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姝有些不知所措地坐在桌前。
田甜说完那句话后, 就拉着小西离开了。
紧接着路师然也离开了。
偌大的房子里,瞬间只剩下他和江知野两个人。
客厅里的空调一直开着,立式空调的出风口正对着她, 热风习习, 她捏了捏自己的衣领,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余光可以瞥见, 江知野依旧在阳台上站着。
方才与路师然在那里讲话,一根烟抽到一半, 此时他半靠在那里, 后腰松松散散倚着墙面, 整个肩膀都落下来。
很慵懒的样子。
他面对房间而立,乔姝不确定她有没有在看她。
想到他可能正在注视她, 她面对着他的那一半脸,都跟着发起烫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装醉。
虽然上一次在他面前,也装过醉,但那次是真醉中途醒来,只能说恢复了些甚至,灼烧的究竟依旧在她的身体里作祟。
这次, 她其实没怎么喝酒。
不然, 就还是像上次一样?发酒疯将他当成十年前的江知野?又或者——正思索间,房间里突然响起一阵不疾不缓的脚步声。
乔姝心念急转,本能地寻找了个最简单的装醉方式。
趁江知野同她面对面之前, 脑袋对着桌面,直直地倒下去。
本来做好了磕到额头的准备。
电光火石间。
突然, 一只温热大手贴在了她的侧脸上。
男人腰微躬, 宽松的衣摆随着动作落下来些许, 空荡荡的白色棉布荡在空中, 将乔姝笼在一片名为江知野的阴影里。
她的呼吸蓦地一滞。
戏演到一半,只能继续演下去。
她闭着眼,心脏砰砰砰地狂跳,身子却是一动也不敢动。
男人却也没动。
就那样弯着腰,保持着托着她的姿势。
手心与她相碰的地方,温度渐渐往上升。
分不清是她的脸将他的手带热了,还是他的手将她的脸暖得更热了。
他的目光淡淡笼着她,不知过了多久,他身子突然低了下来。
明明两人用的同一瓶洗发水,同一瓶沐浴乳,但他身上的气息却与她很不同。
烟味与洗涤剂、沐浴乳的气味混在一起。
她好像又闻到了熟悉的冷杉的香气。
清冷的,凛冽的,温柔的。
乔姝眼睫微颤。
不知过了多久,空气里突然传来男人似远似近的一道轻啧声。
带着明显的闷与燥,声线压得很低。
这次不强吻了?他低声笑,嗓音里含几分蕴着酒气的哑,还以为你又要在喝醉时对人上下其手——他乱用词,自己大约也察觉到了,声音顿了一顿,又是一声低沉的笑。
——醒来后,又翻脸不认人。
……乔姝微愣住。
回想了一下,自己前几次,确实每次醉的时候,都对他又亲又抱的,醒来后,不是疏离地唤他江总,就是给人留下两百块钱……说什么山水不相逢,以后不必相见。
乔姝心里因为想起这些事,而升起一阵淡淡的惭愧。
就,虽然她有自己的理由,但从他的角度来看,她那些行为,确实还挺渣……她羞惭得耳后根都泛起热意来,睫毛轻轻颤动了下。
乔姝。
忽地,他又开口,声音好近,就好像就响在她的耳边,清冷的嗓音带起的呼吸,却是热的,荡在她的耳廓里。
挠得乔姝从心底里迸发出痒意来。
她仍旧没敢动。
闭着眼,却还是能感觉到,他在她面前半蹲了下来,似乎是叹了声气。
你不要让我心存期待。
他的语声淡淡,良久,似乎是自嘲地轻笑了声。
我也就——声音又低了几分,半晌说,当过这一回正人君子。
话讲完,他的身子又伏下来,两人的身体无限贴近,他的手臂从她膝弯里穿过,另只手越过她后颈,抱着她往卧室的方向走。
卧室里没有开灯,眼前蒙下一片阴影来。
没几秒,乔姝的身体就陷进一片柔软温暖的床褥里。
被阳光晒过的被单散发出令人舒适的清香,乔姝身子动了动,在他的身体撤回去之前,忽地抬手勾住了他的脖颈。
男人没有提防,竟真的被她拉得身子往下弯了下。
乔姝睁开眼,鬼使神差地,不想装醉了。
门外客厅里的灯光泄进来一点,屋里光线不算明亮,但足以看清两人的面容。
乔姝的目光直直看着他,喉咙里泛起痒意来。
她咽了咽口水,哑声开口:没醉。
她说:我今晚没有喝醉。
——所以,并不是醉时才对你上下其手。
话还没讲完,男人忽而低嗤了声:嗯。
他的语声淡淡:喝醉的人,都喜欢说自己没醉。
乔姝:……行了。
未等她再说什么,他就直接掰开了她落在他脖子上的那双手,站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背光而战,脸部没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他停了须臾,漫不经心地说道:既然自己能动,就去洗个澡。
他声音冷淡地命令,语气里带几分嫌弃:一身的酒味儿。
乔姝:…………乔姝是真的有点想死。
以前怎么没发现,江知野竟然这么难撩。
她有些生无可恋地翻了下眼皮,既然他坚持认为她已经喝醉,她也只好不再挣扎。
醉也有醉的好处。
她抿了抿唇,转脸看向他,说喝醉的人该说的胡话,软下嗓音:想让哥哥帮我洗。
……空气陷入了空前的寂静中。
江知野似被她气笑,半晌,懒洋洋地挑眉:上瘾了是吧?他说:你对每个在你家里留宿的男人都这么放心?……怎么可能?乔姝鼓了鼓嘴,虽然想反驳,但仔细想了想,也觉得自己要求他给她洗澡的行为,有些过分了。
她顿了两秒,若无其事从床上下来,往门外浴室的方向走。
刚走到门口,她忽然想到什么,回头看过来。
卧室半明半暗的光线里,江知野懒散而立。
不知是不是以为她喝醉了的缘故,江知野今晚在她面前,格外像十年前那个他。
少了几分属于江总的严肃与冷淡,而多了几分不羁洒然的少年气。
尤其是此刻,他身上还穿着十年前的旧衣服。
因为晚上洗了头发,发型没怎么打理,碎发都垂在额前。
模样看起来格外显小。
乔姝顿了顿,忍住自己心里强烈地想要上前去拥抱他的冲动,哑声说:我去洗澡的时候,你……不要偷偷走了。
其实是有些无理的要求。
男人闻言,懒散地掀起眼皮来。
客厅里空调的温度还没完全传过来,卧室里空气有些凉。
乔姝被他那样的目光一凝,手脚都不自在起来。
就在她以为,他又要从喉咙深处发出冷笑来的时候。
男人突然抬起手,颇为懒怠地揉搓了一下自己的后脖颈,声音闷沉。
嗯。
直到浴室里的水声哗啦啦响起的时候,江知野才抬起步子往外走。
裤兜里的手机已经震了半天。
江知野的目光在卧室的方向停留半瞬,才略显不耐地拿出手机来。
全都是陆年的消息。
他随手点开一条语音。
他那边环境喧闹,估计又是在哪个夜场流连,连声音里都带了几分流淌着浓浓脂粉气的电流音。
哪儿呢?在干什么,怎么不回消息?江知野单手插在裤兜里,另只手捏着手机,懒散地打字。
【JZY】:家里养的小猫,正在洗澡。
陆年回得很快。
【陆年】:?【JZY】:喝醉了,旁边看着,免得摔着她。
【陆年】:???什么玩意???现在的宠物猫,都会喝酒了?.乔姝洗完澡出来时,江知野躺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
乔姝从今晚刚见到他的时候就发现了,他虽然看着精神很好,但眉眼间压满疲意,看起来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觉了。
她拿毛巾擦着头发,走过去,在灯下看他。
睡着的江知野,少了几分锋利,而多了几分柔软与和顺。
可能是因着这一身衣服。
他今天晚上,看起来太像从前的他了。
好几个瞬间,乔姝都恍惚以为,是不是十年前的他穿越到了今天,特地想要给她一个惊喜。
这个念头涌入脑海,她又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
弯腰,从旁边捞起一条毛毯盖在他身上,才起身往卧室的方向走。
睡到半夜,乔姝是被一阵刺耳的电话声吵醒的。
依旧是苏城的号码,陈墨的班主任打来的。
乔姝皱了皱眉,压下涌上来的起床气,接通。
那边年轻的班主任听起来快要哭了。
陈墨家长您好,这边陈墨和人打架,送进了医院里……乔姝连脸都没洗,就直接出了门。
江知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空空荡荡的客厅里,只余下他穿过的那一身衣服,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沙发上。
乔姝脚步只顿了一瞬,就匆匆朝外跑去。
在电梯里的时候,从打车软件上叫了辆车,直接从容城开到苏城的。
站在小区门口等车时,她转头,看到江知野的那辆黑色布加迪仍停在那里。
雨已经停了,但地面上仍积着一层浅浅的水。
小区门口早市已经开了起来,熙熙攘攘的小推车,以及早餐铺子叮叮的饭香,隔着一片湿冷的空气传递过来。
霓虹灯还未落下。
两边的路灯也依旧开着。
过于市井气的景象,他那辆价格高昂的车子混在其中,像是天外来物。
乔姝犹豫了几秒,抬步朝他车子的方向走去。
虽然昨晚他已经说明,停在这里是因为迷路了,车子没油了。
想来,他半夜离开,肯定是直接打车,或者让司机直接来将他接走。
但乔姝还是想要去看一看。
她步子才迈到一半,网约车的司机就给她打了电话。
乔姝脚步一停,与此同时,她叫的车子也停在了她身前。
乔姝转头,最后又看了一眼那辆布加迪,犹豫两秒,还是直接上了车。
车子开了近四个小时才到苏城。
乔姝精神不佳,一路昏昏沉沉地睡着。
到苏城时,天已大亮,早晨的医院里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行人。
乔姝在前台查询到陈墨的住院信息,到那里时,他一只腿被高高吊在半空中,正躺在床上睡觉。
他的班主任简单和乔姝讲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还是上次跟他打架的那个同学,后来两人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争执,对方约他晚自习放学后去后巷会面。
陈墨去了以后,才发现对方纠集了很多社会上的小混混过来。
班主任语带歉意:晚上的时候,陈墨那边就已经报过警了,学校这边也会给对方相应的惩罚。
乔姝点了点头,看班主任满脸憔悴,明显一夜没睡,就让她先回家休息了。
陈墨住的是一个两人间的病房,病床间拉了一道布帘,他住在外面,里面的床铺上躺着的是一个比他年纪还要小的小男孩。
看起来还不到十岁的模样。
小男孩眉目舒展,睡得比陈墨香。
应该是腿实在太痛了,陈墨一直睡得不太好,眉头紧紧蹙着,额上都是汗。
乔姝刚刚在他窗边坐下,他就醒了,倒吸一口气,看着乔姝。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老实说,乔姝对她这个弟弟是真的不熟。
她十四岁那年他才出生。
她离家那年,他还不到五岁。
走了以后,就再也没和他联系过,直到几年前,沈冬仪去世,她成了他的监护人。
乔姝背靠在椅子上,有些疲倦地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虽然在车上的时候一直在睡觉,但空间拥挤,到底睡得不舒服。
她现在觉得自己浑身肌肉都在酸痛。
但还是礼貌性表达一下自己的关心,她面无表情看着他,语气却不怎么好,话一讲出来就是讽刺:你真是长本事了。
傻子吗?不知道别人叫你去那里是不安好心?也敢去?她横眉冷对,语气里带几分刻薄。
稀薄晨光从另一侧的窗户里照进来,陈墨平躺在床上,看着她的脸,却咧开嘴笑起来。
他笑得温软,将乔姝满肚子的怒火都浸得哑火。
乔姝探身,手背往他额头上一贴:真傻了?陈墨声音听起来有点哑,还是在笑:你现在特别像我姐。
……乔姝停顿片刻,翘着二郎腿坐椅子上,想了一会儿,问:你饿吗?不饿。
陈墨还是看着她。
乔姝像没听见,径自问:早餐想吃什么?陈墨想了一会儿:酒酿,可以吗?乔姝有些无语地看了他半瞬:你现在打着针,吃着药,还想吃酒酿?陈墨默了默,竟是难得的乖顺:那你买什么我吃什么好了。
乔姝站起身,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就出了门。
医院旁边就有早餐店,乔姝买了简单的蛋饼和白粥。
两人难得宁静地坐在一起吃顿早饭。
虽然明知,过往的事情,错并不在陈墨,但乔姝每每看到他那张与陈德容有五分相似的脸,就忍不住自己内心的焦躁与怒气。
吃完饭后,乔姝又去向医生询问了一下陈墨的身体状况。
确认没有大碍后,又去了趟他的学校,询问了一下事情的具体来龙去脉,以及将要对对方进行怎样的惩罚,最后又问了老师打算怎么处理他这段时间落下的功课问题。
老师欲言又止,问乔姝是否工作很忙。
乔姝撩起眼皮看着她没有说话。
老师又隐晦地说:陈墨在班级里一直都不太受欢迎。
这句话背后意味着什么,乔姝瞬间就明白了。
小孩子在释放恶意的时候,常常并不知道那就是恶意。
单亲的小孩子可能会被同情,也可能会被嘲讽。
无父无母的小孩子,可能会得到照顾,也可能会被欺负。
她的脸色冷下来:这种事情,不应该由学校来处理吗?老师为难道:我们能解决一次两次,但事情的根结不在我们这里。
他们这种学区房,大家基本上都知根知底的。
小地方没秘密。
陈墨自然也没有秘密。
晚饭也是在医院里解决的。
乔姝看着陈墨乖顺吃饭的模样,想到之前老师的那些话,鬼使神差地,她突然问他:陈墨,你想去容城读书吗?陈墨动作一顿,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乔姝低下眼,一时间没有说话。
分不清是后悔自己多管闲事,还是不忍面对陈墨过于热忱的目光。
晚饭过后,乔姝去了一趟半塘,去帮陈墨拿一些生活用品、换洗衣物,以及各科的学习资料。
她原本是想在附近直接买的,但陈墨非说学习资料上有他记的笔记。
两人在医院里僵持半天,陈墨偏过头,他说:你很久没有回过家了。
他语气中透着失望,乔姝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再和他继续争执。
况且,医院里人来人往,要真吵起来,也不好看。
她有些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手伸进口袋里,又想抽烟。
陈墨说:就只是拿一下东西,这都不行吗?最终,乔姝还是又踏到了半塘的土地上。
她从出租车上下来时,天已经黑透。
深巷里没有点灯,好在两边的人家正在吃晚饭,门前廊灯亮起,照亮一小片石板路。
有人大抵觉得乔姝眼熟,侧眼打量着她。
乔姝将头上帽檐压低,并没有叙旧的兴趣。
陈家在巷弄较为靠里的地方,先进一间院子,再往里,是一截窄窄的楼梯。
楼梯底下有道木门,年代很久远了,原本的木色已经被一层油黑色所取代,隐没在夜色里,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阴翳感。
乔姝的手指落在门鼻上,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攥紧陈墨拿给她的钥匙往里走。
陈家的摆设还是同当年一样,并没有什么变化。
乔姝低着头,没敢多打量。
她循着记忆,径直走向她当年居住的那个房间——陈墨说他现在正住在里面。
帮他拿衣服时,乔姝胯骨不小心撞到旁边书桌,上面有什么东西应声而落。
乔姝弯腰拾起。
昏沉的光线里,看得出,是一张陈家的全家福。
陈墨出生那一年拍的。
上面乔姝笑得腼腆。
她的目光落在照片右上方,陈德容那张笑出皱纹的脸上。
手指猛然一颤,从肠胃深处翻滚出一阵恶心感。
照片重新落到地上,乔姝跌跌撞撞走下楼。
天太黑了,楼梯也好黑。
她看不见路,几乎要踩空。
走到一半,楼下那道窄小的木门忽地被人从外面打开。
点点微弱的光照进来。
她的脚步微微一顿,抬眼看过去。
斜刺里,有一人背光而立,他的呼吸沉重,似是携了满身风尘赶来。
乔姝眨了眨眼,眼睫泪珠轻颤。
未及反应过来,就忽地被一只温柔有力的大手,捞进一方温暖干净的天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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