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夏秋然因碧霄宫一役闭关,从此不问政事。
但有点头脑的人都知道,靖王府已经掌握了朝中一半势力,即使夏秋然闭关了,还有个看似退居二线实则手握大权的靖王,更别说朝中现在如日中天的秦家了。
秦家作为靖王府最大的盟友,在夏秋然这段闭关的日子里,可谓是发挥了巨大的作用,甚至是原来孙家的势力都渐渐被收拢过来了。
而三年前在众人眼里唯夏秋然马首是瞻的秦三儿,一改从前只做不说吊儿郎当的作风,在朝中的某些举动可谓是雷厉风行。
他就像是一把破土而出的竹子迅速成长,让一些大臣不得不重视和畏惧。
然而,三年时间,改变的不知是秦三儿。
还有一个最最重要的人,他就是下一个最名正言顺最有资格登上皇帝宝座的人——当家太子殿下。
众所周知,太子从前只知道醉卧美人膝,但自从太子侧妃李悦容薨了,太子不仅遣散了东宫的众美人,甚至是太子妃那里都甚少过去。
宫里传言纷纷,说是太子妃年纪轻轻就守了活寡,母凭子贵,这太子一直不去,太子妃生不出儿子,这将来的后位也是岌岌可危。
为此,东宫众人心焦,太子妃娘家心焦,两位当事人却相安无事的各过各的生活,人前的时候也是夫唱妇随伉俪情深的画面。
太子没心思管美人了,自然就开始关注起朝中正事了。
两年前,朝中曾有一次彻查贪污受贿的行动,太子不动声色的就将许多位高权重的大臣送进了牢里。
原先对太子不屑一顾的大臣们纷纷拜倒,一时太子党壮大,与靖王府在朝中成势均力敌之势。
而皇帝陛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有任其发展的趋势。
圣意难测,眼看着皇帝身体越来越差,一些保持中立的大臣开始左右徘徊辗转反侧了。
选好队伍是件非常重要的事,一个不慎,掉脑袋都是轻的,很可能就断子绝孙了。
秦三儿帮夏秋然从来都是无怨无悔的,这是第一次他郑重地提出自己的要求。
事成后,放我离开。
夏秋然是多聪明的人,没怎么想就知道秦三儿说这话的原因,但从前因着洛小小秦三儿都没这么要求过,刚刚那丫头真那么重要?他有些疑惑,直接问了出来。
秦三儿接过不知哪里吹来的一片叶子,在手间碾碎。
有些事,一次就够了。
夏秋然是知道秦三儿为洛小小立碑一事的,听到这话,他唯有沉沉地叹口气,脑中划过女子娇媚的容颜,他不经有些恍惚。
一晃三年多,怎么好像还是昨儿才发生的一样?彼时,他未娶,她亦未嫁。
遣走了等在秦府外的车夫,夏秋然独自骑马在傍晚的街道上疾驰。
斜阳染血,不知心往何处去。
等马累得跑不动的时候,已经是在京城外的一座高山山顶。
秋的夜,山顶雾气朦胧,唯有头顶上方的一片天空清晰可见。
夏秋然稳稳地坐在马上,望着模糊不清的前方,就这样安静地度过了半夜。
忽然,他对着头顶黑沉沉的天深深吸了口气,再看向前方时,脸上向来镇定的面具崩裂,他终于可以有一次不用顾忌他人抛开所有的大声呼唤一个人的名字。
李——悦——容——容——容——......眼底的泪珠一颗接一颗的滚落,他匐在马上,哭得肆无忌惮。
许是压抑的太久,他崩溃般地仰头对着天空大喊三声,模糊的泪光中,似是那女子俏皮的笑颜。
悦容,这是我最后一次想你了。
夏秋然擦去脸上的泪,对着天空轻轻一笑。
又过了不知多久,天渐明。
收起所有的回忆,他抽出腰间折扇刷地挥开,对着东方第一缕阳光扬起唇角。
如画江山就在前方,怎能轻易放弃。
何况......他还有许多事没有做。
掉转马头,动作顿住。
夏秋然眯起眼看着远远地同样骑着马的白衣女子,许久才扯起唇温和道:锦书,你怎的来了?锦书驱马靠近,与他并排而立,指尖摩挲着腰间玉笛,她朝他方才看过的方向看去,片刻,她道:我去靖王府找你,他们说你不在。
于是我就在京城随便转转,谁想竟到了这来。
哦?夏秋然显然是不信的,只道:时间尚早,此时去你最爱的那家馄饨铺子正好。
你远道而来,我请你吃早饭吧。
如此......多谢世子。
夏秋然驱马先行,锦书跟在后面,走了两步不由又回过头去。
更深露重,你为谁独立中宵?夏秋然说的没错,他们到馄饨铺子的时候,老板正好下出第一碗馄饨。
这原本是下给我和我老伴吃的,二位既然来的巧,就先趁热吃了吧。
老板小心地将两碗热腾腾的馄饨放到桌上,笑眯眯地道。
多谢老伯。
锦书乖巧地谢过,拿起汤匙舀了一只馄饨,轻轻吹口气送进嘴里,有些烫,她边吃边哈气。
秋然不由失笑,你这样,到真像个小姑娘。
锦书顿了顿,道:谁说不是呢?如此,二人不再言语,专心吃起馄饨来。
两人吃完就回了靖王府,锦书随着夏秋然往他院子去,却看见世子妃带着一名丫鬟站在院门口翘首而盼。
锦书步伐缓了下来,距院门还有十米距离的时候停住。
她靠在路边的树上,看着那个男人将他的妻子揽进怀里温柔安抚,说着甜蜜的话逗得世子妃笑弯了眉眼。
世子妃满足地离开,经过锦书身边的时候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就未有其他。
锦书步态闲散地朝夏世子走去,难得地有胆子调笑他:世子和世子妃恩爱非常,真是让人羡慕的紧。
夏秋然也不恼,道:既然羡慕就抓紧时间把人生大事给办了,若是没有称心的,我到可以帮你物色一个。
闻言,锦书心一凉,继而自嘲。
这个男人真是时时刻刻都不放过利用别人的机会,她不过那么随意的一句话,他倒就有了心思。
谁知道他这心思又打算了多久呢?物色一个,她倒是有那么一个人选,就看他给不给的起了。
现在的锦书已经不是从前的锦书了。
过去欠他的,她也都已经还清了。
她锦书性子里本就是个清高的人,债务一轻,她自然不会再看低自己。
锦书,你这次来找我为了何事?一进书房,夏秋然就问道。
这人跟自己倒是真直接,锦书也不打算拐弯抹角,道:你方才说可以帮我物色一个人,此话可当真?夏秋然有些诧异地看向面前这个一身白裙越发清丽脱俗的女子,须臾才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锦书笑:有世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她一手扣住腰间玉笛,垂头看向搁在膝上的手,声音清亮:若是这个人是世子殿下你呢,嗯,你会帮我么?她说完就看向秋然,眸子晶亮。
夏秋然也看着她,确定她不是开玩笑后,语气微有些无奈地道:锦书,你该知道我的。
这是自然。
锦书笑盈盈地自袖中掏出一块黑色的牌子,世子若应了我,这个就是我的嫁妆。
林家的令牌,你哪里来的?夏秋然难以置信地问。
锦书笑:不偷不抢,绝对光明正大。
我知道世子你要什么,有了林家的令牌,再加上我的身份,太子会是你的对手么?夏秋然沉默了,这倒有些出乎锦书的意料。
不过,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她也不差多等这一刻。
约莫一炷香后,男人说话了。
你要什么?锦书笑着将令牌收进怀里,伸出一根手指:世子放心,我要的不多。
待你君临天下后,许我后位就行。
他人望尘莫及的天下至尊之位在她嘴里就像讨孩子欢喜的糖果一般,这一刻的锦书让秋然感到陌生。
或许,自己从未真正的了解过她。
呵呵。
夏秋然冷笑,锦书,你要做我的皇后?是。
你喜欢我?没错。
可你做我的皇后却不是因为你喜欢我。
夏秋然笑着摇头,锦书,你喜欢我是绝不会要成为我的妻子的。
你之所以要那个位子,其实是为了复国吧?锦书垂眸低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世子呢。
那么,世子是应还是不应呢?如何能不应?夏秋然道,不说别的,你那嫁妆就足够吸引人了。
啊——锦书感叹一声,如此,甚好。
------------------------------------------------------------------三儿,三儿。
一叠声的呼唤在秦府上空飘荡,闻言,众人紧抿嘴唇,憋笑。
哎呀,三儿,三儿。
一身着红色衣裳的女子在秦府里跑着。
另一院子里,秦三儿无奈地对屋里两人苦笑,你们稍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说罢,飞速地跑出去。
锦书望着迅速消失的人影笑:这秦三儿真是越来越像个孩子了。
秋然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低头抿了口茶。
你不也越来越有世子妃的架势了?锦书笑容一滞,未在多言。
转眼又是一年了,这一年她以门客的身份住进靖王府,常伴世子身边,所有人都说他们好事将近。
的确,好事将近了。
-----------------------------------------秦三儿还没到林曦住的曦园,就被一团红影撞了个满怀。
他笑着将人搂住,故意恶声恶气道:大呼小叫的做什么?整个秦府都知道你在喊我了。
嘿嘿。
林曦从他怀里退出来,使用万能杀手锏——撒娇。
三儿啊,我不要念书啊,那夫子就知道摇头晃脑地念,特没劲了。
这可不行。
秦三儿板脸,别忘了,你应过我什么?林曦垮了脸,摇他手臂继续撒娇:哎,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嫌弃我了,一定是嫌弃我了。
我,哪有!秦三儿辩论。
那为什么非要我熟读四书五经才能嫁给你呢?哎呀,三儿啊,你看看,我虽然不会背四书五经,可我会背别的呀,要不我给你念手‘静夜思’?林曦道。
额,别,别了。
秦三儿捂脸,实在不明白这丫头脑部结构是什么做的,好好的静夜思都能被她念得那么流氓,李白要是听到了非得从地下爬出来灭了这丫头不可。
我说三儿,你每天都那么忙,我这要是嫁了你多可怜呀,要不,我不嫁了吧?林曦提议。
秦三儿怒:你、说、什、么!林曦连忙摆手,没,没什么。
转念一想每回自己都这么轻易投降实在是不明智,于是,心一横,眼一瞪。
秦翩翩,我很严肃地告诉你,我不喜欢念书。
哼,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不取消让我继续读书的计划,要不无限延长婚期。
你选吧!秦三儿:......明年这丫头及笄,他原本是打算等她一及笄就娶她过门的,好不容易说动了父母,谁想这丫头偏不喜欢念书。
真是,头疼啊。
怎么说?林曦见他动摇了,立刻加强马力催促。
还能怎么说?秦三儿叹气:好好好,小姑奶奶,都随你。
哈哈哈。
林曦大笑,搂着他手臂摇两摇:还是三儿最好了,乖,去谈事情吧,我要去玩了。
见她跑走,秦三儿叮嘱:记着——放心,我会戴上面具的。
林曦回头对他扮半鬼脸。
等她走远了,秦三儿才收了笑,一招手,四名黑色劲装的男子出现。
看好她。
是。
林曦换好装扮带着一名丫鬟出了门,这丫鬟自然就是她当初醒来第一眼就看到的人,名叫小慈。
小慈原本是个很乖巧的姑娘,奈何有些八卦,加上跟了这么一个不靠谱的主后就更加的八卦了,甚至连哪家青楼的哪家头牌今天跟睡了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为此,小慈感叹:世道无常,择主需谨慎。
一年下来,秦三儿经常带着自己出来玩,这京城虽大,时间一长也就没什么意思。
此时林曦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溜出京城玩玩,但也只能是想想,不说她不认识路,就是认识,小慈这个吃里扒外的一定会出卖自己的。
今天天气很好,又是初春,东街摆起了集市。
林曦拉着小慈乐呵呵地在人群里穿梭着,看到什么都要摸两下,小慈说过她两次,见没任何效果就不再说了。
小慈啊,你瞧这个布料怎么样?林曦拉起一块天蓝金丝纹的布在身上比划着。
好看是好看。
小慈中肯的评价,料子就一般了,而且,姑娘,这是男人穿的吧?是呀,我就是要挑男人穿的。
林曦摸摸手中的布,料子真的很一般么?我觉着挺好的呀。
要是给三儿做件衣裳,怎么样?还能怎么样?小慈连连点头,就差没把下巴点下来。
很好,非常好,绝对的好。
就算是你给少爷几片树叶,少爷也是愿意围着的。
嘿嘿,那就行。
林曦跟老板讨价还价了一番,买好布放进随身的包包里,继续往前走。
走了几步忽然回头环顾四周,小慈,我怎么觉着有人跟着我呀。
废话,不派人跟着你能让你出门么?当然这话小慈是绝对不会说的,她也左右看了看,故作诧异地问:这里都是人,姑娘你说的是哪个?林曦揉揉眼睛,算了,大概是我多想了。
遂继续往前走。
后面某处,林九无奈地看向自家主子,当家,你确定不要去见见么?林潇放下手中物件,远远地跟着就好了。
林九无语。
一年前当家丢下一堆烂摊子离开林家,一月后就回来了。
问他什么事也不说,只告诉他们,林曦找着了,但是不能去打扰她。
于是,林九就很苦逼地每个月随自家主子从遥远的洛阳感到京城看某人一眼再赶回去。
林九觉着,当家一定是魔障了。
洛公子对此总是两个字:活该!我们走吧。
远远地看了一眼,林潇收起唇边溢出的笑,对林九道。
这就走了啊?林九问,好歹找个客栈休息一下吧。
嗯,家里还有许多事。
林潇说,过半个月我们再来。
半个月?林九很想晕,什么时候一个月变成半个月了?要知道从洛阳到京城日夜兼程也要五天半再带一个时辰呢,之所以这么精确是因为他们每次都是日夜兼程的。
当家。
林九泪奔,家里有洛公子在,你就放心地多待一天吧。
这个......似乎也可以,反正湘江在的。
林潇笑,那以后我们每半个月来一趟京城就多待一天吧。
林九:......一天很快过去了,月上柳梢头。
趴在屋顶的林九第三次跟某人确认:当家,你确定今天我们要睡这里么?不是。
林九松了口气。
我去屋里睡,你在这里帮我守着。
林九:......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这章分量很足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