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到何种地步呢?爱到, 只是在电话里听见她语气不对,就在深夜匆匆赶飞机回来,明明明天一大早还有会议要开。
倘若江毓明听说这样的事, 肯定要破口大骂他不务正业, 他从小教给他的东西,都被他吃进肚子里了。
江知野有些自嘲地笑了声, 弓身,将乔姝从冰凉的木质地板上抱起来。
秋日夜凉, 她身上也浸了一层冷气, 被他拢进怀里, 连四肢都舒展起来。
即便是在睡梦中,也本能地想要朝热源靠近, 她抬了抬颈项,埋进他胸膛里。
哥哥。
迷蒙中,发出一声梦呓,软绵绵的腔调,应该是哭太久了,听起来有点哑, 是你回来了吗?分不清是在讲梦话, 还是已经醒来了。
江知野将她抱进卧室里躺好,又半蹲下来,帮她把鞋子脱掉。
她的脚也好凉, 像在冰块里冻过一般。
记得很久以前,她就有这个毛病。
冬天一起睡觉时, 她的脚怎么都捂不热, 他有时深夜开完长途汽车回来, 洗漱完钻进被子里, 手掌横到她腰上,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她睡得迷迷糊糊,也是像此时一样,往他怀里靠,几乎成了她的一种身体记忆。
她睡相不太好,手脚一起缠上来。
脚冰冰的,其实身上也不太热。
他便握住她腿根,修长的手指沿着她腿根一路往下。
他的指腹落到她皮肤上,细细的痒,麻麻的酥。
乔姝唇微张,不自觉地轻哼了声,睁开眼,神识还没回笼,软绵绵地问:哥哥,你回来了?嗯。
他将她抱得更紧,一只手伸到床里侧,漫不经心帮她把被角都掖好,才缓声问,怎么这么凉?嗓音荡在夜色里,很低很沉。
乔姝在他脖颈里仰起头,呼吸拂到他喉结上,不自知地撒娇:你帮我捂,就不凉了。
在后来的很多年里,乔姝其实无数次地想过,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对江知野那样念念不忘。
明明,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只有一年。
和他分开的这些年,她身边也不乏优秀的追求者。
可是,再没有人像江知野一样了,见识过最初最狼狈的她,见识过在狂风暴雨里被淋得满身污泥的她,见识过最不堪最鄙陋的她——却仍然爱她。
也是他,在她被碾进尘土里直不起腰的时候,那样明朗地,毫不犹豫地,朝她伸出一只手来,将她从沉得看不见方向的浓雾里拉了出来。
后来,有很多人爱她。
他们爱风光的乔姝,爱美艳的乔姝,爱被聚光灯照耀着的乔姝。
但只有江知野。
只有江知野,爱乔姝本身。
.乔姝睡到半夜,被外面过大的雨声吵醒,翻身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睡到了床上。
温软的被褥包裹住她身体,鼻息间,全是熟悉的,属于江知野的气息。
是由沐浴乳与香水味混在一起的气息,花香混杂着微冷的木调香。
乔姝揉了揉眼,翻过身,才发觉,窗边站了一个人。
屋里只开了一盏很小的吊灯,光线很弱,江知野背对着床的方向,人懒散倚在窗框上,窗户开了一条小缝,昏弱的灯光照在他鼻梁上,好似落了一只翩跹的透明翅膀的蝶。
他侧身站着,手臂随意地搭在窗框上,下颌微抬,嘴里咬了根烟。
夜风微凉,乔姝有些茫然地眨了下眼,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不然,此时身在东京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为了证实自己在做梦,她抬起手,在被窝里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腿。
好痛。
她不自觉地倒吸一口气。
突然的吸气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很明显,江知野听到声音,转过头来。
他隔着一片昏冷的光注视她片刻,声音懒洋洋的,轻嗤:你是傻子么?是在嘲讽她自己掐自己腿的行为。
乔姝鼓了鼓嘴,说:你不是在东京出差吗?我当然以为自己在做梦。
江知野不置可否地低笑了声,抬臂,随手关掉窗户,走过来,将烟摁灭在床头柜上的烟灰缸里。
猜到你走错房间了。
他的回答意外直白,身影拢下来,在乔姝脸上覆下一道暗影,很快又离开,声音淡淡的听不清情绪。
所以回来看看。
他说着,又抬腕看了一眼手表,说:一会儿还要回去,明天一大早的会,准备了很久,不好取消。
他很自然地同她解释,从旁边拉了张椅子过来,坐下,微岔开腿,望着窗外连绵不绝的雨,似乎出了会儿神,停了几分钟才转过来,双肘撑到腿上,看着她,说道:你有什么要问我?乔姝本来还有很多话想问,被他这样直白一问,她忽然噎住,先找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回去的机票你订了吗?嗯。
江知野点头,身子往后靠,有些漫不经心地揉搓了一下自己的后脖颈,三个小时后的航班。
乔姝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说:那你一到东京就要开会啊?嗯。
不休息吗?这话问出口,男人看着她,微晒了下。
时间不够。
他说。
乔姝鼻尖莫名泛酸,小声嘟囔:那你干嘛还回来……江知野看着她没出声。
乔姝说:那你去机场来还得及吗?你再慢一点,就来不及了。
他半开玩笑地说道,又抬腕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应该确实很赶。
乔姝说:那如果我没有睡醒怎么办?……没想过。
是真的没想过,回来得也很冲动,回来后,其实也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解释,看到她睡熟,也不舍得叫醒她。
在外面冷漠得近乎无情的江总,面对乔姝时,却总是无可奈何。
乔姝沉默了片刻,心里也很乱,不知道怎么开口,也没特别想好具体要问什么。
很多东西,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她想了想,说:我看到你房间里的照片了。
嗯。
江知野点点头,低垂下眼,盯着自己脚尖看了片刻,嗓音清淡,知道。
噢。
乔姝点了点头,思忖片刻说,不然你先去机场,等你出差回来,我们再聊?这话说出来,男人终于抬起头来,他长长吐了口气,如同被判了缓刑的犯人,脸上终于露出几分松弛的笑意:好。
乔姝说:你原本想跟我说什么?没什么。
江知野微抬起下颌,好像这时才感觉到屋里空气太闷,屈指解开颈上两颗衣扣。
他的衬衫本来扣得一丝不苟,最上面两颗扣子解开,喉结露出来。
乔姝不自觉地盯着他的喉结看。
他侧过身,从卧室的小冰箱里拿出一瓶水来,一只腿曲起,脚搭衡量上,另只腿抻开,姿态懒散。
他低下眼,单手打开瓶盖,仰头灌了两口。
嗓子润过后,听起来比先前要清润几分。
乔姝。
他说,接下来的话你仔细听。
我过去,有一些很复杂的经历,你可能接受不了,我一时也没有办法跟你讲清楚,可能确实要等我出差回来才能聊。
他看着她,目光又好像没落到实处,嗓音很淡:刚好这几天,你也平静一下,你看到的那些照片,就是我随意收集的,没有你想的那么多复杂的东西,就像那些追星的人收集偶像的海报一样的。
你不要有压力。
至于其他的,等我们回头聊完之后,你再决定要不要跟我在一起,嗯?……江知野走后,乔姝又发了好久的呆,才昏昏沉沉进入睡梦中。
这次却做了个梦,梦里还是这个场景,还是在江知野家里,他依旧是赶半夜的飞机回来,在她说出无论怎样她都喜欢他的时候,忽地抬手扼住她的脖子。
梦里的他疯狂,极端,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他由上而下压着她,一手扣住她脖颈,另只手固定住她双手,语气低哑而充满蛊惑性。
乔姝。
他说,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你知道我做过什么事吗,也敢喜欢?乔姝再醒来,天已大亮。
江知野临走的时候,帮她把卧室的门带上了,此时江小乔站在门口,正在疯狂扒门。
乔姝正是被它扒门的声音吵醒的。
她昨晚在地上躺了半宿,今早醒来,便感觉身体不太舒服。
头好重,整个大脑都在发懵。
应该是感冒了。
她翻出江知野的医药箱,找到电子体温计量了一下,38.2℃,还好,不算特别重。
她又翻出江知野的感冒药与退烧药,一股脑喝了下去,没醒多久,又再一次陷入沉沉的睡眠中去。
一直睡到下午,才重新醒来。
外面的雨依旧在下。
窗帘拉上后,屋里暗如黑夜。
乔姝打开吊灯,感觉身体比睡前稍微好了一点点,她走下床,坐在沙发里给自己点了份外卖,又抱着抱枕发了会儿呆。
她这两天没有工作,平日里也很少跟人聊天,因此手机里并没有几条未读信息。
她回了不到五分钟,就回完了。
属于江知野的那个聊天框很安静。
乔姝打开堆在沙发上的毛毯,侧身躺进沙发里。
江小乔大概是无聊了,跳上来躺在了她旁边。
小猫咪身上毛茸茸的绒毛贴在她后颈的皮肤上,软乎乎的,很治愈。
乔姝转过身,将江小乔抱进怀里。
江知野昨晚的话又一次涌入她的脑海。
很复杂的事是什么事?为什么要等听他讲完,才能决定要不要和他在一起。
乔姝心里乱得很,又乱又忐忑。
暴雨倾颓而下,雷声滚滚。
坏天气声势浩大地压下来。
她有一种天幕即将要塌下来的错觉。
在外卖到来之前,她起身,又一次打开江知野那间贴满她照片的屋子。
昨天她心里惊涛骇浪,太过于震惊,其实很多东西,都没有仔细看。
此时打开灯,明亮光线照射下,她蹲坐在地上,忽然发现,在放杂志的架子的最底方,压着一沓信封。
土黄色的油皮纸信封,看起来年代很久远了,信封上日期鲜明,从2006年到2013年,一年不落,是别人寄给他的。
乔姝弯腰拿起信封,目光落到收信人的地址上,神情蓦然怔住。
.在江知野家里一直住到五号,乔姝的感冒才终于有所好转。
换季时节的流感,来得气势汹汹,期间,乔姝甚至让小西打电话帮她叫过私人医生,上门来帮她打吊针。
原本小西要来照顾她的,乔姝怕把病传染给她,拒绝了。
小西便叹气:你男朋友呢,这时候他不应该陪在你身边?因着以前的事情,小西对江知野其实不太有好感,要不是碍于他的身份,她恐怕说话会更难听。
乔姝还没将她与江知野这两日发生的事情说给小西听,此时身体不舒服,就更没有说的欲望了,也没有解释对方还不是她的男朋友,只是笑:他在出差。
小西冷声:呵!……此时病好,她先是打开江知野家里所有窗户,通风散气,又将她用过的所有被套与毛毯全部丢进洗衣机里洗好晾晒起来,才驱车回家。
忙碌了一整天,回家时,已经是晚上七点过后。
她将车子停到楼下,提着行李箱上楼时,才发现楼梯口靠了一个人。
是许久未见的阮廷颐。
他应该在这里等了很久了,旁边的地面上躺着好几个烟头,看见她,他微微一怔,很快笑起来:许久不见呀,乔乔。
他生了一双好看的桃花眼,记得他刚出道那时,粉丝其实挺多的。
乔姝曾看过他粉丝对他的评价,说他看一根电线杆都深情。
那时网络环境还比较好,虽有人嗑他和她的cp,但也没有人气势汹汹跑过来骂人。
甚至有时他们一起活动时,在场馆外碰见等在外面的粉丝,还有人开玩笑问他们打算何时公开恋情。
阮廷颐那时染一头很夸张的浅灰色头发,刘海儿却平平齐齐遮住眉,唇红齿白,样子看起来又乖又痞。
乔姝走冷艳路线,烟视媚行,举手间皆是风情。
他们两人年龄虽然差不多,却有一种很奇异的姐弟感。
阮廷颐听见粉丝的话,从眼到嘴角都一起弯起来,便顺势揽住乔姝手臂,笑得很风流讲:那要问乔乔何时愿意嫁给我了。
那两年,公司有意给他们两个炒作恋情,恋情是假,热度是真。
模特公司也学娱乐圈那一套玩法,功过评价皆不在乎,只要能赚到钱就行。
尚是小新人的乔姝只能配合。
况且,在那几年,乔姝心里其实是很感激阮廷颐的。
他热度本就高于她,又有那样丰厚的家底,原本不需要同她这样捆绑。
他愿意和她炒作绯闻,用今天的话讲,算得上是单方面的扶贫了。
……乔姝有些内心复杂地停住脚步。
自从那次慈善晚会之后,乔姝已经很久没有和阮廷颐联系过了,后来他订婚的消息,港媒大肆报道,也上过好几个热搜。
想来,他应该猜到乔姝已看到,因此才没有继续同她像以前那样联系。
乔姝叹了口气,握住行李箱的手指有些发白。
阮廷颐偏了偏头,问她:聊聊?像是怕乔姝拒绝他,他紧接着又说:你不是对Yee很好奇吗,我知道一些他的事。
他拿江知野做诱饵,乔姝又想起在江知野那里看到的那些照片。
她抿了抿唇,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你等我一下,我把行李箱送上去。
阮廷颐倚着墙,闻言,苦笑了下:我现在都没有资格去你家里了吗?乔姝低头看着地面,没有说话。
阮廷颐自顾自地点点头,又弯腰将地面上的烟头都捡起来,扔进垃圾桶里,才说: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出门时,他们两个都没有开车,一路从乔姝家楼下,晃到小区门口,又沿着路灯肩并肩压马路。
阮廷颐单手插在兜里,说:好久没有和乔乔一起走路了。
乔姝低着头,依旧没有说话。
阮廷颐说:我最近时常想起我们以前的时光,那时候——阮廷颐。
乔姝打断他,你不是要跟我讲江知野的事情吗?阮廷颐语声一顿,脚步也跟着顿下来,停了须臾,他低嗤了声:你还是这么直接。
乔姝说:对你,已经不算直接了。
她也念以往情谊,因此才愿意和他走这一段路,否则,她恐怕连见都不会再见他的。
阮廷颐似也想到了这一点,又是苦笑一声,说:我有时候觉得你真狠心。
乔姝便笑:从哪本言情小说里看的台词?她有意驱散两人之间那若有似无的旖旎气息,阮廷颐听她总算愿意跟他开玩笑,神情终于舒展了些,唇角翘着,手指漫不经心摸着口袋里的烟盒。
我知道你已对我失望,我不知你听了谁的话,以为我故意伤害你,但是乔乔——他看着她,对你,我一片真心。
是吗?乔姝可有可无地笑了声,想说什么,又听阮廷颐道,订婚,只是家里逼迫,我跟她并没有什么感情,只是顶着夫妻的名头,实际上各自还是——大概是看乔姝态度始终淡淡,阮廷颐的语气终究还是急了。
乔姝听到这里,简直气笑:所以呢?她说,你打算让我以怎样的身份在你身边?我不信你看不出来,乔乔。
他说,我一直喜欢你。
以前,确实没看出来。
乔姝叹了口气,最近本就被流感折磨得心力交瘁,加上她现在看到阮廷颐,就会不可遏制地想到江知野。
想到他寄给江知野的那些照片。
她按了按眉心,终究还是讲出了难听的话。
阮廷颐,她说,你不要让我更恶心你了。
话音落,空气都静下来。
阮廷颐低着头,厚重刘海遮住他神色,停了许久,他才说:你终究还是跟江知野在一起了,是吗?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