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2025-03-22 06:41:20

你心里有我。

混沌到底是什么?在前往北域的路上, 桃桃发出了疑问。

慧觉解释:鸿蒙之初,天地混沌,盘古开天地后, 混沌中的清气上浮为天,浊气下沉为地,但世间仍有混沌之气残余, 你可以将它看做力量之源, 山灵精怪, 恶鬼邪灵若是得到混沌之力,就拥有了强大的力量。

那灵师的灵力又是什么?桃桃又问。

慧觉笑:灵力自然就是灵力啊。

北域邪祟屠杀十四城,嚣张肆虐。

虽说皇室驱邪司以焰火召回灵师,但他们未必能解决北域之乱。

七天前, 南宫尘动身前往北域。

桃桃和慧觉跟着他, 至于那李修胤, 通往北域的路崎岖不平, 山高路险,他刚好识路, 有他带着, 路途倒还算顺利。

一路都在翻山,南宫尘很少说话, 李修胤更是沉默寡言。

丛林叠嶂, 山川艰险, 穿梭在深山老林里, 每日耳边环绕的只有鸟啼和虫鸣。

桃桃很不习惯这骨偶的身躯。

从前做鬼身轻如燕, 去哪里都是飘的。

后来是一团意识, 行动也是丝毫不费力。

现在有了身体, 要长途跋涉, 她脚底都要磨出泡来。

浓烈的日光照在身上,更是要把她娇弱的皮肤晒爆皮了。

于是在休息时,桃桃跟慧觉商量:你背我吧。

她以理服人:从前在蛮荒狱你走累了都是我拎着的,佛说,人要投桃报李,你长大了,该回报我的吧?话虽然不是佛说的,不过慧觉认为有理,他答应了。

可在休息结束要赶路时,他忽然反悔。

桃桃骂他:死秃驴,出尔反尔,当心佛祖半夜收了你。

慧觉:有那冤家在这,别说佛祖,就是弥烟罗再世也带不走我。

他眼神瞄向南宫尘,挤眉弄眼示意桃桃。

桃桃顿时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小气吧啦的怪物,从前小气,做了神明后依然小气。

她躺在地上耍赖,手捂着额头虚弱道:好累好累,有没有人可以救救我?李修胤,要不你背我?李修胤虽然话少,但他不傻,这些日子早看出些端倪,自然不会惹祸上身。

见他不动,桃桃蜷缩起身体团成一团:没有人背我,没有人带我走,就让我一个人孤独地在这荒野里发烂、发臭!慧觉:……李修胤:……桃桃瘫软在地装死,头顶烈日忽地被东西遮住。

她悄咪咪睁开一只眼,看见南宫尘白袍的衣角,再往上,又看见他绝美冷冽的眼眸。

桃桃早已练就了一身本领,光看他的眼就知道他的心情如何。

她叫慧觉背,甚至叫根本不熟的李修胤背,却唯独不对他开口,他眼中情绪状似平静,但其实暗地里早已翻腾起江海。

累?是啊。

桃桃说。

不过用不着你来。

她补充道。

我是有原则的人。

她扬起眉梢,骄傲道,当年就对你说过,我生前心里有一个……啊——桃桃只觉得灵魂一轻。

——她的灵魂被他从骨偶身体里抽了出来。

少女的躯体化为一只小小的骨偶落到南宫尘手里,灵魂在外。

这下桃桃可以飘了,不用再吃长途跋涉的苦,她刚开心了没多久,忽然觉得不对。

——此刻她不是一团意识了,而是变回了鬼魂。

一团意识可以无惧风霜雪雨在世间随意游走,可鬼魂是害怕太阳的!头顶的树虽枝叶茂密,却不能完全遮挡日光。

光斑从枝杈间星星点点洒下落在她身上,差点烫死她。

周围离得最近、有能力为她挡蔽日光的,就只有南宫尘那身不透光的袍子。

她慌不择路,沿着他白袍的缝隙钻进他的袍子里,只从领口露出半个脑袋瞪着他:你故意的?南宫尘平静道:是你说走累了。

我走累了你不能背我吗?南宫尘:你并未要我背。

桃桃差点把牙咬碎:把骨偶还给我,我可以自己走了。

不是所有地方都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南宫尘冷淡地挑眉。

他转身离开树荫,走到太阳下。

这下,光芒更加剧烈,桃桃连脑袋都被迫缩进他的袍子里了。

透过领口,只能看见一双黑漆漆的眼眸。

桃桃瞪了他一会儿:喂,你该不会是在吃慧觉和李修胤的醋吧?南宫尘没有吭声。

桃桃又问:还是在吃我那素未谋面的、生前的……闭上你的嘴。

他冷漠道。

桃桃不是能轻易被威胁闭嘴的人,她掐他的胸口:小气的邪祟,到底有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啊?想给我当小三,还不准我提原配,这么霸道,你不如去——南宫尘将衣领拉开一道缝隙,烈日射进来。

桃桃瞬间变成鹌鹑,一个屁都不敢多放了。

慧觉和李修胤识趣地走在最后。

慧觉一副见怪不怪的老成模样:没有见过吧?李修胤嗯了一声。

我倒见过很多次。

和尚和李修胤分享自己的悲惨遭遇,从前在蛮荒狱,他和现在一样看似什么都不在意,可每次她陪我去逛奴隶市集不带他,回来后,都像要把我生吃了。

……夜里,四人找了一处荒芜的道观留宿。

道观荒凉多年,早已没了人烟。

慧觉和李修胤捡了干柴在院里烧火取暖。

日薄西山。

桃桃终于能从南宫尘袍子里出来了。

她回到骨偶身上,发誓以后无论多累都要自己走路。

在他身上挂了一天,听着他怦然的心跳,被他的体温和味道包裹,她脸红了一路,也胡思乱想了一路。

道观杂草丛生,断壁残垣上开满不知名的野花。

南宫尘站在开满白花的残破围墙前,视线落在满墙杂花上这是四照花,一种人间罕见的灵物。

李修胤说,采撷一朵带在身上,可幻化出四时日光,用以照亮。

桃桃的声音突然插进来:既然是人间少有的灵物,你怎么会认得?李修胤狭长的眼中蕴染上一抹冷色,眼睑垂落。

他没有说一句话,转身走了。

桃桃莫名其妙,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嘟囔:怪脾气。

南宫尘还在看那四照花。

桃桃心底升起一个不好的念头,她眯起眼:明早要继续赶路,你该不会想采一朵花戴在身上,用来照我吧?南宫尘被揭穿,装作若无其事:不是。

桃桃威胁道:要是明天还敢把我灵魂抽出来晒太阳,你死定了。

南宫尘走回篝火旁,慧觉正在烤不知哪里挖来的红薯。

桃桃回头,见李修胤独自一人坐在道观残破的台阶上,望着山涧薄落的日光。

台阶四周生满半人高的杂草,野草蔓天,几乎将他吞噬了。

他发什么疯?桃桃不解。

慧觉道:在他面前问花的由来,你说他发什么疯?桃桃恍然大悟:妖王告诉他的?奇怪,他若真爱妖王,当初直接从了她不就得了?非等到妖王剔骨惨死才怀念当年的种种,人都死了,怀念还有什么用?慧觉:邪祟与人之间的仇怨,哪是说释然就释然的?他家人当年尽数死于妖族之手,被吞噬得连骨头都不剩,花绮然又是万妖之主,血海深仇,当真可以弃之不顾吗?桃桃想了想:也不能全怪妖族吧?慧觉:那该怪谁?桃桃伸手指天:噬灵是邪祟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要怪应该怪创造了邪祟的造物主。

明明妖族和人一样,吃五谷就足以生存,却非要在它们体内烙下对灵趋之若鹜的天性,有些时候杀戮也不是它们能控制的呀,就像狗控制不了吃.屎一样。

造物主?慧觉不解。

桃桃解释:就是你们所说的神明,说起来神明究竟是什么?真是一个神仙?南宫尘拨动火堆之中的柴。

慧觉和桃桃目光同时落在他身上,他淡淡道:神明即天道,并非一种具象的存在,而是一种规则和力量。

那就怪了。

桃桃拖着下巴望向篝火,如若天道是天地间的规则,那天地间的一切都该由它创造,它既然分化出了南宫,就说明它在乎人间苍生,可若它真的在乎苍生,为什么不干脆在创造万物时抹去邪祟噬灵的天性?她这话说完,慧觉怔了,南宫尘也静了。

桃桃继续道:我被帝钟所伤成为一团意识后,曾漂浮在一团混沌之中。

按人间的说法,邪祟之所以拥有力量,凭借的是混沌之力,而灵师与邪祟互为天敌,凭的是灵力,这样说来,混沌之力与灵力该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才对————可在那团混沌之中,我体内的灵力和混沌之力并不冲突,那空间之中的混沌也没有排斥我。

方才还星斗璀璨的夜幕忽然飘来了几朵大块的乌云。

南宫尘仰头,眉梢微蹙。

在我逃离之前,我感觉到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漂浮在混沌里。

它撷着混沌洒往人间,落在山间精怪的身上,也落在刚出生的婴儿身上。

混沌之力与灵师的灵力——桃桃没有看到天空的异状,她继续猜想,——当真不是同一种东西吗?厚重的云翳中惊雷炸响。

在桃桃毫无防备之时,一道裹挟着火光的天雷朝她极速坠落。

桃桃反应过来时,躲避已然晚了。

她只来得及将身旁的慧觉推出天雷的范围,而后闭上眼睛。

预想之中的疼痛没有来临。

她睁开眼,南宫尘挡在她身前,他掌间蕴了一道雪白色的光芒,与那天雷的电光相抵。

尽管神圣净化之力在他手中已运用到登峰造极的程度,但那天雷的力量更强。

两相对峙之时,竟有一缕雷光冲破了桎梏,击落在他胸膛。

刹那间,白袍纷飞,鲜血四溅。

桃桃拨开他的衣领,那一片雪白肌肤已被烧灼得血肉模糊。

慧觉仰头,雷云散开,又恢复了原本灿烂星斗:那雷分明是朝桃桃而来……南宫尘旋起眉梢:噤声。

慧觉抿唇,目光却一直望着天穹。

桃桃跑到残破的墙边,早在进来时,她就看到墙下生了许多清热止血的药草。

她浑然不觉那道雷的异常,采了几株药草,回来拿捣碎敷在南宫尘的伤口上:太倒霉了,出个门都会被雷劈,明天一早得好好看看黄历。

南宫尘没有说话,似在垂眸思考。

只有当桃桃冰凉的手触碰他肋骨时,他才抬起头。

桃桃手指落在他胸口,眉头紧锁:这里的伤,为什么没有痊愈?除了新伤外,还有一簇旧伤。

他当日折断肋骨的伤口没有复原。

以他神明之力不死的体质,这不应该。

桃桃抬头看他:你的不死之身,不在了?南宫尘垂眼:是。

为什么?她问。

他没有回答。

桃桃试探地问道:因为我?神明无情,你动了情,这是它给你惩罚?他淡淡道:与你无关。

怎么就与我无关?桃桃拧眉,明明是因为我才……你未曾给我回应。

他打断她,到此刻为止,动情只是我一个人的事。

桃桃哑然。

南宫尘的眼眸看似平静如水,却压着一簇暗燃的火焰。

桃桃沉默,连与他对视都觉得窘迫,只好全程垂着眼睫,仔细擦拭他胸口的血渍,为他上药。

月色朦胧,照在篝火之上。

南宫尘偏头,望着两人在月下的影子。

单看那影,朦朦胧胧的,明明是在为他上药,却像是主动贴在他的怀里。

若影子里的假象能够成真,也是件不错的事。

他弹动手指,一缕雪色灵力落在影子上。

影子便真如他所想动起来,仿佛有了生命,在他面前演绎了一场他喜欢的戏。

专注上药的桃桃对此浑然不知。

新伤旧伤交叠,该是很惨烈的模样,可她在看伤口时,脑海中忍不住浮起了许多古怪念头。

她心想,从前他的肌肤也是这样白,这样滑,这样紧致漂亮吗?月色低垂,道观齐腰高的荒草里虫鸣贴耳,几乎要钻到桃桃脑子里和她那些奇怪的念头打上一架。

她上着药,不知怎的把自己上得满脸通红。

当凉风将他身上的气息吹进她的鼻端时,更红了。

如凛冽的冰雪,又带着微弱的血气。

可偏偏在两者之中,夹杂着让人心念皆乱的,她不知如何形容的味道。

慧觉早已不知所踪,连带着把李修胤一同带走了。

鹧鸪天。

南宫尘的目光从影子戏上收回,忽然道。

什么?桃桃恍然间抬起头,望见了他在月色里清隽的脸。

你问我那首小调的名字。

他轻声道,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头顶落英纷飞,树叶被晚风一拂,便散在尘世之间,遮住了清透的月色。

道观的天光变得昏暗而朦胧了。

在这样光线中,周遭一切看不清晰,给人一种隐匿在黑暗中的安全感。

——似乎无论想什么,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可以被遮掩的。

南宫尘撷了一片新绿的叶抵在唇间,吹起了曲调。

悠远,绵长,与桃桃刚醒来时听到的一样。

几回魂梦与君同,犹恐相逢是梦中。

桃桃心中忽地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你这些年坐在高塔里,都在想什么?她问道。

南宫尘静了静,言简意赅:你。

这下轮到桃桃静了,她沉默了很久。

久到他觉得这无边夜色就要褪去,天光将至,她才开口:我也想过你。

很多天,很多回。

在混沌里,我会想,这些年你在做什么,来到人间,我又想,这些年,你都经历了什么。

到现在,我依然在想,我这只没有前尘的鬼魂,却能刚好在无边的蛮荒狱里遇见你这只小怪物,是不是就叫凡人口中的缘分?孟婆族的人说过,我来自异界,那么我是不是总有一天要回到我该回的地方?桃桃呢喃了很多,却没有得到回应。

荒废的道观中,只能听到晚风吹动荒草的簌簌声。

下起雨了,一开始淅淅沥沥,越下越大,直至浇灭了篝火。

天地之间,一时间只能听见滂沱的雨声。

桃桃忽然难堪起来,她索性不说了,起身走进道观的正殿避雨。

这里荒芜已久,三清像前许久没有香火。

案台上有些干枯的果子,地上还有几只发了霉的蒲团。

桃桃绕到三清像后,那里灰尘少些,勉强能避雨。

南宫尘跟在她身后。

桃桃局促地站在角落:跟着我做什么?他走近,她没来由紧张,后退了一步他再走近,桃桃抬头看他。

黑暗中,谁都没有说话,却像是都知道对方想要说些什么。

桃桃退到尽头,无路可退。

他却近在咫尺了。

她想要从他身边逃出去,他抬手挡住她的去路。

他的声音在这幽暗的道观听起来低沉,又带了几分叫人说不出的蛊惑:你在意我。

桃桃像被踩到了痛脚,差点跳起来否认:谁在意你了?你在意。

他语气坚定。

是因为我说想你?我话只说了一半。

方才说话时没有觉得脸热,现在那温度渐渐上来,叫她十分不自然了,我是想你,可我也想慧觉啊,我还想慧觉养的鱼,还想被我砍秃头的树……在滂沱的大雨之中,院里传来窸窣的动静。

桃桃像是得了救星,推开他出去:快让一让,慧觉他们回来了。

她快步从他身边穿过,在即将绕过三清像时脚步却原地打滑,硬生生顿住,而后急转回来。

刚才的窘迫全部消失,借着嘈杂的雨声,她指着三清像的另一端,结巴了:那那那那外边……来人并不是慧觉,是一对私奔的男女。

大雨喧哗,四野无人。

破败的道观便成了雨夜鸳鸯最好的温床。

两人进了正殿就剥落了彼此身上的湿漉漉的衣裳,急不可耐地纠缠在一起。

桃桃差点冲出去撞破别人的好事。

刚才雨声遮掩着,那声音并不明显。

现在注意力都落在上面,那暧昧的音调就格外清晰。

桃桃听着外面男人吭哧的哼声与女人娇媚的吟哦,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试图捂着耳朵隔绝那声音,越催眠自己不要听,听得越清楚。

最后,她放弃了,抬头看着面前的南宫尘:能不能布道结界,把那声音挡住?南宫尘:我不会。

桃桃:……分明是在骗她。

那隐身符呢?用上它,我们出去?他淡淡道:雨大风疾,会弄湿衣服。

桃桃:……你的心,在不静些什么?他问。

少胡说了。

她否认,我才没有。

于一片黑暗中,南宫尘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抵到潮湿的墙壁。

他手指冰冷,身上有淡淡的药草气味。

桃桃想要挣脱,但那力度对他而言就像挠痒痒,连他一根指头都拨不开。

下一秒,他的气息凑近。

没有知会,没有言语,他吻住了她的耳垂。

雨声嘈杂,脑海空白,桃桃忘记了言语和挣扎。

那吻沿着擦脸棱致的线条一路向下,落在了她莹白光滑的脖颈。

明明浅尝辄止,却如春风擦过,却叫人觉得沾染了些许旖旎的欲色。

南宫尘的唇在她颈间轻触了几下。

桃桃听到他低微却笃定的声音:你心里有我。

桃桃抿着淡薄的唇:我没有。

你心里有我。

他低沉的嗓音如天外的梵音,在她耳边萦绕。

温柔又灼热的气息倾洒在耳畔,桃桃不再否认了。

有我?他问道。

桃桃咬唇:那又怎样?南宫尘静默。

雨声萧索,大雨之中,潮湿的泥土味充斥了这方狭小的空间,久久无法散去。

与之一起徘徊在他眼角鼻尖的是少女酡红的脸颊、被她咬出齿印的双唇,以及发丝间淡淡的青草香气。

许久后,他低声喑哑:有我,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