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总有些寒凉萧索的感觉,哪怕是在这四周密闭只有顶上有扇小小的天窗的铁屋里都能察觉的到。
残月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颈,伸手将去够离自己约一臂远的破瓷碗,那里面有半碗水。
他左手扣着右臂,努力地将全身的力气聚集到右手,一寸一寸以极缓慢地速度挪近。
唇畔抿得死紧,却仍有一丝掩不住的嘲弄。
浮梦,浮梦,果真是......浮生一梦。
这样相似的场景,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他也是这样被困在一间铁屋中,每日只有半碗水,折磨着他的意志力。
那时候,不是没有想过死,但是,这个世界上总有千万种方法能够让你必须屈辱地活着。
喝了一口水,残月仰面靠在铁壁上,疲惫地闭上眼,脑中唯一能想起的竟是那柔软的小小的一团。
不知道这么久了,她有没有想他?一定是有的吧,那家伙那么黏人。
这么想着,他慢慢地笑了出来,无力的手在身侧缓缓握成拳。
铁门被从外面打开,一束光亮射进来,残月微微眯了眯眼。
来人一身锦衣华袍,身后跟着一名蒙着面纱的女子。
见着这两人,残月又闭上眼。
在黑暗里待了太久,这会儿见着亮颇为不适应。
来人环视一番简陋的铁屋,目光最后定定地落在靠着铁壁的那人脸上,片刻,缓步上前,接下他的面具。
微凉的指触到脸的时候,残月微微避了一下,但终究没有反抗。
很显然没有必要也没有可能,既然如此,何必浪费为数不多的气力。
眼前那张脸,除了左侧脸上交叉纵横的十字疤痕,几乎与他一模一样。
来人凝视他半响,淡声道:你看起来好像还不错。
残月懒懒地动了下眼皮,没有回答。
是不是很不服气?来人轻叹一声,若是你愿意归顺——呵。
薄唇微启,残月睁开双眸,清冷的眸光掠过眼前的人直接落到后面的女子身上,乔荷,你若要我的命,可以动手了。
女子微垂的眸在听到他的话后嗖地抬起来,望着他痛楚、绝望,最后又是一如既往的决绝。
她嗤笑,你的命还有点用处。
残月微微颔首,不再说话。
来人示意乔荷先出去,让守在外面的人端进来一把椅子,一撩衣袍坐下。
约定的日期就快到了,看你现在的样子,有胜算么?残月眸光平静,淡声道:这不就是你希望的?我和他,我死不是更好。
来人沉默一瞬,点点头,照理来说,确实如此。
残月耸耸肩,那不就得了。
竟有几分孩子气的感觉。
这个动作还是跟卯卯学的,头一次见她耸肩的时候,他正往嘴里送饭,见状一口饭就喷了出来,落了那猫一脸一身。
那时候,他说什么来着?残月微微蹙着眉,努力地回忆。
是了,那时候他和卯卯认识没多久,彼此还在熟识阶段。
那时候,他不习惯与陌生生物接触,所以打算让卯卯自己走。
那家伙却睁着一双咕噜噜的蓝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我是猫,你是人,没错吧?她写。
他点头,事实的确如此。
你走的比我快,对吧?他继续点头。
然后,卯卯耸耸肩,那不就得了。
残月愣了愣,才醒悟过来自己被绕了进去。
他看着被喷了满身米粒的某猫,双肩颤抖的厉害。
来人见到残月这样的动作,也有些诧异,你似乎变了许多。
残月还在回忆中,所以没听到。
一人靠着,一人坐着,沉默了许久,直到外面传来敲门声。
来人起身,望着残月,道:那个约定......还是照旧。
我希望,你能明白什么是对你最重要的。
后面那句话,意味深长。
残月豁然抬眸,眸光冷凝,你若是动了她,一定会后悔。
那你就该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来人丝毫不退让,同样目光冰冷。
这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棋子,他绝不允许他又任何的弱点。
约定我会遵守。
残月漠然道。
那你就先活下去。
来人步出门外,你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那二人走后,残月撑起身子,凭着保存下来的体力努力地逃了出去。
这次庐州任务完成后,他在返回的半路压制的毒性就发了。
按照他的计划,是在意料之中的,快马加鞭,完全能够在死之前到达洛阳。
然而,却在快到洛阳的时候遇到了暗袭,毒发的他丧失了战斗力。
醒来的时候,就是在这样的一个铁屋里。
意识恢复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也清楚的知道自己不会死,最多不过是生不如死。
五天了,他每日只有半碗水让自己能够在黑漆漆的铁屋内保存着体力。
他清楚的知道,这是一次惩罚,提醒他记住一些事情。
残月拄着剑用能够达到的最快速度逃离,半个时辰后,若是逃不出,他也许真的会死。
可是,他还不能死。
模模糊糊的意识中,总有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抚着他的脸,温柔地哄他:楠儿不哭,姨母在。
那是他的记忆里唯一的温柔。
他的姨母,是母亲之外,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所以,他一定要保护好她。
那个人说,这一切都是惩罚,惩罚他的母亲欠他的。
他生命的开始源于他的母亲,而这一切罪恶的开始也源于他的母亲,那个他从未见过的女人。
姨母总是告诉他,母亲有多爱他,有多舍不得他。
可是,他不明白,若是爱他,若是舍不得,怎么忍心将他抛弃?楠儿,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明白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感情叫‘身不由己’。
他想,他早就明白了,在答应那个可笑的约定的时候。
他不断地回忆着姨母,回忆着卯卯,回忆着他这些年接过多少生意杀过多少人,却始终想不起......他是谁。
半个时辰已经到了,他的体力撑到了极限,拄着剑的手渐渐失了力道,剑落到地上,他随着跪下去。
模糊的视线里,有一团柔软的白急速地朝自己奔了过来。
卯卯。
卯卯老远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跪倒在地,她顾不得连日来的疲惫,顾不得是不是有危险,拼命地奔过去。
阿月,那是她的阿月。
卯卯跑到他身边,轻轻舔着他有着疤痕的侧脸。
阿月,醒醒,就知道你会迷路,卯卯来接你回家了。
残月眼睛睁开一线,触到那双蓝眸时,微微扯了下唇,再没有了意识。
---------------------------------------------------------------穿越之前,卯卯是那种没什么大志向但也有点小目标的大好女青年。
那时候,她每天要做的就是让自己过得开心一点。
虽然有点小迷信,但总的来说,她成长在科学发达的新世纪,信佛信神信鬼魂却不信命。
但莫名地死掉穿越后,她开始慢慢地想到命运的含义,但总是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重新回到洛阳后,卯卯真的信了命运弄人。
偌大的宋家,名画糊墙,花香满园,一如她离开前的样子。
卯卯吸吸鼻子,但是太安静了,这种安静让她惶惶不安,茫然无措地将爪子伸进残月微微合着的手心。
洛湘江站在他们身边,目光沉静地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忽然,卯卯察觉到他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洛湘江跟秋然是一种人,但他比之秋然更多了一种淡然和漫不经心,也更加的显得城府深厚。
这还是头一回,这么明显地将情绪外露。
卯卯抬起头,胆小鬼半个身子掩在一株树叶凋零的老树后,丝毫看不出之前的潇洒风流,只剩颓然。
卯卯眸子缩了缩,似乎有些明白什么,但又不愿深想。
两人一猫,空荡的庭院里,只能听到风吹过树木花草的悉索声响,沙沙的撩得人心都开始如这秋景般,一寸寸枯萎。
胆小鬼站了会儿,走出来,一言不发地蹲□,手搭在残月的腕上,神色平静,看不出端倪。
半响,他自怀里掏出一只瓷瓶,到了一粒药丸喂进残月的嘴里。
卯卯看着他,无声询问。
胆小鬼摸摸她的脑袋,站起身,别过了头:尽人事,听天命。
什么意思?卯卯不明白,她只是固执地看着他。
回来后就一直一言未发的洛湘江此时终于有了动静,深邃的眸光落在胆小鬼脸上,哑着嗓子问:小小呢?胆小鬼眸光闪动,不知是不是卯卯的错觉,她竟好像看到了泪光。
小小呢?没有得到答案,洛湘江又问了一遍。
胆小鬼喉咙滚动,仰着脸,一滴泪自眼角落下。
对不起。
他轻声说。
带路。
洛湘江面上一派平静,又恢复成了一直以来的样子,仿佛刚刚只是他们的错觉。
胆小鬼将残月背到身上,弯着腰,步子极慢,显得有些吃力。
卯卯跟在他们身后,熟悉地转过一座回廊又过了一道月亮门到了小小住的院子。
胆小鬼将残月放到隔壁洛湘江住的屋子里,这才去了小小的房间。
卯卯想了想,在残月脸上舔了舔,也跟了出去。
隔壁屋里,熏香淡淡,花开富贵的屏风后隐约可以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姿。
卯卯饶过屏风,就见洛湘江一只手僵在半空,面前是厚厚的帐帏。
她看一眼他,跳上床,钻进帐子里,呼吸不由一滞,眼泪就那样落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床上似是沉睡的女子的脸上。
卯卯难以置信地看着床上毫无生气的一张脸,颤巍巍的伸出爪子抵在她的鼻下。
喵——她痛苦地叫出声,低嘠难听。
外面屏风前后的两名男子听到这声极是悲戚的猫叫,身子俱是一颤。
深夜,卯卯蜷缩在残月身边,脸贴着他的脸。
阿月,小小走了,我好难过。
她学着他的样子轻轻吻他的额头,阿月,都这么多天了,你怎么还不醒?找到残月的时候,洛湘江输了一半内力给他,才够他撑到这里。
想着到宋家后,有宋神医在,定是不会有问题的。
可是,听到胆小鬼那句尽人事,听天命的时候,卯卯整颗心都凉了,这些日子努力维持的假象一下子被戳破,手中满载希望的气球掉了。
阿月。
卯卯靠在他身边,不哭不叫也不闹,只是静静地陪着。
小小的身子被胆小鬼用药物控制着放在床上,洛湘江每日都守着他,而胆小鬼再也没有能够踏进那间屋子。
每日卯卯看到胆小鬼,他的眼睛都是红红的布满血丝。
她问他:可后悔?胆小鬼扯了扯嘴角,没有回答,将药给残月喂了,就出去了,只是在跨门槛的时候踉跄了一下。
卯卯看着,无声地叹了口气,回身,继续蜷在残月身边。
她希望,阿月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是她。
回到这里后,卯卯注意到了宋家的变化,但具体发生了何事她并不知道,直到这日的午后。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她抬头,是倾国倾城的乔美人。
这一回她没有蒙面纱,素淡的面上却仿佛笼了一层让人无法直视的光芒。
虚虚幻幻的,不似真人。
她一步一步走到床边,没有看卯卯,只是那样握住了残月的手,紧紧的,那力道,卯卯都能感觉的到。
她是真的喜欢他的吧?卯卯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如果不是横隔的血海深仇,他们是这样引人遐想、暧昧的师兄妹关系,男才女貌,现在是不是很幸福地在一起了?卯卯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局外人。
她垂下眸,深深看了残月一眼,跳下了床,快速地走了出去,却没有走远,而是靠在门边。
看不到里面的人做了什么,只能听到乔荷甜甜的嗓音苦涩地说着话。
你就这样想死?不是说你的命只能是我的么,我不允许,你怎么敢死?你不是说你不能娶我,但日后定要看着我嫁人了才安心的么?我就要嫁人了,你还没看到,怎么能死呢?声音渐渐颤抖,然后是嘤嘤的哭泣声,秋楠,秋楠,秋楠......一声声,痛彻心扉,门外的卯卯只觉得身体里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像是疼,却又不完全是。
她蜷起身子,张开嘴,一口血喷了出来。
阿月,原来你在是我的阿月之前,已经是别人的秋楠了。
秋楠,这个名字,我从来不敢喊。
我以为你是不爱听,却没想,这是属于另一个人的专利。
可是,即使是这样,我怎么还是那么想跟你同生共死。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都降了下来,卯卯身子僵硬,正要动动四肢舒缓一下,动作到一半就僵住了。
门里,女子的低泣听了,她惊讶出声,声音故作冰冷但有着难掩的欢喜,你醒了?果然死不了。
卯卯竖起耳朵,贴着门,许久才听到那熟悉到灵魂里的低哑好听的声音:小荷,我说过,我的命是你的。
呵。
乔荷冷笑,你能记住最好。
既然醒了,就准备准备参加我和宋家现任家主宋玉的婚礼吧。
你要成亲了?残月的声音微微颤抖,有着困惑。
对啊。
乔荷轻轻笑,日子就定在下月,你不是说要看着我嫁人的么?残月没有说话。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卯卯在屋里人的沉默里紧紧地闭了眼,许久才有勇气睁开。
仰头,黑漆漆的天空,几颗孤零零的星星悬挂着发出微弱的光,照不亮她心里逐渐升起的阴霾。
乔荷又过了一阵子才出来,脸色比刚进去的时候好了许多。
她看见守在一旁的卯卯,眸露讥笑:倒是只忠诚的猫。
卯卯有些吃力地仰着头看着她,绝世倾城的貌,妖娆婀娜的身姿,这样的女子,有哪个男子不会动心?她黯然地在心里笑:其实这些都不重要。
乔荷是个真真正正的女人,她不过是只猫,只这一点,她永远也比不上。
乔荷抬步要离开,却感觉裙裾被扯住了,回头,那只猫正用力地咬着她的裙裾,幽蓝的眼望着她,似是有话要说。
她停下了步子,与卯卯对视。
卯卯的爪子在地上蹭了许久,才缓缓地写:你喜欢他?乔荷难掩惊吓地看着卯卯,嘴唇泛白,用尽平生所有的自制力才没有叫出来。
冷静了许久,她才低沉着声音问:你是猫还是——卯卯摇头,指着地上的字。
乔荷看向那四个字,抿紧了唇,不说话。
卯卯却是知道了答案,你要嫁给宋玉?乔荷这回诚实地点头。
他比阿月好?乔荷看着这行字,觉得十分的好笑,她是真的笑了,甚至双肩抖动,我们各取所需。
小小——卯卯犹豫地写着,怎么死的?乔荷转过了脸,她为了救宋玉。
果然,是这样的么?卯卯静止了许久,才写道:以后,别在伤他了好么?他其实......很难过的。
乔荷静静地看着地上小小的那只猫,觉得真是神奇,她居然跟一只猫在这里谈话?她讽刺地勾勾唇角,这是他欠我的。
说罢不再理会卯卯,快步而去,不知是要逃离什么。
卯卯看着她离开的身影,笑了,轻轻蹭掉地上的字。
回头看着紧闭的屋门,阿月,我怕是不能和你相依为命了。
她走到隔壁的屋外扒门,许久门才从里面打开,洛湘江满脸倦容,胡子拉渣,真丑。
卯卯看见他摊开桌上还未收好的包袱,迈着步子进了屋,看着洛湘江,她轻轻一笑,写道:我可以让她继续活下去。
隔壁屋中,残月躺在床上,因着刚刚醒来,又与乔荷说了一番话,便十分的疲惫,没多久就开始困倦。
迷迷糊糊中,听到一阵扒门声,他动了动唇,手摸向身侧,口中吐出两个字。
卯卯。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部完结,~\\(≧▽≦)/~啦啦啦!!!第二部,卯卯就变成人了,猜猜卯卯的身体是谁?话说我要狠狠虐胆小鬼的【都这样提示了,应该都猜的到了吧。
关于乔美人、小小和宋玉之间的故事,会具体在番外里写。
我在考虑是先写番外呢,还是先第二部呢?咱卯卯圣母了一回,但是不圣母,怎么变成人?【众:拍飞。
最后强调啊强调:我是亲妈【三穿,这才第二回,奸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