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的夜晚总是能让人联想到苍茫的大漠,一眼望不到底。
圆盘大月亮独自挂在东边,低的仿佛触手可及。
残月踩着一地月色回到他们独住的院落,这是今天周志刚刚花了两倍的价钱从一位住客那里换来的。
没有花草树木,只是在前面一小块地上围了一圈栅栏,种了些他只在饭桌上见到过的称之为蔬菜的东西。
院中一共三间房屋,分房间的时候,洛湘江极力提议卯卯单独一间,他们三个可以再分配。
但都被他以不安全给驳回,他始终认为,卯卯只有跟他一间屋子才是最最妥善的。
洛湘江摆出兄长身份:若是如此,小小是我妹子,自当跟我住一起。
残月早没了耐心,但想起他和卯卯的身份,还是忍耐着,面无表情地丢出一句:右使,你越矩了。
洛湘江:......我手好痒,想揍人。
残月冷冷扫他,宋玉那里好像不大顺利。
你想揍人,完全可以去揍他。
洛湘江捏拳:属下明白了。
主上你真是越来越狡诈了。
中间是他和卯卯的屋子,残月故意将脚步放重,到了门口,只稍微停了下就推开了门。
入眼,红烛摇曳,侧目,雕花木床红帐挂起,大红锦床上,女子盖着红头盖,双手绞着,微微的紧张。
绣工极差的猫,幽蓝的眸对着他,无声地撒娇。
残月忽然就笑出了声,巨大的欢喜从胸腔处涌遍四肢百骸,压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
他想大声地笑,大声地告诉全世界,他此刻有多幸福多开心。
喉头微微哽咽,他几乎是用跑的冲过去,却在离佳人一步的距离外驻足,伸手,顿在半空。
还是觉得有些像是做梦呢。
红头盖遮住视线,卯卯看不清,但能感觉到身前的人在看着自己,目光灼热而欢喜。
脸上的温度随着那人越来越热烈的目光而越来越高,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熟透了的时候,眼前一亮。
残月手指收紧又张开,随后深吸一口气,一把扯下了红头盖随手一扬,垂眸,眼前的女子正抿着嘴对自己笑得羞怯。
卯卯。
他唤得极轻极小心,生怕打破这梦一般的美好。
嗯。
卯卯掀起一只水眸,盈盈闪闪,顾盼间竟十分的妩媚、勾人。
对,勾人。
这一刻,残月觉得自己深深地被勾引了。
他有些狼狈地撇开视线,喉头滚动,他努力去忽视大红嫁衣的映衬下她越发白皙的颈。
怎么了?卯卯见他这幅模样,十分不解。
低头看了看,额,穿戴很整齐啊。
咳,没什么。
残月视线胡乱地瞟,一眼看见摆在桌上的那壶周志称为合欢酒的东西,他见到救命稻草般地松了口气,两步跨过去,倒了两杯酒,唇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卯卯,给,合欢酒。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孩子气的邀功。
卯卯扑哧一笑,伸手接过。
残月在她身畔轻轻坐下,二人相视一笑,勾起双臂,交缠,仰头饮尽。
卯卯。
残月想去握她的手,但思起早上的事,他只得颇为无奈地将手搁在自己膝盖上,心里真是失落啊失落。
忽然手心里一软,转头,卯卯笑着将手放进他掌心,轻轻地靠在他肩头。
这样,没有关系。
只是这样,不带侵略的□,小小就不会排斥。
残月收紧手指,将那小小的柔软收在手心里,就这样,一辈子。
阿月,我嫁给你了呢。
空气里暧昧的粉红中一片静谧,卯卯转而将下巴搁在他颈窝,特感叹地道。
残月侧头蹭蹭她的发,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许久没有说话。
卯卯等了许久没有等到他的只言片语,也顾不得什么矜持了,问道:额,今天这种日子,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么?大哥,海誓山盟啊虽然是陈词滥调,但今晚咱大姑娘上花轿,这第三世,应该是第三世吧,头一回嫁人啊,你好歹说点什么吧。
残月只是表情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几下,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卯卯扭过他的脸,嘻嘻笑着怂恿:阿月阿月,没关系,今天你说什么我都会高兴的。
我&¥&*#*啊?什么,我没听清。
我想亲你。
卯卯:......捂脸,矮油,好害羞啊。
嗯,那个,你想亲就亲吧。
卯卯闭上眼,紧张地双睫直颤。
残月慢慢靠近,却在距离她唇一寸的时候停住了。
卯卯:......搞什么?可是洛小小不喜欢我,你会吐血。
残月挫败地叹气,呼吸喷在她唇上,酥麻地痒。
卯卯豁然睁眼,脸色涨红,她与残月无奈地对视一眼,耷拉了肩,那啥,要不,我跟她商量一下。
残月眨眨眼,起身,吸气,坐下,呼气,伸手一扯卯卯红嫁衣的腰带,动作极潇洒地将腰带随手一扬,手指一挑,卯卯穿了许久的衣服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给脱了。
好挫败。
那个......卯卯咽咽口水,看着给自己脱鞋的残月,故作镇定地说:阿月,我跟她好好商量,那个你别急。
霸王硬上弓什么的很容易出事的啊。
残月只是瞟了她一眼,将脱下的鞋摆好,一把将卯卯推到床上。
卯卯揪住他衣服,阿月,你别冲动啊。
残月翻身撑在她上方,定定地看着她,那目光真是让人心肝小鹿乱撞啊。
卯卯紧张地吞口水,努力地跟这具身体商量着。
小小美女啊,姐今儿个洞房花烛,额,虽然是借着你的身体,但是......阿月这么一个帅哥也不算亏待你啊,你就行行好别吐血了,行不?呃......为毛有种十分违和的感觉。
小小这个身子,如果用来做一些事情,呃,还真是该死的,让人凌乱地别扭啊。
紧张地压迫感陡然消失,残月伸手一拉被子罩住两人,翻身躺在她身侧,闭上眼睛,命令道:睡觉。
卯卯从遥远地某处回到当前,借着红烛的光芒,看到挂在床边的阿月的黑色外衫,郁闷地想: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脱掉衣服的啊,为什么她一点都不知道。
这新婚之夜的衣服,怎么着也该她这个新娘子动手才是啊。
门外,周志兴奋状:右使,没声音了诶没声音了诶,嘿嘿,嘿嘿。
洛湘江直起身子,对周志不屑道:没声音才是对的。
有声音才糟了呢。
收敛表情,严肃训斥:以后这种偷窥的事别找我。
周志:......您刚刚听得不也挺带劲,真是,一个两个的端着给谁看呢。
喵,喵。
脚边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周志弯腰将那自从夫人回来后就被主上遗弃的可怜小猫抱起来,插着她两只前肢,小声道:你也来看热闹来了?他看着猫的蓝眼睛,同情道:主上不要你了,你以后还是跟着我吧。
虽然不能顿顿有肉,但是菜叶子还是有的。
某只猫:喵,喵,喵。
她是真听不懂人话啊。
第二日中午,周志坐在饭桌边,怀抱着被主人抛弃的可怜某猫,一边给猫顺毛一边目光滴溜溜地在桌上打转。
他守了一个晚上,好饿啊。
可是,他瞄瞄左右两边的人,虽然端坐地跟菩萨似的,但他敢保证,只要他敢打桌上这些菜的主意,那两人一定会把自己丢出去。
他眼下能做的,仅仅是祈祷他家夫人赶紧起床吧,起床吧。
这么想着的时候,再看他家主上眼下的淡淡青色,心里就哦了一声,主上就是主上,就是神勇,咳咳。
洛湘江领着卯卯进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饭桌上的菜早就凉了。
他笑着对两人道:我可总算是把她叫起来了,我们可以吃饭了。
卯卯垂头不好意思:呵呵,呵呵,不好意思啊,起晚了点。
周志摸着猫,默默地念:姑奶奶,您何止是晚了一点啊,明明是很多点,好不好。
残月什么也没说,伸手将人拉到身畔坐下,吩咐将菜端下去热,给她盛了刚刚送上来一会儿的粥,舀了一小勺尝了尝,温度正好。
卯卯见他这么细心,倒是有些窘,嘿嘿笑着要去接碗,谁想那人却不肯,只又舀了一勺粥凑到她唇边,卯卯只一愣就下意识地吞进了肚子。
白粥淡而无味,她就着残月的手喝了两口,问洛湘江:哥你说的排骨呢?周志眼睁睁地看着自家从前不苟言笑英明神武的主上,现在居然甘愿一勺一勺地喂一个小丫头喝粥,心里倒了一半的城墙轰一声彻底倒了。
好吧,自从知道主上居然会为女人绣喜帕后,他已经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了。
可是,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居然视自家主上的温柔与不顾,心心念念的只知道排骨、排骨。
难道他家主上还不如一根排骨秀色可餐么?周志越想越气,手中捏着东西使劲地揪啊揪,忽然,手臂一阵尖锐地痛。
他清醒过来,手背上三条清晰地抓痕,那只刚刚还在他怀里的猫已经窜到了残月腿边,睁着水汪汪的眼睛,低低地可怜兮兮地叫着。
真是只没骨气的猫。
周志在心里鄙视。
卯卯是被洛湘江用一盘糖醋排骨诱惑来的,刚进来就给残月的柔情迷得晕头转向,完全没有注意到其他什么人。
此刻见到蹭着残月裤腿撒娇地一只雪白的小猫,她忽然就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那只小小的猫,说不上一句话。
这样的场景,何其相似。
她弯身想要去抱那只猫,谁想那猫一躲,竟跳到了残月的腿上,目光警惕地瞪着她,发出警告的低吼。
卯卯。
残月低斥,却在话出口的瞬间愣住了。
他记得重新见到卯卯的时候,她哭着控诉他将她的名字给了别人。
他歉疚地看向她,卯卯却没有看他,只是看着那只猫,手还保持着怀抱的姿势。
小小。
洛湘江头一个察觉出她的不对劲,按下她的双臂,低声安抚:不是你的错。
卯卯这才像是有了反应,她怔怔地道:可是,若不是我自私,她可以好好地活着。
洛湘江目光黯然:若你真要这么说,自私的该是我才对。
一阵沉默,只有猫时而喵叫的声音,没多久,那猫似乎是感觉到什么,也不叫了,小心翼翼地缩在残月膝盖上。
周志不明所以,见主上和右使都不说话,他也不敢多言。
小二将饭菜重新送了上来,热情地招呼他们吃饭。
残月已经从洛湘江和卯卯的对话中明白了什么,他目光复杂地看向卯卯:卯卯,我一直忘了问你,为什么离开?你都记起来了?卯卯诧异地问。
残月摇头:我不记得,但我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地从我身边消失。
说好的相依为命,他的卯卯不会轻易地打破诺言。
卯卯忽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许久许久她才吐出两个字:乔荷。
她希望跟阿月在一起,是他的整个人,整颗心。
前天的问题,阿月始终没有回答,她也就不再逼问,但现在重新提出来,她就是必须要问清楚了。
一声嗤笑传来,蒙着面纱地女子步履款款地走进来,身边是玉树临风的白衣男子。
乔荷低笑着对身旁呆愣住的男人道:相公,原来真有人念着我呢。
卯卯这一次是彻彻底底地僵住了。
她没有等到阿月的回答,倒是等来了矛盾中心的主人。
乔荷,两年未见,即使蒙着面纱,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而她身边的男人,好陌生。
乔荷唤他......相公。
卯卯站起来,眸光纠结而复杂,她看向洛湘江,无声地问。
怎么,你从没有跟我说过这个。
洛湘江叹口气,这样的情景,一直都有预料,但真正面对的时候,他还是觉得不知所措,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妹妹的身后。
宋玉从没有想过跟乔荷来一趟西域,会遇上她,那个在他的生命里已经死去的人。
他呆呆地望着她,连呼吸都不敢。
洛小小。
乔荷揭下面纱,许久不见了。
卯卯虽然占用了小小的身体,偶尔会意识相通,但她并不清楚当年发生了何事。
只能顺着小小的意识,毫不犹豫地上前,挥手给了她狠狠地一巴掌,这是你欠下的。
她动作极快,像一阵风似的刮过来,那一巴掌几乎用尽了她的全力。
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洛湘江微微一怔后笑了,他的妹子果然彪悍。
这一巴掌,真是他妈的爽。
他早就想揍这个女人了,但碍着不清楚事情的始末无凭无据和她的身份,他不好动手。
等他弄清楚真相,他会连着新帐旧账慢慢地和这两个人算清楚。
小小当年受的苦,他要他们百倍地还回来。
残月眼皮子掀了掀,伸臂拉过卯卯,轻轻揉着她的手,问:痛不痛?还沉浸在震惊中的周志回神,闻言,整个人抖了抖。
洛湘江死命憋住笑,主上,您终于英明了一回。
卯卯那一巴掌极用力,乔荷轻轻抚着右脸,低笑着重新覆上面纱,对宋玉道:相公,你不是一直念着洛姑娘么,怎么见着了,反而傻了呢?莫不是以为洛姑娘是......鬼?宋玉看着残月给洛小小揉着手,心里像有一根弦被撕来扯去的,他缓缓上前一步,紧紧地盯着她,像是要在她身上盯出一个洞,他喃喃地问:洛小小,你不是死了么?为什么又活过来?活着,为什么要躲着我?既然要躲,为什么不躲一辈子,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为什么......现在你会跟着公子?心里无数的疑问,他不知道去问谁。
他忽然就记起卯卯与他说过的一句话:但愿你不会后悔。
卯卯自残月手里挣开手,她看着胆小鬼,玉冠束发,雪白锦衣,翩翩佳公子。
她轻笑:宋玉,两年不见,你可好?你可好?这话她是代小小问的,你可好?有没有做噩梦。
她至今记得她进入小小身子的时候,灵肉融合的一瞬,她接收到了来自小小的强大的怨怒不甘。
她想,小小的死,一定不简单。
那个金黄的秋日,那个打扮得秋天一般的女子,死的那么突然。
那时候,她看着她娇羞地装扮,看着她欢喜地上轿,看着她以为和眼前的这个人有了一生一世,却没想再见的时候阴阳相隔。
宋玉只是说,小小是为了救他。
心脏又无法遏制地痛起来,卯卯脸色煞白,残月看到,急忙揽住她,掌心贴着她后背输入真气帮她缓解疼痛。
但是心痛岂是能够靠真气缓解的?卯卯靠在他怀里,看着宋玉,眼前忽地一阵黑,失去意识地前一刻,一句话冲口而出,所有人瞬间沉默。
她说:君当做磐石。
宋玉脸色一片灰白。
君当做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这是在烟霞山下,东林寺中,他们双双跪在佛祖前,他亲口说的。
他从没有说过,他与洛小小,其实早已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