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是在酝酿新生还是毁灭?桃桃盘腿坐在池塘边, 和富贵大眼瞪小眼。
南宫捡的鸟,在清风观蹭吃蹭喝二十年,都以为我是你主人, 结果阿与把我关起来你无动于衷,你到底跟谁一头的?三姓家鸟?以后就改名叫南宫·桃·关·富贵?她阴阳怪气,富贵全然不受干扰, 它把爪子插在羽毛下, 老神在在地窝着打盹儿。
桃桃怀里抱着关风与怕她无聊养在院里的猫, 她把猫朝富贵身上一丢。
猫开心地去扑鸟,富贵窝不住了,吓得掉头就跑,边跑边回头啾啾着骂桃桃。
桃桃懒得理它。
她抬起手, 看着手腕的锁链。
那锁链很长, 不影响她在这座院里自由活动。
桃桃坐在池塘边发呆, 小院的门被猛地推开了, 望着一窝蜂涌进来的人,桃桃愣了:你们?匡清名气喘吁吁:果然。
金佑臣看着桃桃手腕的锁链, 眼红道:这不是我一直想做的事吗!小师弟他太可恶了, 怎么能抢在我前面?他走到桃桃身边,心疼道:疼不疼?他锁了你多久?我要是早一点过来就好了。
罗侯倚着门不客气地笑了:我说怎么躲着不见人, 原来是见不了人, 应桃桃, 你也有今天?桃桃:……别笑了!她恼怒道, 自己家鸣钟人失踪这么久都没发现还好意思笑, 要不是你们成天懒散摸鱼, 我早被救出去了, 等我出去就把你们都开了!抓住富贵, 那死鸟要去给阿与报信!罗侯出手如电,于半空中截获住富贵。
他扯下庄晓梦的发带把富贵两只翅膀绑在一起:它不是你的鸟吗?一点好吃的鸟粮就被收买了,回头我就把它炖了!桃桃愤愤道。
庄晓梦检查缠着她的锁链:不算粗,我们合力能拧断,你要走吗?桃桃犹豫,匡清名凑过来:这可不兴犹豫啊,定身符只有三分钟,现在已经过了两分半,错过这次就真出不去了。
我知道。
桃桃不是犹豫自己。
那晚关风与几乎杀了霍迪那一幕历历在目,她走了,关风与会把他们怎样?他现在被魔气影响了心性,万一控制不住……别担心。
罗侯走过来,同庄晓梦、匡清名一起将灵力注入锁链中。
他淡淡道:做这一行,都是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出来的,难道还怕死?锁链断裂。
他懒洋洋地笑:有言在先,让你走是给你选择的自由,哪怕你最后无所作为,我也尊重你一切决定。
罗侯起身:少爷,先带少奶奶走,记得,别走山门,走小路。
远处天空浓烈的暗金色光芒弥漫,以一个极快的速度朝这里蔓延过来。
桃桃带着金佑臣和辛保镖从混沌界的小路跑下去,按照金佑臣的说法,直升机就在入口处等着。
她跑出几百米外,躲在草丛里回头看了一眼。
在杂草掩映之中,她看到关风与浑身沐浴着金色光芒,缓步踏入院门。
……罗侯和匡清名站在院中央的鹅卵石路上。
王得宝追来,他肩膀的衣服被烧穿了,皮肉烫出一个大洞,正朝外淌血,显然是刚才和关风与交过手。
关风与望向罗侯身后,屋里窗户开着,桃桃披头散发背对着他坐在窗前。
他要走过去,罗侯拦住:她是鸣钟人,你怎么能锁她?关风与冷漠:让开。
罗侯:我们认识许多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如果不想被人知道你把她锁在这,你大可以把我、小匡和宝师灭口,但你我都清楚,你做不到,关师,别让心魔吞噬了你。
关风与目光望着窗子里桃桃的背影,虽然穿着桃桃的衣服,但她的发色比桃桃要浅。
院里,庄晓梦不在,金佑臣和辛保镖也不在。
他垂下漆黑的眼睫,盖住了眼眸中的越发翻涌的暗色。
他身上浓烈的暗色金光几乎将罗侯眼睛的灼伤,满院菖蒲花在如此酷烈的光芒灼烧下尽数枯萎。
关风与能感受到,桃桃的气息不在这里。
金光铺满天际,以他为中心,蔓延至整个天际,锋锐而凌厉,将天空割裂成一道道碎片,伸出弯长的触须,探寻着逃离的少女。
光芒四散那一刻,庄晓梦就知道没有骗过他。
她顶着酷烈的光芒跑到院子里,拉过罗侯捂住他的眼。
出口近在百米,周围的温度却越来越高。
桃桃回头,破魔之光已经覆盖了整片天际,团团结丝,如蛛网般缠了下来。
一道伸向辛保镖,一道伸向金佑臣,任由那高温落在他们身上,必然会受伤。
桃桃挡在他们身前,光芒在她面前停下来。
于暗黑的光芒之中,生出了一双属于关风与冷漠的巨眼。
桃桃,别管我。
金佑臣拽她,你先走,直升机就在入口,只要上了飞机小师弟就追不上你。
桃桃与那双眼对视,忽然感到难以言说的疲惫。
她没有说话,这段距离不算远,关风与追上来只是时间问题。
等他追上来,还是会像从前一样,困着她,锁着她,日复一日,在那清净的院落里,过他认为的对她好的生活。
巨眼凝视她很久,忽然消失了。
和它一起消失的,是布满天空的破魔之光。
金佑臣不可思议:小师弟放过你了?桃桃没有说话。
……关风与离开小院,他没有去追桃桃,而是走向山门。
救世盟的灵师还守在入口之外。
海浪翻涌,风里带着海的咸味,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关风与走出混沌界。
十几天前,他们曾试图强行打开混沌界的入口,却被关风与击退,留了一身伤。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守着入口不敢再强闯。
再看到关风与出现在视野之中,身上的伤口隐约又泛起疼痛,这个年轻人给他们带来的压迫是难以言喻的。
不是要人?关风与一步步朝他们走近,七味净琉璃的阵法,我来入,人,我去杀。
灵师们纷纷后退,他们怔住:可他说了,只有应桃桃才能杀死他。
邪魔的话,你也信?关风与一瞥过去,说话那人浑身冰冷,如同被冻住了一样,竟不敢开口了。
周遭寂静,只能听到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关风与回忆不久前一个深夜。
桃桃睡后,他坐在屋门口望着昏暗的月色。
富贵原本窝在桃花树的树杈上睡觉,听到动静爬起来抖抖翅膀,飞来啄食他掌心的鸟食。
六道心镜中,她在地狱道。
关风与低声道,我不会让她沦落到无间炼狱。
他看着富贵:你也是吧?富贵眨巴着眼看了他一会儿,而后小脑袋轻点,又飞回桃花树上。
只有死人才会入炼狱,只要她不死,六道心镜中那一幕就不会发生。
哪怕人终有一死,但那一天晚一刻到来,也是好的。
思绪回笼,关风与垂敛眼眸,遮住了汹涌的暗色。
他声音低沉,喃喃自语:想要自由,我给你。
……东南片区。
油辣香氤氲了整间屋子,众人围在桌前。
元天空举杯:敬火锅,敬自由。
他问桃桃:你怎么不积极?萧月图:这种时候鬼才积极得起来,再说师姐又不是你,她又没吃半个月的泡面。
出乎所有人意料,关风与放了桃桃。
正在众人要离开混沌界的时候,他们听到了元天空和萧月图的求救声。
两人被关了大半个月,趴在窗口可怜巴巴地隔栏伸手:救救我们吧,求求你。
想要解开仙嚎界只有两个办法。
——要么实力强于关风与的人来破除结界,要么关风与自己。
也就是说,在场的人,没人打得开结界。
最后是金佑臣想了一个奇妙的办法,仙嚎界笼住了整座屋子,但不一定能罩住地底。
他叫带来的那一千个男人进来挖地洞,凿穿了地下二十米才把萧月图和元天空救了出来。
其他人都没什么吃饭的心情,除了元天空和萧月图。
一连吃了大半个月的泡面,看见什么都是美味。
辛保镖听罗侯讲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愣愣道:这么说,还有七天就是世界末日了?但是末日也不一定会到来,只要少奶奶去死,而小师弟锁着少奶奶,是为了保护她?他看了眼桃桃,她没有吃东西。
她坐在餐桌之外的椅子上,盯着远处的封灵架。
封灵架是用来锁邪祟的,但自从一年前东南片区被毁后,封灵架的邪祟就被全部放走了,此时,里面空空如也。
辛保镖提议:要不把少奶奶给小师弟送回去吧。
金佑臣:我在大西洋有处海岛,桃桃,你去了那里,就没人找得到你。
你们不怕死?少奶奶送走,人间可就要大难临头了。
罗侯戏谑着问。
那也不能心安理得拿人的命去换自己的平安吧,再说,谁又能保证,少奶奶死了就能换回人间的平安?不过都是猜测。
辛保镖和元天空碰杯,今朝有酒今朝醉,上苍自有安排。
元天空:保镖哥说得对,桃桃你别不开心了。
桃桃望着封灵架,喃喃道:邪祟,灵师,七味净琉璃,过去……桃桃掏出南宫尘肋骨做的骨偶:罗侯,帮我个忙。
她灵力被阻神环锁住,无法使用术法:我要找到,这肋骨的主人现在在哪。
罗侯喝完杯里的啤酒,双手按住骨偶。
术法发动,雪白的肋骨上亮起了莹莹的光芒。
他蹙眉:离的太远,很难确定具体位置,但方位在西边,距离闽城大约两千公里。
桃桃从一旁的架子上扒出一副地图,比着算了算:两千公里,西方,他在酆山?小佑。
她叫金佑臣,送我去酆山。
现在就走吗?金佑臣抿唇看着她,先吃饭吧,你都瘦了。
来不及了。
有些事情原本隔着一层迷雾,让她摸不清头绪,但现在雾越来越清晰,她就要戳破迷雾窥知全貌了,有件事我要当面找他问清楚,我总觉得不是那么简单,或许会有转机。
这顿饭反正也是想要你开心才吃的,你不吃那就算了。
元天空说,我们陪你去。
人多也未必有用。
桃桃又在空间石里找了一通,她翻出一块手帕递给元天空,这是老头子从前用过的东西,上面有他的气息,让罗侯施术,带着它就能找到老头子,你告诉他,阿与身上有堕落城留下的魔气,他一定会有办法。
至于你们。
桃桃的目光从罗侯、庄晓梦、王得宝和匡清名身上一一略过,回自己的地方守着,要是人间注定毁灭,就好好去过剩下的日子。
罗侯看着他:要是无事发生呢?桃桃笑了,她握起拳头,依次用拳面与他们对碰:那该干嘛干嘛,等一切平息,我再来找你们好好吃一顿饭。
*申城。
欢乐一条街。
华灯初上。
李三九和庄之伐在露天的小摊上采耳,一人拿着一瓶二锅头。
李三九在喝酒,庄之伐只是替他拿酒。
怎么说也是庄家族长,在人来人往的路边喝得醉醺醺,这种事他做丢面儿。
你来过申城吗?李三九一身酒气。
没有。
清风观所在的瞿山属于江南片区,我在山上那些年,来过很多次。
李三九望着眼前繁华的街景,从前的申城很热闹,灯火通明,彻夜不息。
现在也是。
不一样。
李三九道,现在的城市,甚至整个世界和从前大不相同了。
技师在帮他们掏耳朵,从他们面前经过的行人很多,谁都没有注意到路边两个看起来邋遢的老头。
他们要么神色匆匆,要么低头看着手机头也不抬,但从路过行人和周围顾客的言语中,总有些只言片语传来。
关于超自然的力量,关于未知,关于惊恐。
庄之伐:从前灵师的存在是极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灵师驱邪,如同暗夜行路。
现在人心惶惶,路上见了鬼也不觉得稀奇。
李三九打量眼前繁华的街道,看似热闹,实际到处暗潮汹涌,无论灵师界还是人间,都被一团粘稠的东西包裹住了,谁也看不到明天,乌云蔽顶,谁知道是在酝酿新生还是毁灭?如此看来,毁灭的可能更大。
庄之伐被他说得郁闷,情不自禁拧开手里的瓶盖,也跟着他喝了口酒,追了几千公里,还能感受到她的气息吗?李三九和他碰瓶,满不在乎道:不是说过,那恶心的味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忘。
忘不了又怎样?经过这些日子庄之伐已经和他很熟了,他笑,以她残余的力量,追到末日那天也杀不掉。
他们追踪寂静之主很久了,期间横跨一千公里,交手不下百次,给她造成了不轻的伤,但始终杀不掉她。
原因在于她的法器幽冥灵火幡里恶鬼如蚁,总能护住她,代替她战斗。
鬼幡里的鬼魂的数量已经不如从前了,早晚杀了她。
李三九冷笑,只要我在世一日,就要手刃寂静之主,这是我当年立下的誓,等杀了她,提着她的脑袋当我徒弟二十岁的生日礼————只要我活得到那天。
采耳结束,李三九挤眉弄眼示意庄之伐付钱。
两人在街边喝完酒,抹了抹嘴巴,打算循着寂静之主的气息追去干活,一辆车子在他们面前停下。
车窗打开,元天空捧着一张泛光的手帕:李道长,终于找到你了,你怎么不接通讯?离开堕落城后,华灵院配的通讯器一直在响,李三九嫌烦就把它和手机一起关了。
有事?桃桃她……我知道。
通讯是一个月前关的,你知道个屁啊!元天空说,姬梧桐提出要用七味净琉璃的阵法杀死南宫哥,灵师界已经在行动了,桃桃去了酆山,与哥魔气贯体,一切都乱了……李三九静住。
夜风吹乱他满头斑驳的白发,元天空问:桃桃师父,一个月不见,你怎么老成这样?李三九随手将空酒瓶扔到路边的垃圾桶里。
*弄堂口。
路结樱和少年一人抱着一碗绿豆汤坐在糖水铺前的露天塑料椅上。
路边车辆行驶,带着呛鼻的尾气,糖水铺零星坐着几桌客人,边吃边低声交谈:你们看论坛了吗?滁城的事也太可怕了。
政府到处封锁消息,但我老婆的妹妹是公务人员,她说这都是真的,几个月前有股力量控制了整座城市,里面的人只能像傀儡一样活着,最后是由特殊部门出面才解决了问题,她还说,人间要不太平了。
都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不太平?现在至少还有吃有喝能安心地睡觉,再过一段日子,或许连糖水都没得喝。
别危言耸听了。
不信你看啊,这是滁城人拍的照片,天上的红色光球,地上黑色的怪物,还有这个女孩,你看她眼熟不?这不是那个谁……我记得还有她的后援会来着。
应桃桃,当初在申城,她从天上那个世界里坠落下来,都说是她和她的同伴救了申城,论坛里早有人传她的照片了。
她现在在哪呢?这我就不知道了。
少年:他们说的是真的吗?人间要不太平了。
路结樱:从闽城的海啸,到申城天空的异状,再到滁城,我想应该是真的吧。
你不怕吗?怕啊。
路结樱咧着贝齿,没心没肺地笑,但害怕又不能解决问题,不如把眼前的日子过好。
两人吃完饭并肩走回家。
夕阳还未全然薄落,路灯已经亮起,天空半明半晦。
路上看到的人大多神色忧愁,显然人间末日的传言不是只在少数人之间流传。
许多店铺都关门了,车也少了很多。
超市被挤爆了,市民们提着吃喝和日用品回家闭门不出,生怕再发生什么恐怖的事件。
就连李小海也没了工作,当整个世界陷入一种未知的恐慌之中,凶宅什么的也不要紧了。
就算真有末日,我也会保护你。
少年忽然说。
路结樱笑了:只比我高一点点,你怎么保护我啊,拿你的小拳头?少年脸色涨红,他抿唇道:我会长高的,也会变得强壮。
那我等着。
路结樱没有再打趣他,她勾住他的小指,一晃一晃的。
少年脸倏然红了,路结樱的脸也很红,但没有松开,两人就这样勾着手指走回了楼下。
天气炎热,但乘凉的人没有往常多了。
大家都抱着手机讨论这些日子的怪事,李小海也穿着背心窝在工作室里不愿意出来。
路结樱站在空荡荡的楼下,仰头看着花坛里樱花绽了一树:真好看。
她双手合十,闭上眼天真地说道:老天保佑,希望还能和小咪多过几年春天,多看几年花开的样子。
少年呆呆地凝视她,花好看,但好看不过她。
晚风吹落了半树的樱花,落在她的肩膀和她淡紫色的裙摆上,在将要落幕的晚霞里凝成了画。
你今天喂猫没有?路结樱许完愿,突然睁开眼问道。
少年回过神来,底气不足道:你只让我打扫家里。
所以就是没喂了?路结樱叉腰,故作生气,白白,胖头,皮球,警长,还有甜橙……它们饿了怎么办?饿一天又不会死。
本来是件理亏的事,可听到少女这么在乎那群流浪猫,他忽然有种莫名的酸意。
不行,现在大家都不出门,我们不喂它们就没得吃了。
路结樱霸道地推他的肩膀,又点点他的鼻头,去给我喂,喂不饱他们,你也别回家了。
少年露出了不愉快的神色。
我先回去给你煮面。
路结樱手指点着下巴装出在思考的样子,唔,给你加一份青菜,一根火腿,还有一个蛋。
他最喜欢路结樱煮的面。
一句话,立即消除他所有的不快。
少年拿起放在楼下的猫粮桶,去找路结樱的心肝宝贝了。
他走出几步,忽然回头喊道:小妹——路结樱正在上楼,闻言回头:又怎么了?少女亭亭玉立,灿若云霞,耀眼得几乎令少年收不回眼,他看了好一会儿,轻声说:要两个蛋。
路结樱笑了,转身蹦蹦跳跳上楼。
……路结樱走到三楼,掏出钥匙。
最后一抹夕阳落下来,于地面映了几朵昏黄的光斑。
在自家那扇破旧的门前,站了一个女人。
女人裹着一件紫色长袍,她浑身狼狈的脏污,听见脚步声回头,注视着路结樱。
看到她脸的那一刻,路结樱诧异又惊喜。
她毫无防备地跑过去:桃桃?你怎么来了。
女人先是一愣,随即双眸间泛起幽魅的颜色,她呢喃道:……桃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