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郊有一密林,两年前,传出林中闹鬼的说法,至此,无人敢入。
而此时,江湖神医、新一代的宋家之主宋玉负手立在林外,一身白衣像是为谁着的孝服一般,阴凉的山风吹来,衣袂翩跹更显得诡异。
他手中折扇打了个旋,脚步迅移,身形一晃,就隐没在了林中。
顺着熟悉的路蜿蜒而上,约莫半刻后,他站在一座灰扑扑的像是古老的宫殿外,伸手扣了扣大铁门,开门的门童一见是他,立马松了口气的感觉:您来了。
宋玉微微颔首,眯着眼睛笑问:主上又发火了?门童苦着一张脸连连点头,左右环顾一遍小声嘀咕:右使前几日不知因何与主上吵了一通,那之后,主上就一直沉着脸。
主上生气,那可是很严重很严重的事啊,虽然主上从来不对他们下杀手,但那些个惩罚......还不是一刀了结了的痛快。
洛大哥回来了?宋玉脸色不大好看,眉心纠结成一团,一副将赴刑场的感觉。
门童见状,立马揪住他的袖子,可怜巴巴地求道: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小的们的命可都依仗着您呐,要是连您都不救小的们,小的还不如——目光滴溜溜地转到旁边柱子上,还不如一头撞死在这柱子上。
作势就要去撞柱子,一人扣住他的后颈给揪了回来。
宋玉哭笑不得:每回都来这一套,累不累?有本事这般去求右使。
门童作慷慨就义状:小的还是选择去撞柱子。
行啦行啦。
宋玉揉额,我去见主上。
门童脸色立马晴转多云,笑嘻嘻地躬身行礼:您走好,小的们会永远记着您的。
顺手一扇子砸上某狗腿手下的脑袋,宋玉叹气:一群没良心的。
偌大的灰墙正厅外立着石柱一般的两人,宋玉怡怡然上前,左右各抱拳施礼,笑问:二位辛苦,主上可是在里面?石柱之一点头。
宋玉心里暗骂一句粗话,脸上仍是笑嘻嘻的:烦请两位通报一声,宋玉有事要见主上。
另一石柱开口:主上说,闲人勿扰。
我是闲人么是闲人么?在两石柱面前宋玉一向不比洛湘江,实在没什么耐心来将这两颗石头脑袋敲破。
石柱没什么表情地道:主上说了,若是宋公子回来,让您直接去密室等着。
密室?密室!有没有搞错!宋玉不干了,我没犯什么事儿吧,为什么要我去密室,为什么,为什么?声音越来越小,石柱之一拎着他直接丢了出去。
等到再也听不见某人瓜噪的声音,两石柱才对视一眼,眼里满是笑意,许久又齐齐叹了一口气。
他们是孤儿,后来被一个神秘人捡到,收养。
跟他们一起的,还有许多的一般年龄的孩子。
他们清楚地知道,要想出人头地,就必须要付出代价。
所以,他们训练的时候分外努力、刻苦,一件又一件任务完成的极其漂亮。
直到两年前,那人告诉他们,他们的训练结束,以后的任务就是给现在的主上当手下。
第一次被送到这里的时候,主上还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戴着半边面具。
二人只对视一眼,就自觉地守在了门外。
主上醒来后看到他们没有丝毫惊讶,他们就这样留了下来,一切顺理成章地有点过分了。
他们一直谨言慎行,不敢出一点差错。
这两年,也算得到了主上的信任。
此时,他们皆竖起耳朵听着门内的动静,一人以口型问:你说蓝姑娘能搞定主上么?另一人以同样地方式回道:不清楚,但主上一直对蓝姑娘很特别。
这种特别不是说多好,而是一种默许。
主上默许她进出正厅,默许她跟在身边,默许她一些越矩的行为。
蓝姑娘原名叫什么他们并不清楚,只知道主上将她带回来的时候就叫她卯卯,蓝姑娘亦没有多言,当然,她也说不了话,蓝姑娘是个哑巴。
石柱之一默默地想:或许正因为这一点,她才能跟在主上身边。
他没有忘记,蓝姑娘第一次在主上手心划字的时候,主上眼中一闪而逝的热烈,那样的主上仿佛一下子就活了过来。
大门紧闭,正厅内清冷空寂。
蓝清清手捧着装满食物的托盘固执地跪在正厅中间,红唇紧紧地抿着,眼神却极亮。
榻上的男子一身黑衣,戴着半边面露,露在外面的半张脸在穿过窗户照进来的阳光下益发有些神秘的韵味。
他阖着双眸,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怀里的那只浑身雪白的猫,神情安详而柔和。
蓝清清紧紧地盯着那梳着猫毛的修长手指,心里隐隐地嫉妒。
大家都觉得主上对她好,可是,这样的厅中,她却不如一只猫。
想来有些好笑,一年了,主上甚至没有碰过她一根手指头。
她就这样以一种观望的姿态看着这个男人在水岸另一头孤寂又固执地立着。
她总觉得,主上心里一定装着一个人。
她曾试探性地问过许多人,但那些人无疑都是摇头。
包括宋玉宋公子都笑着要她别多想,说她是主上身边的第一个女人。
蓝清清端着托盘的手有些发抖,她却仍不肯起来。
没有关系,她有的是时间等,一天不行就一个月,一个月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她还有一辈子。
榻上的男人终于缓缓睁开了眼,清冷的眸光缓缓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迷茫和困惑。
卯卯?他轻声地唤,声音沙哑。
蓝清清看着他,温柔缱绻的恰到好处。
卯卯过去是谁,她不知道。
但是,她十分清楚,自己现在就是卯卯。
她起身,腿很麻,她使不上力险些摔倒,一双手及时扶住了她,声音出奇的温柔:怎么这么傻?蓝清清很想哭,主上这是对她说话么?她摇头,不知道要如何表达内心的欣喜。
想了想,她将手中的托盘往前送了一分,作口型道:主上,吃饭。
男人眼底的困惑迷离一瞬清明,他松开扣着她臂膀的手,退开一步,目光注视着她美丽的蓝眼睛,有什么要在脑中炸开一般。
好像不是这样的,那个傻子好像不会作口型,可是,她好像也有这样的一双蓝眼睛。
他挥手示意她退下,许久,见她仍端着饭菜固执而倔强地站着,他只得叹气:放着吧,我会吃的。
蓝清清咧嘴一笑,明媚而娇艳,放下饭食,退了出去。
男人望着开了又合上的门,隐隐地像是又听到了某种特殊的扒门声,额头越来越疼,他不得不放弃进一步的猜想。
大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怀中小小的身体,一声舒服的猫自怀里传说,他的手顿住,口中喃喃:如果她是卯卯,那么你又是谁?门外石柱兄弟无奈对视叹气,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主上心疼卯卯,只是不知最心疼的是主上常年抱在怀里的那只名唤卯卯的猫,还是总是带在身边的那个叫做卯卯的美丽哑女。
大门再度被打开,石柱兄弟迅速收敛表情,躬身立好:主上。
让洛湘江和宋玉过来。
宋玉揉着被摔疼的胳膊,龇牙咧嘴地从一侧绕过来,迎面撞上了缓步而来青衣素簪玉树临风的洛湘江。
一瞬间,宋玉所有的动作就止住了,正了正脸色,他低头道:洛兄。
洛湘江面无表情径直从他身侧走了过去,无视这件事,这两年他已做得极好。
宋玉垮了肩,无声地叹口气,恹恹地跟在后面进了屋。
有些事,洛湘江不会原谅他,他亦是不会原谅自己。
那个当年自负犯下的错,他必须去背一辈子。
他最后进屋,习惯性地去关门,映入眼帘,满院的冷情萧索。
极目远望,可见青山处绿柳映红花,隐隐的,似有女子银铃笑声穿过春风而至。
心底那个念了无数次的名字再度清晰地映上来——小小。
最近西域那边不大安分,我准备过去一趟。
主座上的男人待两人进来,也不罗嗦,直接道。
西域?宋玉和洛湘江听到这二字后对视一眼,难得意见相同,公子,这不妥。
洛湘江跟着颔首,西域那边的事交给我就行,你不必亲自去。
男人目光淡淡地在两人脸上逡巡片刻,扯了扯嘴角,声音没什么温度地道:每回提到去西域,你们都似乎很有意见。
尤其是带回蓝卯卯后。
宋玉苦笑噤声,递给洛湘江一个靠你的眼神。
洛湘江自怀里取出一张帖子,一月后的武林大会,邀请你过去。
男人接过帖子,随意翻了翻就丢到一边,没兴趣。
听说靖王世子也会去。
男人将帖子又捡回来,细细看了,竟然如此,我就亲自去一趟。
手一指宋玉,你收拾一番,随我过去。
啊?宋玉扁扁嘴,嘀咕:我才刚回来。
允许带家眷。
见他那模样,男人显然是觉得他是舍不得家里的娇妻,特善解人意地道。
某人的目光扫过来刺得他头皮发麻,宋玉苦着脸解释:我不是......主上,什么时候出发?明天。
明天?宋玉释然地呼出一口气,也好,起码这样不要回去面对那个是他妻子的女人了。
西域那边,湘江还是你去一趟,让他们收敛一些。
男人吩咐道。
洛湘江欣然应了,出了屋,冷风一吹,汗湿的后背一阵凉,他暗暗松口气:幸好。
一年多前,公子去了一趟西域带回了蓝清清和一只猫,自那回后,他总是隔三差五地提议去西域,恨不得在那扎根才好。
宋玉和他都知道公子是为了什么而去,但是既然已经忘了,再去刻意想起来并不是什么好事。
第二日,洛湘江和他二人在密林外分道扬镳。
宋玉瞅着他们后面的那辆大马车有些发怔,两个大男人,没必要弄成这样吧?正想着如何劝公子将这马车送回去,就见一只葱白莹玉的手掀开了帘子,绝世倾城的女子探出半张脸,冲他笑意盈盈地唤了声:相公。
宋玉浑身一凛,冷汗开始蹭蹭地往外冒,两月不见,他家夫人这笑里藏刀的功力又深了一层啊。
夫,夫人。
宋玉尽量让自己面部表情看起来足够欣喜,路途遥远,你怎的——相公,我们已有两月未见了。
女子垂下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覆上一层阴影,柔弱地怨愤。
宋玉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比演技,她与他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只能去求始作俑者。
奈何那位一径摸着怀里的那只猫,靠着树干闭目养神,所以指望他家公子什么的完全没有希望可言啊。
他恨恨地瞪了那只猫一眼:哼,你不过是个替身,是个冒牌货,得意什么得意。
等有一天......等有一天告诉公子真相,然后等着公子剥掉自己一层皮么?他蹭蹭手,还是算了吧。
车里又探出另一张脸,蓝清清浅笑着冲他比划着:姐姐在,很好。
好你妹啊好!宋玉暗暗骂道:你也就是个冒牌货。
他冲天翻个白眼,郁闷地爬上马,蓝姑娘都带着了,劝自家夫人回去的想法完全不用有了。
武林大会在天下闻名的扬州城举行,几人悠哉悠哉地行了半月。
半月后的某天夜里,月黑风高,宋玉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有什么在身上略了一下,他一惊醒了过来,浑身僵硬无法动弹,他无语地看着面前戴着半边面具的一张脸。
公子——啪!哑穴也被点了。
宋玉:武功高了不起啊?点穴点得比我好了不起啊!男人将那封帖子塞到他手里就要走,宋玉连忙使眼神制止。
男人蹙眉:还有什么事?宋玉:啊,啊......说不出话。
你不准嚷,你要是嚷嚷我就剁了你舌头。
男人威胁。
宋玉连连点头,哑穴一解,他压低嗓音道:公子,你认识路么?男人:我不认识路?宋玉:......他忘了这位失忆了,前几次出去的时候有他和洛湘江跟着,这一次公子要自己去......明年的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能不能到要去的地方。
他呶呶嘴,示意怀里有东西。
男人取出来,是一张地图,塞进怀里就准备走,宋玉还是不放心地道:公子,你还是带着我吧。
因为你好像看不懂地图。
你要去武林大会。
可是——男人不耐烦了,对着某处一招手,腾地两人从天而降。
宋玉:......他就说嘛,公子出来怎么会不带着石柱兄弟,原来是明护改暗保了。
他幽怨地看着自家公子,消遣属下很好玩么?带了手下怎么也不知道说一声啊。
男人:这次是秘密行动。
宋玉嘴角抽抽:......公子慢走不送。
男人重新翻身上马,石柱兄弟回归原位,马蹄哒哒,才行两步,衣角被人扯住了。
回头,一双盈盈蓝眸正委屈地看着自己,无言地控诉。
你要去?蓝清清点头,在他手背上轻轻划:公子,要丢下我?男人静静看她,片刻后,一手拎起她丢到马背上,一勒马缰,迅速地消失在黑暗中。
宋玉:公子,你还没给我解穴啊?身后一声轻笑,原本熟睡的女子不知何时醒来,一手撑着下巴饶有趣味地注视着男人消失的地方。
宋玉噤声,目光扫过女子心里颤颤的,公子,你这个玩笑开大了。
相公。
女子笑,别难过,还有妾身在。
宋玉:就是有你在才难过的啊。
女子手中马鞭嗖地一声挥过来,卷住某人僵硬的身子,往马车里一甩,口中道:走了也好,相公可是许久未陪我一起走走了。
宋玉哭丧着脸:是我的错,夫人想如何就如何。
女子喝一声甩开马鞭驱马急行,相公,这可是你说的。
宋玉:......我可以收回么?一月后,西域某边陲小镇。
每月的十五,这里都有集市,供人们进行货品买卖。
杏花小袄,梳着垂肩双髻的女子一手护着身侧的小包,另一只手在一个卖小玩意儿的摊位上挑挑拣拣。
老板,这个多少钱?她捏着一个紫砂小茶壶笑问,诶,都是老主顾了,你可不能要贵了啊。
鬼机灵丫头。
老板亲切地笑道:你要,送你一个就是。
可别。
女子摸出几粒碎银,我可是不要给你家做儿媳妇的,您啊,就别费心了。
老板笑嘻嘻的拿了两粒碎银,这就够了。
哎呀,你也不小了,跟我家那小子关系也不错,给我家做媳妇有什么不好的?嘿嘿,那让你家小子先减掉个几十斤再说。
女子笑嘻嘻地收好银子和小茶壶,转身,几步外,青衣男子浅笑而立。
女子忙蹦前几步,拉着男子衣袖,嗔道:哥,你可回了。
不难听出语气中的埋怨。
青衣男子摸摸她的头,是哥哥的不是,看中什么了,哥哥都给你买。
真的么?女子乐了,我看中一个相公了,哥哥可给买?好......什,什么,相公?王员外家的二儿子,你见过的,也算一表人才,又有钱有房。
这样的条件,现在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了。
女子扳扳手指算,我现在也十六了,年华正好诶。
男子却是越听眉心皱得越紧,小小,你上次不是说不愿意?还说王员外那二儿子就是个没出息的。
那不是年纪小不懂事嘛,现在我可相通了。
女子声音渐渐低下去,而且我有个好归宿,哥哥在外面也放心。
青衣男子还是觉得不妥当,小小,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哪能呢。
女子嘿嘿傻笑,我哥哥这么英明神武,我可是有自知之明的。
就你嘴贫。
男子轻点她鼻尖,既然她不愿意说,他也不愿意勉强。
眼前的这人虽然是他妹妹,但是......男子眼神暗下去,事已至此,回不去了。
哥,你看这个如何?洛湘江循声看去,妹妹手里正捏着一支青簪,见他来了,拿到他头上比了比,见他要阻止,她低声制止:哥,毕竟,我还活着。
洛湘江眼睛一涩,松开了手。
女子踮起脚将簪子簪进他发中,轻轻拨动将发簪拨正,抬眸之时,整个人再也无法动弹。
小小?洛湘江疑惑出声,循着她的目光忘过去,呼吸一滞。
那个本该在扬州的男子此时正陪着一个女子买胭脂,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去看身边的人,她笑嘻嘻地挽住他的手臂:哥,我今天下厨,你想吃些什么?小小,你——太白醉鸡、水煮鱼片、再弄个下酒的酱瓜好不好?哎,还得烧个汤,什么汤好呢?小小——哥,我们回家吧。
洛湘江回头,原本低头挑东西的男人已经抬起了头,正凝望着他们这处。
他急急回头,生怕被看出什么来。
低头看着说得欢乐的妹妹,叹气:罢了,这是他们自己的缘分。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女配出场,哎呀,最爱这种狗血的桥段了。
额,三天没更了,也不知道为毛,抱着电脑就睡着了T T,今天还有约莫三千字的更新- -,榜单在身的孩子伤不起。
晚上来补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