知妤调整好坐姿,赵如璋检查完鞍具才把缰绳放给她。

傅知妤低头去看他,赵如璋正仰着头,对上女郎的视线,他勉强扬起笑意:冬日寒冷,没有柳枝可折给殿下了。

她愣了下,眼眸微微弯起,灿如星辰。

·夜深人静,距离天子遇刺这事儿过去了好几日,天子养伤,不曾露脸,卢三郎也没再见过。

周围气氛紧绷,人人自危,只有半夜他才能出来透口气。

他往远处走了一段路,正打算坐下休息,树丛里传来窸窣的声音。

卢三郎立即警觉起来——这边不应当有人在,难道还有其他人也出来散心?他屏住呼吸,慢慢靠近那片树丛。

借着月色看到对方长相的时候,卢三郎狠狠倒抽一口凉气。

对方也被这动静吓了一跳,一双杏眸倏地睁大。

公、公主?!卢三郎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是晚上眼花看错了,公主的容貌他见之难忘,绝不可能认错。

但她不是已经……他现在看到的是什么人?!傅知妤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在护卫陪同下很顺利找到了他们,但她不能明目张胆地出现,还在思考怎么混进去才好的时候,就遇到了卢三郎。

许久未见,卢三郎的模样也没太大变化,傅知妤一眼就辨认出来了。

你别喊,会把人叫来的。

卢三郎点头,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飞快地接受了公主没死,现在一个大活人就站在自己面前的事实。

不如说,其实他也隐约有猜到,赵如璋之前入狱就和此事有关,之后又神神秘秘地干了不少事,以至于他竟然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傅知妤顾不上跟他解释前因后果,直截了当:赵如璋让我来找你,说你可以帮我。

卢三郎睁大眼,这事还真的跟赵如璋又有关系?!在听完傅知妤的要求之后,卢三郎怔在原地,良久之后才答道:……微臣一定尽力。

看着他面露难色,傅知妤有点心虚。

让他带自己进傅绥之的住处,实在是有些难了,尤其是看卢三郎的衣着,似乎还够不到能借口禀事出入天子书房的程度。

于是,第二天清晨,朝臣们看到卢三郎身后多了个侍女。

随行的官员有人伺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不过眼下天子身子不爽,众人行事都低调了许多。

傅知妤把头埋得更低些,尽力不引起别人注意,跟在卢三郎身后。

卢三郎想了一宿才想出这么个主意,让公主装作侍女跟在他身后,公主本人不介意,卢三郎仍觉得如芒刺在背。

陛下几乎不露面,很难见到,我也只能带你碰碰运气。

卢三郎打量了周围,恰好有个婢女要送药进去,正在等候通传。

卢三郎借口要给天子请安,同样在门口站着。

过了会儿,里间的人出来,却让傅知妤接过那婢女的托盘,跟着卢三郎进去。

卢三郎目瞪口呆,没想到真的能给他撞上大运了。

在踏进去的一瞬间,傅知妤闻到了血腥气,心头一跳。

隔着屏风,她也看不清后面的情形,也只能止步于此,之后就有其他人上前拿走了她的托盘,把药端进去。

卢三郎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把场面应付过去。

他本以为公主会趁机与陛下相认之类的,然而傅知妤只是规规矩矩站在他身后,专心扮演她的侍女角色。

告退之后,卢三郎迫不及待就要问她怎么不开口。

傅知妤拧起眉尖,思忖片刻,说了一句让他极为震惊的话:里面的人或许……并不是陛下。

卢三郎立即环顾周围,确认了没人注意到他们,才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问她:此话当真?傅知妤没有回答。

让她代替别的侍女去送药,又不让她看到里面的场景,或许就是傅绥之的替身在提示她。

如果真的是傅绥之授意旁人假扮,那他肯定也会知道自己找过来的消息。

果不其然,到了傍晚,卢三郎看到张世行的时候,吓得不敢说话。

他可不像赵如璋能常常接触到张世行,对他来说张世行还是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大人物。

人呢?张世行扫了一眼,语气冷淡。

什、什么?卢三郎以为自己藏匿公主的事败露了,紧张地险些咬了舌尖。

张大人是在找我?傅知妤从后面绕出来。

张世行上下打量她几眼,见她毫发无损,没有明显的伤痕,不由得松了口气:殿下,以后不要再做这样危险的事了。

他带着傅知妤从一处小径离开。

饶是已经从卢三郎嘴里听过傅绥之前阵子常去的地方,亲眼看到画舫的时候,傅知妤的表情还是僵硬了一刹。

张世行清清嗓子,解释道:画舫里人群往来,鱼龙混杂,不容易被人发觉,并没有其他含义。

他推开门,傅知妤直直撞入一双幽深凤目中。

傅绥之和她都怔了片刻,张世行出声提醒才反应过来。

属下还有要事在身,招待不周了。

说完,张世行面无表情地退出去。

湖面的风吹进来,傅知妤冷得打了个哆嗦。

她听到砰一声关上窗的声音,下一秒被人用力揽进怀里,细密的吻落在她的唇上。

腰间的手臂收得很紧,傅知妤被亲得发晕,拍着他的肩背以作抗议。

女郎的眼眸水光盈盈,双颊发红,指尖掩住红肿的唇瓣。

傅知妤不敢直视他的眼睛,那双眼含着熊熊烈火,像是会把她全身点燃。

你怎么这样看着我,我来找你,你不高兴吗?在傅绥之开口之前,傅知妤抢先一步。

傅绥之阖上眼,几秒后再睁开,眸光温柔许多:没有不高兴。

他只是太高兴了。

这些日子除了谋划正事就是在想她,倏地见到真人,他心中的欢喜膨胀得涌出来。

在平复了翻涌的心绪之后,傅绥之正色道:那你现在应该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作者有话说:就非得这个月底完结吗(扭曲)(阴暗)(上蹿下跳)◉ 83、正文完我……傅知妤眨了眨眼, 是张大人带我来的呀!她被盯得心虚,想别开脸躲避他的目光,刚刚转过头, 就被傅绥之捏住下颔。

女郎露出楚楚可怜的情态, 长睫颤动着,就算傅绥之不满于她置自身与危险不顾的行为,一开口,脾气也柔软不少。

扮作他的替身发觉傅知妤的时候, 立即着人通知了傅绥之, 这才有了张世行来找人的一幕。

他留着赵如璋和方瑞在越县,目的就是掌控全局, 然而傅知妤还是唯一令他措手不及的人。

傅知妤来找他, 是不是说明她对自己……情意未尽?光是这四个字,就够他回味许久了。

他一直不说话, 傅知妤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脸:你先把我放开好不好?傅绥之依言松手,把她露在外面的肌肤都看了一遍,脖颈尚有一圈淡淡的淤痕没有完全散去。

他的指腹来回摩挲过脖颈,薄茧带来些微痒意。

傅知妤将舒五娘的事简单讲了一遍,傅绥之的神色越来越冷,但看向她的目光还是柔和的:你总是把人想的太好。

这样也很好,那些麻烦事让我来处理就行。

傅知妤把她是怎么来的说了一遍, 又确认了傅绥之的安危——那支箭确实是冲着他来得, 但走在街上的不是傅绥之本人,从一开始就有替身代替他。

替身避开了要害, 营造出被刺的假象, 也就是喝下傅知妤端去的药的人。

而傅绥之本尊根本没有离开过船舫, 正隔着湖面远远欣赏街市上的闹剧。

既然傅绥之平安无事, 她一颗悬着的心也就放下来了。

连着一日多的路程,傅知妤提心吊胆的,现在放松下来,倦意也随之上涌。

傅绥之没有追问她来往的细节,这些事他可以直接从护卫那得知,只要傅知妤好端端地就行。

女郎阖上眼,呼吸逐渐平缓均匀,蹙起的眉尖慢慢松开。

再之后,傅知妤是被外面嘈杂的声音扰醒的。

她揉了揉眼,傅绥之正坐在桌边淡然地看着书,仿佛伶人们的调笑声对他丝毫不造成影响。

门口的脚步声凌乱,似是醉酒的人才有的摇摇晃晃的走路方式。

外面是什么声音……?傅知妤起身,她记得张世行说过这一层都被包下来。

门被撞开,酒气扑面而来,醉汉摔在她脚下,朦胧双眼看到面前貌美如花的女郎,伸手就想去摸她的裙摆。

傅知妤吓得惊呼一声,下一刻,醉汉的手就被踩住。

她被拥入一个怀抱,熟悉的清冽香气令她安心许多。

撕心裂肺的痛楚从手背传来,醉汉痛吟出声,抬起头,正对上傅绥之冰冷的视线,顿时酒醒了大半,也不敢计较他的动作,只想快点逃离此地,唯恐对方下一刻就会拔剑相向。

滚出去。

傅绥之启唇,便不再看他,轻拍着怀中受惊女郎的脊背。

醉汉忙不迭地爬起来,被闻声而来的伙计架走,连连道歉。

傅知妤尚存的睡意都被吓没了,拍着胸口小声抱怨为什么傅绥之要选这种地方。

方便掩人耳目。

傅绥之有些无奈地给她整理长发,要是早知道你会偷偷过来,就不选这里了。

方便掩人耳目,但也鱼龙混杂。

尤其是傅知妤的外表,要是被人看到必然得掀起一场风波。

先将就一晚,明日就不必在这了。

咦,这样快?傅知妤问道。

傅绥之嗯了一声,并未告诉她是计划提前了,他的占有欲作祟,不愿让他的珍宝被人觊觎窥视。

早做打算,他还想和傅知妤一块儿过年。

傅知妤躺回榻上,重新酝酿睡意。

伶人断断续续的歌声随风飘来,她睡不着,索性坐起来,望向窗外。

傅绥之放下书,发觉她正满脸好奇看得投入。

他顺着视线瞥了眼,脸色立即黑了下来。

不远处是个做女客生意的船,唇红齿白的小倌正喂着贵妇人们吃酒。

眼前一黑,傅绥之一只手覆住她的视野,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关上窗。

晚上有风,当心吹了头痛。

我只是看一看嘛。

傅知妤不满地拨开他的手,对傅绥之打断自己的行为表示抗议,你在这住了好几天,难道没有看过那些歌女舞女?没有。

傅绥之答得斩钉截铁。

傅知妤嘀咕道:那你怎么住船舫……因为邵文藏在这里,他没有户口文书,烟花之地鱼龙混杂,很适合他藏身其中。

傅绥之说道,许多船上都有做皮肉生意的,不方便一个个查探过去,目前也只知道他就在湖上。

听起来还像是以身做饵。

傅知妤理直气壮:那你为什么不让我看?说不定他就藏在小倌儿里呢!你说什么?傅绥之眯起眼。

傅知妤掩住唇,往后挪了几寸,飞快地想到新的借口:他一个宦官,要是去烟花之地寻欢作乐,会显得很格格不入,但是混在小倌儿里就不会引人注目。

她胡乱扯得话,倒让傅绥之陷入沉思。

傅知妤诧异地瞪大眼:她不会真说中了吧?过了会儿,傅绥之走出屋子,与外面看守的亲卫交谈了几句,随后傅知妤就听到一串脚步声,大约是去执行傅绥之的命令了。

阿妤说得有些道理,原先是出于避嫌,没有仔细查过女客那边,这么一想倒是很有可能。

傅绥之唇边噙着笑意,看得傅知妤背后一凉。

那……那就辛苦张大人他们了。

傅知妤拉过被子就想装睡,被傅绥之按住手腕,明明白白地迎上他的双眸。

那些小倌儿细皮嫩肉的……恐怕不如我好看。

傅绥之俯下.身,温热的气息擦过耳畔。

怎么还有人自吹自擂的!傅知妤的手被他带着搭到肩上,傅绥之目光灼灼,就差没说让她摸一摸了。

这副作态像极了勾引她,难不成他也看到那些小倌儿的姿态,还想学着这么应付她?室内气氛旖旎,逐渐升温。

傅知妤的脸颊愈发滚烫,就在氛围黏连的时刻,外面传来了男男女女的尖叫声。

一刹那气氛被破坏殆尽,傅绥之听得出来,是张世行带人去那艘船上找人了。

女客颇多,对他们来说不太方便,只能先制造出大量噪音,以免误看了些不该看的东西。

他们比上次的态度更强硬些,挡开许多阻拦,在某一处包间门口停下。

这间与其他的不同,小厮分明告诉过他这一整层都有住客,偏偏其他屋子里吵闹纷扰,只有这间安安静静。

依张世行的直觉来看,必然有问题。

他颔首示意手下人直接破开房门,屋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大开的轩窗和桌上尚未饮尽的残茶。

·邵文在听到动静的时候就意识到不对劲,宦官面白无须,平时装一装还算能混过去,但画舫这种地方聚集着不少男子,会显得他与常人不同。

他反应极快,直接从窗户翻出去。

人群乱作一团,借着夜色掩盖没入水中。

冬日里的湖水冰冷,邵文没有过多停留,凭借自己的凫水本事先往岸边游去。

他的人就分布在岸边的客栈酒楼中,见到信号,立即按他原先的吩咐行动。

之前是他在暗处,天子在明处,邵文觉得自己更占优势,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藏得那些暗钉竟然悄无声息地就被拔除了。

那场刺杀之后,天子就深居简出。

邵文怀疑过其中的身份,直到今日,他可以完全断定,受伤的并非天子本人,而是替身。

他能悄悄在越县待那么久而不惊动旁人,有个肖似的替身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不远处的船舫上,侍卫们的身影一个个立于其中。

他们来晚了一步,让邵文跳湖跑了。

张世行没有再看屋子内的陈设,径直走向能看清全貌的地方,望向岸边。

他的视线与邵文交错,苍白脸颊上的水珠冷冷地反射着月光。

短暂的对视之后,对方似乎微微笑了一下,而后褪去了湿透的外衫,隐没在夜色中。

也太能跑了。

手下人翻找完屋子内的物什,忍不住抱怨了一句,紧接着想起他的顶头上司还在这,不安地觑了眼,却发现他的上司并没有斥责他的意思。

张世行远远地望着邵文方才站着的地方,似在沉思。

良久之后,他瞥了眼明显松口气的小侍卫,挥手带人离开。

傅绥之听完张世行的禀报,面上没什么表情。

倒是傅知妤在一边旁听,不知道前因后果,只听懂了张世行说得在陛下的意料之中,在吃消夜的间隙中不忘问了一嘴:这也能在预料之中吗?张世行默了默,没接话。

他不是很想回忆自己被迫在脂粉堆里呆了那么久的事。

靠这一行谋生的人对半座城的人情往来都了如指掌,相处几日从优伶们口中套出话来并不难,只是过程太煎熬了些。

傅绥之抹去她唇边沾到的碎屑,颇有些无奈:邵文数度隐匿身份,自以为藏得很好,但凡事做了事就会留下蛛丝马迹,顺着和他有所往来的那些人的痕迹去查,也无从遁形。

傅知妤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等张世行离开后,她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但是这三年里……傅绥之没想到她会往这方面想,眸中一闪而过诧异:我那时候以为你……之后的话他吞回腹中,不愿将后面两个字说出口。

他那时心灰意冷,太极殿处处都留着傅知妤的影子,他又不肯让人撤掉原先的陈设,混混沌沌间只能靠日以继夜地处理政务麻痹自己,唯恐闲下来一刻就会回忆起往事。

傅绥之别开脸,难得不敢直视傅知妤。

他为数不多会觉得狼狈的时刻,都是在面对傅知妤的时候,在她真正的点头松口之前,他在傅知妤面前永远处于下风。

傅知妤迟疑了一下,想岔开话题,被傅绥之抢先一步。

不说这个了。

傅绥之恢复一贯淡然神情,邵文的事已经拖得够久了,早些处理完也好早点回越县。

他看着傅知妤睁大的杏眸:怎么,你忘了约好的事?至少要陪我过个年吧?答应好的事怎么会忘,我可不是会出尔反尔的人。

傅绥之还记挂着回去之后得让绒绒改口认爹的事,暗中记下这话。

·邵文逃离的事明显动摇了那些士族们的心,次日,卢三郎就觉得周围氛围不大对劲,人群骚动,交头接耳。

在张世行出现的一瞬,细碎的声音立即停下。

自从公主被张世行带走之后,卢三郎就没见过她。

这回张世行又是一个人出现的,卢三郎往他那看了好几眼,也没发现公主的身影。

卢三郎有预感,今天有大事要发生。

他的好兄弟不回信,只知道在处理一些棘手的事,卢三郎的官职还不够资格被卷入朝堂漩涡,只好安安分分在一边候着,随时等待传召。

不过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张世行竟然一声令下,把周遭的朝臣们抓了起来。

卢三郎慌得险些跌倒在地,侍卫们鱼贯而入,从他身边掠过,卢三郎僵硬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听着周围大臣们骂骂咧咧的声音,背后一身冷汗。

有些人自诩资历颇深,被按倒在地的时候嘴上还不饶人,痛斥张世行是天家走狗,不懂得如何尊重朝臣。

卢三郎咽了口唾沫,恨不得自己此刻眼瞎耳聋,什么都不知道,也好过现在手足无措地站在这。

他环顾四周,打量了下那些被擒下的人的身份,无一例外都是出自士族荫佑,其他和他一样相安无事的,大多也是新入仕的臣子,没什么根基,也不受家族荫佑。

冒犯了。

张世行嘴上道着歉,轻飘飘三个字,听上去毫无诚意,只是诸位之中有人曾欲行刺陛下,在下总要查清楚好向陛下交代。

话音未落,顿时此起彼伏倒抽凉气的声音响起。

行刺天子——这是滔天的罪名。

一旦被发现就是抄家灭门的祸事,也有人敢做吗?张世行观察着他们千变万化的表情,唇角微微扬起:诸位只需要如实交代即可,不必夸大其词,也不要有所隐瞒。

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不陪同了。

·傅知妤提着裙裾,小心翼翼踏上岸边青石板。

昨夜的闹剧并未对船舫造成多少影响,收拾齐整之后,依旧是一副招揽客人的模样。

女郎的容貌出挑,自然也引起他们的注意。

不少年轻的小郎君冲着傅知妤吹口哨,形容轻佻,还有胆大的不愿错过这么一个美貌的客人,跳下船问她要不要试一试。

傅知妤不堪其扰,正在她想板起脸让人离她远点的时候,小郎君突然脸色一僵,视线挪向她身后。

傅知妤转身,一个面相阴柔的男人站在不远处。

她不认识那个人,但有种直觉——他在看她。

小郎君被邵文的气场震慑住,吓得不敢再往前,犹豫了下掉头就跑。

邵文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傅知妤身上,慢慢踱步向前。

你是谁?傅知妤警觉起来。

邵文笑了笑:公主不认识奴婢。

他说出自己的身份,傅知妤更为诧异,他走近之后,傅知妤打量了下他的长相,隐隐有了个猜测:你是……邵文?宦官的面皮白净无须,讲话声音又比寻常男子尖细一些,傅知妤在禁内住过,能分辨出宦官和正常男人的不同。

邵文微微颔首,默认了她的猜测。

周遭人来人往,但他们之间仿佛被人群隔开,纷纷绕过他们而行。

傅知妤侧过头,向外张望。

邵文似是看穿她的心思,不屑一顾道:不用找了,他们暂时过不来。

话音刚落,船舫上传出尖叫声,不管是昨日接待女客的船舫,还是那些容留歌伎舞女的,都燃起火光。

索性周围就是湖水,他们取水扑灭也十分便捷。

他为了保护你真是煞费苦心,你猜猜,那些船上藏了多少他的人?傅知妤脸色发白,没有回答他。

邵文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示意傅知妤跟上他。

她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但邵文的视线时时刻刻缠绕着她,傅知妤咬住唇,还是跟了上去。

出乎意料的是,邵文去的是一间酒楼,而非什么犄角旮旯的偏僻地方。

傅知妤一口没动面前的茶和点心,邵文也不甚在意:殿下没有想问的吗?有什么可问的。

傅知妤语气冷淡。

邵文嗤笑一声:公主带着小殿下相依为命,想必和在禁中的日子相比是一个天一个地,要是陛下愿意放下身段重新博美人欢心,确实很让人心动。

你想说什么?他提到绒绒,傅知妤顿时警觉许多。

绒绒身边有赵如璋和方瑞,她对他们十分信任,但从邵文口中说出来的话,很难让人不多想。

您一听到我提小殿下就紧张,爱女心切,想来能与陛下重修旧好也是看在小殿下的份上。

既然如此,与其把未来寄托在一个女童身上,公主为什么不考虑考虑自己呢?邵文放缓了语速,循循善诱,陛下既肯对公主言听计从,也有立小殿下为储君的意思,来日公主就是执掌朝政的摄政太后。

试问天底下谁能甘心让皇太女继位,但摄政太后不一样,不论是从宗室中过继,还是扶持亲生女儿上位,朝政大权永远稳稳当当、名正言顺地握在手里。

傅知妤沉默了会儿。

女郎的眼睫轻轻颤动,似是在思索邵文所说的可能性。

良久之后,傅知妤抬起头:你也是这么哄骗太后娘娘的吧。

邵文一愣,随即笑了出啦:我对太后娘娘……不至于。

他唇边还噙着笑意,眼神已经冷下来了,你可比太后娘娘聪明多了,若是太后娘娘有公主一半的眼力劲儿,当年也不至于失了先帝的心。

何况,太后娘娘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算计谁也不会对恩人下手。

邵文摩挲着杯沿,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老天竟然不肯开开眼,让太后娘娘有一个自己的子嗣,而是让一个血脉不正的赝品坐上龙椅。

傅知妤眼皮一跳:这话是什么意思?若不是贵妃借前夫之子,故意模糊时间说是早产儿,以此博得先帝的关注,怎么会有他的今日?而先帝竟然还信了贵妃的话,不听太后娘娘的劝阻,执意立为太子。

你知道他为什么在查清你的身世之后,不对沈家动手,也不处置你,自然是因为他心虚。

邵文气定神闲呷了口茶,不过到底还是跟先帝有几分相似,强夺他人所爱确实如出一辙。

他注意到傅知妤变了又变的脸色:自然不是魏轲,他个蠢货,如若不是魏家凋零至此,小辈里一个能用的也没有,哪里轮得到他来。

你只是想利用他,他竟然也肯?轮不到他说肯不肯,他姓魏,吃了魏家的好处,就得为魏家办事。

邵文似笑非笑,就跟舒家那个女郎一样,娘娘对她多有垂爱,给她那么多机会,不得做点什么回报娘娘才好。

……果然是邵文。

傅知妤心想。

不管是挟持舒五娘,还是半路突然出来冲撞她,都是邵文计划好的。

考虑得如何,若你愿意与我合作,假借陛下之手,哪怕你担忧血脉不纯也无妨,自有宗室子弟给你挑选。

说了那样多,傅知妤还是窥出一丝言外之意。

邵文想与她合作,只是想掩盖他力不从心的真相。

按傅绥之的说法,他的人自从发现了邵文的踪迹就一直在跟着,拔除了许多暗桩,邵文现在能用的人手很少。

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出现,还要与她商谈,是他最后的办法。

如果傅知妤答应,放走邵文,她大可告诉傅绥之已经平安无事,傅绥之多半也会相信她的话不再掘地三尺地追查下去,这样邵文就逃过一劫,能有喘息之机。

桌下的手攥住裙角,傅知妤蹙起眉尖,假装作出为难的表情:这……我再想想,我费心思逃出宫就是想过寻常人的生活……邵文敛起笑意,站起身,紧逼向傅知妤:时间不等人,公主若是没有这个打算,那邵某也只能抱歉了。

傅知妤步步后退,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

后背抵上窗格,傅知妤背过手去,抵开了轩窗。

从大街上能看到她的背影,傅知妤只能祈祷亲卫们已经找到附近,能发现她。

邵文眯起眼,似乎看出她拖延时间的意图。

你不会以为还能绕过我逃出去吧?邵文声若寒霜,自以为聪明,其实也就是垂死挣扎而已,你和沈家的人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的蠢。

如果被他抓住,就会被用来胁迫傅绥之。

她不想自己成为要挟傅绥之的工具,也不想看到他因为自己被迫放弃已久的谋划。

傅知妤的身体颤抖着,趁邵文没有再往前的间隙,突然转过身,推开窗。

酒阁子外面有一截凸出的栏杆,原是用来装饰的,不能载重。

傅知妤站在上面,摇摇欲坠。

邵文被她的举动惊到一瞬。

楼下的人群也注意到上面的动静,吵嚷的声音从底下传来。

傅知妤低头看了眼,脑袋发晕。

寒风吹动着女郎的衣裙,勾勒出窈窕的身姿。

余光瞥到街上有个疾驰而来的身影,傅知妤轻轻撇过头,看清了来人。

她的动作和倏然展露的笑颜都明明白白表示着傅绥之的到来,邵文不再迟疑,大步向前。

然而他只抓到了一片衣角,女郎的衣裙翩飞,从他指尖滑落。

·傅知妤是闭着眼睛跳的,左右酒楼也就两层楼高,她心一横就直接往下跳了。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她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中,熟悉的香气充斥鼻腔。

你……傅知妤慢慢睁开眼,张了张口,想叫他的名字。

下一刻,她被傅绥之按进怀里。

利器刺破血肉的声音响起,傅知妤大脑一片空白,清雅的熏香被浓重的血腥气覆盖。

她仰起头,远远望向轩窗后的人影——邵文持着一把小巧的□□,正对准他们。

刚才傅绥之冲过来接住了她,自己却暴露在邵文的视线里。

傅绥之痛得闷哼一声,额上满是被剧痛逼出的冷汗。

完了,这下是真的遇刺了。

他还有心思开玩笑,用尽浑身力气扬起唇角,勉勉强强扯出一个比哭还糟糕的笑容。

之后的事,傅知妤混混沌沌,有些记不太清。

她只记得紧随而来的侍卫们拿下了邵文,张世行为傅绥之简单处理了伤口,暂时止住鲜血继续涌出。

傅绥之穿着软甲,那支箭堪堪射入皮肉,没有往下更深。

即便如此,□□带来的冲击力依旧不小,傅知妤被他抱着滚到地上。

你……你别死啊……傅知妤摸到一手温热的液体,头脑发懵。

傅绥之唇色发白,意识还算清醒,一路上握着傅知妤的手,反过来安慰她:没事,没有伤到要害,以前我在军营里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在看到女郎水汽朦胧的双眸时,他的话卡在喉间,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只能来回重复我没事。

衣衫已经被血浸透,黏在皮肤上,随侍的太医小心翼翼地揭开。

每揭开一寸,傅绥之的眉头就更拧紧些。

等一整块被染红的布料被揭下,他抬起头,望向傅知妤被泪水打湿的眼眸,纤长的眼睫沾成一簇簇的。

太医慢慢给他清理伤口,预备着拔出箭头。

傅绥之轻声唤她的名字,傅知妤跪坐在榻边,无措地望着那一截箭矢。

别看了,会做噩梦的。

傅绥之说着,抬手覆住她的双眼。

与此同时,背后一阵剧痛,傅绥之眼前一阵发黑,浑身像是虚脱了一般趴在榻上。

处理完伤口,傅绥之上半身都被绷带和纱布缠绕,脸上没什么血色,显得整个人脆弱许多。

陛下身子骨很强健,只要每日换药,注意清理伤口周围,等过段时间就会愈合。

太医收拾完东西,误把傅知妤当成照顾天子的宫人,向她吩咐着照拂天子的注意事项。

傅绥之刚想打断太医,傅知妤却认认真真记了下来。

他张张口,没再说话,趴在榻上看着傅知妤研究伤药。

先用左边那瓶,再用右边的。

傅绥之指指点点。

傅知妤投来疑惑的目光,傅绥之解释:以前我在军中经常要用伤药,太医不说我也认得。

这种时候他还不忘记贫嘴。

傅知妤气他不顾自己,又觉得内疚。

傅绥之要养伤,赤着上身趴在榻上,暂时不能下地,但诸多事务还要等他一一决断处理,傅知妤持着奏本,一句句念给他听,再由他口述批复。

他百般聊赖地拨弄着傅知妤的发尾,披散的长发绕在他手指上,编成细细的辫子。

感觉头发被扯到,傅知妤转过头去,正抓住在编辫子的傅绥之。

你怎么玩我头发!傅知妤气鼓鼓地问他。

傅绥之一脸无辜。

她目光游移到傅绥之身上,双颊一红,飞快地瞥过头去。

你脸红什么?傅绥之明知故问。

是屋子里太热了,被热红的!傅知妤仰起头,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女郎露出的绯色耳尖,忍不住又去逗她:你想看的话等我伤好了给你看个够。

张世行站在门口,听着里面你来我往的斗嘴声,再低头看看手上的奏本,叹了口气。

他来得真不是时候,准确来说,从陛下养伤开始,每次进去都得做一番心理准备。

敲门要够大声,喊陛下的声音也要中气十足,否则沉浸在温柔乡里的陛下很可能会故意装作听不见他的声音。

不过今天这事,张世行非说不可。

突如其来的拍门声打断了傅绥之的好心情,傅知妤赶紧把头发抢回来,危襟正坐,道了声进来。

张世行面无表情地出现。

与魏家和邵文有勾搭的士族该抓的都抓了,傅绥之给了他们机会,若是还能悬崖勒马的,不会撼动他们家族根基,让邵文临到关头失去了不少助力。

他自尽了?傅绥之皱眉。

傅知妤抬眸望向那一叠卷宗:里面汇集了诸多口供,也包含邵文的那份。

罢了,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傅绥之摸出一枚印章,抛给张世行,你看着办。

张世行攥着天子的印章,读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趁着傅绥之在和张世行交谈,傅知妤别过脸,偷偷打了个呵欠。

她自以为做得隐秘,实际还是被傅绥之发现了。

等屋内重新回到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他忍着疼痛,往边上挪了挪。

见状,傅知妤摇头:我不累。

都困成什么样了。

傅绥之支起身子想握她的手,傅知妤怕牵动伤口,只好随他的心意躺到边上。

原本这些事都有宫婢来做,傅知妤不肯假手他人,非要她来。

她心里在想什么,傅绥之很清楚。

你不用为我做这么多。

傅绥之抚过乌发。

可是……傅知妤咬着唇,不是因为我才受伤的吗……她眨动着双眸,眼里蕴着雾蒙蒙的水汽。

这是我应当偿还的,如果让你受伤,岂不是显得我很没用,连心上人都保护不了。

胡说八道什么。

傅知妤瞪他一眼,嗔怒的语气在困倦加持之下都显得软绵绵的,要过年了,不准乱说话!听到过年两字,傅绥之眼皮一跳。

他受了伤,南巡也被迫中止,等他养好伤,届时他和傅知妤约定的时间也要过了。

傅绥之还想说些什么,耳畔传来平缓均匀的呼吸声。

傅知妤的睡颜近在咫尺,脸颊还带着尚未完全褪去的绯色。

他忽然想起数日前在山上过夜的那一次,傅知妤也安安静静地躺在他身边。

傅绥之凝视许久,唇瓣轻轻落在她额上。

睡梦中的女郎察觉到些许痒意,唇间呢喃了几句。

·几日之后,傅绥之自觉已经好得七七八八,除了还不能骑射唯恐伤口迸裂,其他事情都可以照常。

傅知妤还是坚持每日给他换药,傅绥之拗不过她,内心甘之如饴,但还是装出一副不大情愿的模样,非要被傅知妤瞪几眼才老实。

她刚端来木托盘,傅绥之已经褪去上衣在那等着了。

日光正好,他就坐在窗边,腰腹结实的肌理看得分明。

就算这几天看了许多次,傅知妤还是会不争气地脸红,让他背过身去。

换完药,她整理好用剩的东西,正准备离开。

傅绥之拉住她的手腕,重心不稳,傅知妤小小地惊呼一声,仰倒在他身下。

天子俊逸的脸庞倏地凑近,傅知妤想起身,被他按住手腕。

外面还有人呢,你先放开我。

傅知妤瞥了眼门口的方向。

傅绥之换了个姿势,托腮侧躺在她身边,她的视野顿时被傅绥之占满了。

我说过的吧,等我好得差不多了给你看个够。

傅知妤羞恼地背过身去。

傅绥之轻嘶了一声,傅知妤犹豫了会儿,还是慢慢转过来,想看看他是不是碰到伤口。

眼前是傅绥之噙着笑意的脸,傅知妤意识到自己又被他骗了。

阿妤果然还是心疼我的,我就知道你总不忍心真让绒绒没了亲爹。

他愈发得寸进尺,傅知妤似笑非笑:我可以找个新的。

傅绥之脸色一变:不行,你答应过我的。

他抱住傅知妤,语气中少见的出现了一丝慌乱。

他紧紧贴着傅知妤,滚烫的气息拂过脖颈,傅知妤身体有些发软,情不自禁攀住他的肩膀。

门外突然响起纷乱的脚步声,同时出现好几道人声。

我皇兄呢?宣王殿下,您不能进去——还没反应过来,傅楷之已经急匆匆地推开门,看清眼前的景象之后,他如遭雷劈,怔在原地。

他身后是追赶不及的宫婢,见到此情此景,知道闯下大祸了。

傅绥之被打断了好事,阴着脸沉声道:还要看到什么时候?傅楷之如梦初醒,立即合上门退出去。

傅知妤呆在那里,脑袋发懵:那是四哥?是。

傅绥之拾起衣衫穿上,这会儿他应该在京城替我看着朝堂。

一想到她和傅绥之刚才的姿势被看到,傅知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尤其来人还是傅楷之,他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和傅绥之的关系。

傅绥之揉揉她的头顶,安慰道:我会跟他解释的。

一炷香时间之后,傅楷之的视线不断地在他们俩之间徘徊。

……这是怎么回事?他暂时还不能接受傅知妤死而复生。

他把傅知妤当亲妹妹看,然而他的好妹妹竟然和他的皇兄抱在一起。

你怎么来这了?傅绥之强硬地打断他的话,径直询问。

我听说你遇刺了,十分担忧,赶着过来见你。

傅楷之说着,摊开手,掌心还有被缰绳磨出的水泡,足以证明他所言非虚,我好心好意关心陛下,竟然还被这样冷待,未免太寒臣弟的心了。

比起这个,傅楷之更迫切地想知道他们俩怎么回事。

但傅知妤脸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似的,他也不忍心追问,只能从傅绥之身上下手。

半天下来,傅楷之总算弄明白是什么情况。

傅绥之隐去了许多不方便被他知道的事,一边说着一边时不时偷看傅知妤的神色。

傅楷之脸色千万变化,反倒是傅绥之气定神闲地倚着,欣赏着弟弟的表情。

原先他还在想个法子,怎么跟傅楷之说这事。

现在他自个儿送上门撞破了,也就不用他再额外操心。

他相信以傅楷之的性子,不出两三天就能消化前因后果,接受事实。

你来得正巧,张世行最近忙得很,你要是闲着没事干就去他那帮忙。

傅绥之淡然地给他安排了差事,如果还有想不通的事,那就多想几遍,想通了为止。

打发走傅楷之,他终于有时间能安慰傅知妤。

她堪堪从刚才的冲击中回过神来,不自觉念叨着这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早晚要让人知道的。

傅绥之凑近,轻轻啄吻她的脸颊,阿妤分明也喜欢我,不是吗?从双颊吻到唇瓣,傅知妤被他亲得晕乎乎的,挣扎着回答了他的问题:可是我还没准备好……她没有否认,傅绥之一愣,内心被一种巨大的喜悦淹没。

那就等你准备好了再告诉我。

傅绥之拥住她,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

这四个字犹如一块石子,坠入傅知妤的心湖。

她越过傅绥之的肩头,望向窗外。

积雪化冻,绿芽缀枝,孟春已至。

轻柔的吻落在唇上,傅绥之诧异地睁开眼。

这一次,是傅知妤主动亲吻他,女郎眉眼弯弯,眸中盈满笑意。

好啊,那就试一试吧。

作者有话说:正文完结啦!感谢不嫌弃本菜咕,一直看到结局章的宝贝们,狠狠亲一口-3-之后还会有番外继续更新哒,番外大纲已经写完了,争取多撒点糖-v-下本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在《皇叔悦我》和《慕金枝》里二选一,感兴趣的宝贝们可以进专栏点个收藏~预收①:《皇叔悦我》崔南栀跟随母亲进宫赴宴,她已是默认的未来太子妃。

众人称赞她与太子郎才女貌,堪称良配。

她微微颔首应承,尽力忽略来自天子的灼热视线。

无人知晓,方才的宫禁后苑,他是如何荒唐失态,步步紧逼。

回到家中,禁中传来赐婚圣旨——她未来的夫婿,不是太子,而是九五之尊。

预收②:《慕金枝》孟临雪是罪臣之子,空有满腹才华,却被家族牵连,仕途尽毁。

他不甘就此埋没,鼓起勇气拦下长公主的马车。

明艳昳丽的金枝玉叶露出温和的笑意:我助你入仕,你用什么报答我呢?清隽的少年郎颤抖着上前,唇间吐出平生最大逆不道的话语:我心慕殿下,还请殿下垂怜……·李姈宜打马球归来那日,一个少年郎闯入她的视野。

狼狈不堪,眼神却澄澈清明。

她笑了笑,毫不留情赏了他十鞭。

再见到孟临雪时,他满身是血,奄奄一息。

李姈宜收起马鞭,俯身问他:你那日的话,还作不作数?·坊间传闻,孟相是长公主的入幕之宾,当年自荐枕席才换来仕途平步青云。

只有孟临雪知晓,是长公主将他从污泥中拽起。

她的名讳是孟临雪小心翼翼、三缄其口的存在,是遥不可及的明月。

皎月高悬,兰灯满市,清辉却只笼罩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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