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说来也巧。
今日瑞王府的瑞王爷和王妃也进宫了。
说康成郡主已年满十八, 还未曾许人家。
而后王妃又在朕的面前,啰啰嗦嗦夸了你好一顿。
看来是看上你了,在暗示朕。
皇帝与崔珝的父亲是同门师兄弟, 早年间两人亲热的同穿一条裤子。
这些年,也一直对崔珝视如己出。
是以,崔珝虽仅仅是个毛头小子时, 便能进军营历练, 十五岁那年更是直接破格做个大梁最年轻的少将军。
君珩?怎么又在发呆?见他半天没有回应,皇帝也不恼, 仍旧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一副慈父模样。
崔珝还未从皇后的话中走出来, 他顿了顿, 心乱如麻, 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长辈们的事情他也曾略有耳闻,可他却并不知晓其中内情。
若当年之事, 当真是大长公主一手造成,那么他与迟兮瑶之间,隔着的便是血海深仇。
但若是此刻不说, 或许便是抱憾终生。
况且,这事, 也并非真如皇后所说。
崔珝飞快地在心里盘算着,不断地劝说着自己, 放弃吧, 放下吧。
可偏偏, 饶是有一百个放弃的念头, 一万个放弃的理由, 到了嘴边, 他仍旧改了话锋。
陛下, 臣确有意中人。
崔珝平复了一下心情,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但,或许并非良配。
他的声音颤了颤,连他自己说出这话,都觉得底气不足。
可是,臣不愿为了或许并不真实的事情,而抱憾终生。
崔珝端正了身体,跪得板板正正,深深朝皇帝叩首。
臣心仪英国公府的迟郡主许久,此生非她不娶。
他的声音如山间清风,朗朗清脆,掷地有声。
也如同一记惊雷,炸在了皇帝耳边。
冥冥之中,似乎真有命中注定这一回事。
命运的年轮,转了一大圈,似乎又回到了当年。
而这一次,棒打鸳鸯的那根棒子,落到了他的手里。
你可知,瑞王府的康成郡主属意于你,东昌侯府的二小姐也曾在朕面前提过你,卫国公府府的六小姐还曾在你出征时去寺中为你祈福半年。
就连朕的幺女,连城公主,也三番四次的在皇后面前提起要嫁于你。
这些朕从未在你面前提过,也从未许诺过任何人。
不为别的,只为了朕想要圆你的梦想,朕想要让你娶到自己最想要娶的人。
朕与皇后甚至曾经想过,若是你看上了外邦女子,便是踏平那一方土地,也要替你将人弄到手。
皇帝坐在桌案前,双手扶着桌案,微微颤抖,因为太过激动,整个人都似乎有些坐不稳了。
可你怎么偏偏,偏偏喜欢上她?皇帝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又有些失望,他这口气拉的老长,似乎要将全部的烦闷都融进这一声叹息之中。
崔珝的后背挺得笔直,眼神里也无半点退缩迟疑。
他坚定地看向皇帝,又认真地叩首。
陛下,她们都是很好的女娘,可是却不是臣心中所想的女娘。
皇帝默了默,没有说话。
但也没有答应他。
他的头疾又犯了,此刻坐在椅子上,撑着额头强忍着不适,却并未对崔珝发火。
君珩,今日夜色已深,你先回府吧。
此事,日后再议。
说完,他再没给崔珝说话的机会,由太监搀扶着,又回了内殿。
内殿之中,早已没了建宁大长公主的身影,她自皇后摔盏后便被气晕了过去。
此刻正由宫人抬着,送到了公主府候在宫门口的马车边。
迟兮瑶站在宫门口等了很久,才看见几位小黄门抬着一顶软轿风尘仆仆而来。
而她的外祖母坐斜倚在软轿内,闭着眼睛,并非完全清醒。
劳烦几位公公了,我外祖母这是怎么了?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她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了建宁的身体,想要将她扶上马车。
几个小黄门哪敢多嘴多舌,纷纷摇了摇头,并不言语,朝迟兮瑶匆匆行礼,便又抬着软轿跑开了。
迟兮瑶抱着建宁大长公主,一时之间也没了主意。
一直守在宫门口的老妈妈在马车里翻找了一阵,才找到了几粒药丸,又拿了些水,喂给了她。
外祖母,这是病了吗?迟兮瑶一手搂着建宁,一手慢慢在建宁的心口摩挲想帮她顺顺气。
一直伺候着建宁的老妈妈摇了摇头,没有说实话:并不是什么大事,长公主年岁大了,难免有些顽疾,不碍事的。
郡主不必忧心。
迟兮瑶点了点头,虽然心有疑虑,却也没有多想,只吩咐车夫驾车。
这一日过得格外漫长,回到长公主府后,迟兮瑶由下人们伺候着沐浴更衣,又吃了些宵夜,才回房安寝。
但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稳,朦胧之间,她又做起了之前的那个梦。
这一次的梦境更加清晰,迟兮瑶甚至能感受到刺杀迟沐炀的那位玄衣男子身上的寒意。
可终究是看不清脸。
她自梦中惊醒,睁开了眼,起身坐在床榻上,望着窗外发呆。
不经意间,她忽然瞥到了挂在衣架上的披风。
是今日在宫门口,崔珝披在她身上的那件。
玄色披风。
一个念头在她心里转了转。
崔珝似乎很喜欢穿玄色衣物,手腕也刚好受了伤。
迟兮瑶抿了抿唇,自床榻间起身,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卧房来回踱步。
竟是一夜未眠。
次日一早,迟兮瑶给建宁请过安又一起用过早膳,便带着橘若出了府。
她心里藏着事,整个人便都有些心不在焉。
来到平日常与林清茹相见的茶楼时,无意间还撞到了人,差点便连戴着的帷帽都弄掉了。
主仆二人也并未与那人多做纠缠,只顾着低头上了楼上的雅间。
迟兮瑶一早便派桃若去林府送了信,眼下林清茹应当正在来的路上。
她也不是很急,叫了壶茶水,便侧身坐在了窗边,倚着窗口向下看去。
京城自然比寻常城市热闹,仅仅是早晨小贩们的叫卖声便已是人声鼎沸。
迟兮瑶坐在窗口,一双好看的眼睛如潋滟水波,盛着些水光山色。
她掀开了帷帽,单手撑着自己的下巴,一会抿抿唇,一会皱皱眉,一会又饮一口茶。
正朝着林清茹来时的必经之路看着。
她昨夜想了一整宿,最终还是决定先不打草惊蛇。
若是想要知道崔珝到底是不是她梦中的玄衣人,恐怕还是先得深入虎穴,才能一探究竟。
等待会林清茹来了,她便与林清茹好好商议一番,由林清茹带着林子舒调虎离山,她则偷偷潜入崔府。
去探查一番。
想到这,迟兮瑶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胳膊,纤细瘦弱,不堪一击。
若是被逮到了,崔珝恐怕两根手指头就能把她的胳膊捏断。
这一副惨烈的画面扑进了她的脑海,迟兮瑶抖了抖肩,摇了摇脑袋。
她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大腿。
同样的纤细瘦弱,并无半点横肉。
迟兮瑶叹了口气,早知道今日能派上用场,她就该同林清茹多学上几招。
而不是跟着她插科打诨多年,只学会翻墙出去觅食。
想到这,迟兮瑶又嘟着嘴,叹了口气。
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就在她一个人在脑海里自编自导了一出大戏时,对面二楼雅间的窗口暗处,也正站了个人。
那人一身藏青色锦服,头戴玉冠,正摇着手中的折扇,似笑非笑地看着迟兮瑶的一举一动。
这位,便是康成郡主说的京城第一美人?他将折扇收起,轻轻搭在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
回世子爷的话,正是这位。
刚刚上楼时,您还撞了她一下。
随从也朝迟兮瑶看了一眼,回答道。
原来是刚刚那位婀娜身姿的美人,他点了点头,扯了扯嘴角。
这时,林清茹已经赶来了,正站在街头朝着茶楼的方向张望。
迟兮瑶也瞧见了林清茹,她向外探了探身子,掀开帷帽前的帘子,朝她招手示意。
帷帽之下,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正笑得灿烂。
她的眼中,盈盈脉脉带了些水色,看上去格外温柔恬静。
那一抹浑然天成的水色,彷佛是一泓清泉,又仿佛是月下池塘。
这山水之色,像是天生就该被她盛在眼中,远远看去像是盈盈泪花,又像是迷蒙雾气,更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满怀爱意的眼神。
晋王世子手中的折扇落了地。
他的心,也跟着落了地。
看来康成没有骗我。
晋王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迟兮瑶看了又看,心里阵阵发痒。
去给本世子查查,看看康成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细细问问此女可否婚配,家住何处,家中还有何许人也。
随从应声领命而去。
晋王与当今圣上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不过年岁偏小,当年夺嫡之乱时,他还是个孩子。
倒也因此因祸得福,平平安安的去了封地,这些年也算在封地过上了土皇帝的日子。
当今皇帝剩下的兄弟并不多,一母同胞的更是只有晋王一位。
是以,这位晋王世子,自然也骄纵了些,但本性倒是不坏。
他此次进京,为的则是一个月后的万寿节。
另一方面,他已年过十八,还未曾娶亲,这次来也是为了在京城贵女中挑选一位合适的人,作为未来的晋王妃。
昨日在瑞王府坐席,无意间同康成聊了几句闲话,哪成想康成当下便有了主意,向他推荐了这位京城第一美人。
她倒是说的天花乱坠,可晋王世子也不是个傻子,自然也会有自己的判断。
且他自小便不喜欢康成的做派,满口谎言,不堪信任。
说到底,成亲乃是大事,他须得自己亲自上阵,细细查问。
哪成想,这竟是天定的缘份,昨日康成才与他说过迟兮瑶,今日他便在茶楼里与她碰上了。
晋王世子弯腰拾起了折扇,也坐到了窗台边,用折扇撑着下巴,悄悄观察着对面的人。
──小小一间茶楼,倒是很热闹。
林清茹刚坐下,迟兮瑶就摘了帷帽坐到了她的身边,煞有介事地凑到她的耳边同她低声耳语。
迟兮瑶言简意赅地将自己的梦境和推测说了一遍。
林清茹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你是不是疯了?做梦的事情,哪里能当真啊?迟兮瑶自然也懂得这个道理,她有些尴尬而局促的卷了卷自己的衣摆,眨巴着眼睛,像是要哭出来了。
可是怎么办呢?哥哥一直没有消息,我又连接做噩梦。
而且,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啊。
她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有些头疼:眼下我就是没了主意,所以才来找你商议。
无论如何,今晚,我都必须得去趟崔府。
林清茹也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她也很头疼:你要怎么去啊?崔府可不比你的英国公府,说翻墙就翻墙,一个不小心,你会被人当成探子,抓进廷尉府的。
迟兮瑶摇了摇林清茹的胳膊:所以得让你帮忙啊!边说,她边凑到了林清茹的耳边,原原本本的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
而且,若是真的被人发现了。
大不了,我就说我认错门,走错路了,抵死不认。
迟兮瑶捏紧了小拳头,做出一副随时都要慷慨就义的模样。
林清茹看着她很有把握的样子,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放心吧,我今晚就是死在崔珝面前,也一定把他拦住,不让他回府。
茶楼另一边的雅间里,今晚秘密任务的当事人,正与林子舒喝着茶。
崔珝瞥了一眼林子舒,淡淡地将茶盏放下,扬了扬眉。
你妹妹,挺不错。
崔珝和林子舒也将隔壁的对话都听了进去,除了迟兮瑶在林清茹耳边耳语的那些梦境之事,其余的他们全都知道了。
林子舒默默为自家妹妹和迟兮瑶擦了把汗。
想要偷偷潜入别人家,却还让人给听见了。
当真是还没开始做贼呢,便叫官府给盯上了。
崔珝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细品着,他转了转手中的茶盏,又想了想,扭过头,对着随从吩咐道。
去把崔府的院墙,全都砸矮五寸。
随从挠了挠头,有些为难:真的五寸吗?这砸的有点多了吧。
崔府的院墙,可本身就不算高啊。
那便砸七寸吧。
崔珝抿了口茶水,垂眸说道。
生怕自己再问下去,主子会让他把整座院墙都给拆了,随从一溜烟地跑了个没影。
林子舒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有些不解:崔珝,你要干嘛?崔珝站起了身,单手扶在了林子舒的肩头,微微施力,按住了他。
守墙待兔。
他轻轻笑了笑。
他学着方才林清茹的口吻,煞有介事地说道。
所以今晚,你就是死在林清茹面前,也不许她出门。
懂了?哼!你还说你没有?林子舒莫名想起了前些日子在林府后门,他打趣崔珝,被崔珝奚落的事情。
我看,你就是对迟郡主有意,早已包藏贼心。
崔珝没有说话,这一次,既不否认,也不肯定。
隔壁的两人又将耳朵凑到了一起,正窸窸窣窣地密谋着些什么。
崔珝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袍,准备离开。
你不接着听了?林子舒拦住了他。
春寒料峭,今日起了风,似乎要下雨,天边卷起了黑沉沉的乌云。
崔珝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摇了摇头:我没兴趣做这种梁上君子的行为。
?那刚刚贴着墙壁偷听的人是谁?林子舒看了看他,张了张嘴,又把话吞了下去。
你在这听吧。
廷尉府还有事,郑家闹着要我放人,我得去处理一下。
崔珝说的云淡风轻,仿佛像是在嘱咐林子舒,天冷了多加件衣服一般。
林子舒即无奈又无助,只能点了点头。
行行行,你去吧。
廷尉府事多,且繁杂。
很多事情积压在一起,表面上看来毫无关联,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前些日子崔珝的人端了北戎暗探的老巢,从烟云坊抓了十几位伪装成小厮舞姬的暗探。
连着审了快有月余,却半点有用的消息也没能撬出来。
这些人受过专业的训练,轻易是不会吐露有用的情报的。
不过也不算白折腾,崔珝的人翻查烟云坊来访人员和账簿时,倒是发现了一点苗头。
是郑府大夫人王氏的远亲。
这位负责给烟云坊采买的人,细说起来,除了与琅琊王氏沾亲带故,还与瑞王府的王妃也有些关系。
但瑞王妃毕竟位高权重,且一直以来并无过错,未免节外生枝,崔珝并未贸然去瑞王府拿人。
倒是郑大夫人,不打自招的撞了上来。
她虽出身琅琊王氏,却是个市井泼妇的做派。
起先进了廷尉府的打牢还骂骂咧咧地咒骂崔珝。
后来接连在大牢里见识了自次他们审讯暗探的手段,倒是吓得晕死过去几次。
再醒来,便什么都肯招了。
那位负责给烟云坊采买的人,名义上是花重金采买烟云坊日常所需物资,实质上是往朝中各大官员的后宅送银子。
烟云坊明面上做的是男人的生意,平日里朝中不少大臣都爱去那喝上几杯酒水,再找几个美貌的舞姬风流一番。
这些人几杯酒水下肚,便不知今夕何夕,更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了,稍微有点事情压在心里,也都经不住这些训练有素的舞姬们几番盘问。
大梁的坐镇计划,军事部署,以及对北境诸国的态度,大致是通过这条路子,泄露出去了。
而那些位高权重的大臣,烟云坊除了会探听他们的喜好,还会探听他们府院中人的喜好。
再经由这位负责采买的管家之手,将这些物件银钱,不动声色的送进各个大臣的后院。
饶是从不曾流连烟花之地的清贵之流,但凡是后院着了火,这秘密也就守不住了。
崔珝忙活了好些日子,大致整理出来了一份名单,这几日真要上报给皇帝。
而瑞王府那边,似乎也有了动静。
昨夜连夜,瑞王府便派了个人,潜进了廷尉府的大牢,想要伺机而动,杀了那位采买的管家。
只不过那人扑了个空,崔珝早就已经将人转移走了。
不过郑大夫人,却突然在大牢里疯了。
今日一早,廷尉府那边便传来了消息,丞相郑锐此刻正带着门生们在金銮殿上弹劾崔珝。
而郑府的随从护卫,正围在廷尉府的门口,煽动着四周的百姓,找崔珝要个说法。
郑府或许料定了崔珝不会拿迟兮瑶的名声开玩笑,郑府大夫人做的事,本就是一桩烂事,没办法拿到场面上来明说。
故此,并不知情的百姓正愤愤不平地围在廷尉府,斥责廷尉府无故抓人,将郑大夫人逼疯了。
崔珝不愿与百姓们动武,因此并未下令调禁军过来,只带着几位随从进了廷尉府。
将郑大夫人放了出来。
他想要的东西已经拿到了,而郑大夫人这些日子在廷尉府日日被迫看着他们审问犯人,也确实吓破了胆。
他也算是为迟兮瑶落水之事出了口恶气,但郑大夫人到底是一品诰命夫人,他没办法轻易处置她。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确实只能将人放了。
郑大夫人离开后,围在廷尉府附近的百姓自然也就散开了。
崔珝拧着眉头,在人群中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却又恍惚了,似乎看错了。
朝堂上对于崔珝的弹劾也被皇帝拦了下来。
一场闹剧,最终不了了之。
崔珝又忙活了一日,临近傍晚才回了府。
用过晚膳,他便沐浴更衣,换了身轻便的衣裳,信步闲庭。
顺便,验收一下府中的院墙,是否都砸低了七寸。
家丁们这一日别的活计都放下了,只专心干着砸墙这一件事,自然办的妥帖。
崔珝站在院中的桃花树下,双手背后,抬头仰望着高悬天际的弦月。
他的明月,说今日会翻墙而来。
他莫名的,还有些期待。
吩咐下去,今晚值守的人全部撤下去,不必巡视了。
崔珝负手而立,望着那一方矮墙,吩咐家丁。
不多时,墙外便传来了声响。
好似有人在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说着话。
迟兮瑶早早便用过了晚膳,怕被外祖母察觉,还编了个幌子说要去林府找林清茹赏月。
如今望着天际孤零零的弦月,她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借口有点蹩脚。
但她人已经在崔府院外了,此刻已经是人在墙角,不得不翻了。
迟兮瑶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给自己打气。
没事的,不怕不怕,你可以的。
橘若自小便跟着迟兮瑶翻墙出英国公府觅食,自然也对她会翻墙一事见怪不怪。
她站在一旁,给迟兮瑶打气。
小姐,没事的,你定然能翻过去。
这崔府的院子,可比咱们英国公府矮多了。
迟兮瑶这才注意到崔府的院子,这墙竟当真如此矮,矮到她几乎可以不费力,就攀爬上去。
迟兮瑶甚至忍不住觉得,自己这种高手来爬这墙,简直是屈才了。
她突然就不紧张了,甚至有些怡然自得。
小橘你不用跟我进来了,这很好翻,你在外面守着吧。
我去去就回。
边说着,迟兮瑶边跳跃起来,伸手勾住了崔府的墙角。
而后撑着双臂,一点点将身子往上挪着,再将右腿也攀了上来,整个人侧坐在了院墙之上。
你快别站在那,从高处看,你太明显了。
迟兮瑶侧坐在院墙上,朝着橘若招手示意。
橘若此刻正站在街角的路灯下,整个人被路灯照的透亮。
听到迟兮瑶这样的话,她一连后退好几步,彻底将自己隐匿在黑暗之中。
见橘若躲藏好了,迟兮瑶舒了口气,转过了身,准备翻身进去。
好玩吗?崔珝负手立于院墙之下,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天!迟兮瑶吓了一跳,忍不住地惊呼道:你怎么在这!而后,她一个身形不稳,整个人朝着院内栽了下去。
崔珝站在下面,伸手轻轻接住了她。
正是春寒料峭之时,夜晚的风吹过,带着阵阵寒意。
迟兮瑶吓得闭上了眼睛,下一刻,却整个人扑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崔珝刚刚沐浴过,身上的衣物还带着些皂荚清香。
他的手臂有力,轻轻托着迟兮瑶的身子,还掂了掂。
又是一阵风起,吹得迟兮瑶脑袋嗡嗡发懵,她的鼻子痒了痒,忍不住地在崔珝怀里,打了个喷嚏。
虽然已是春日,但早晚还是该多穿些衣物,避免着凉。
崔珝似乎没有要将人放下来的意思,径直抱着迟兮瑶,穿过院子,准备进里屋。
为何我每次见到郡主,郡主都穿的很少?崔珝走的很慢,抱着她的手却格外有力。
若是怕热,可以只在早晚加上一件披风斗篷,白日里便脱去。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崔珝抱着她的双臂紧了紧,将人搂得更深了些。
迟兮瑶将脸埋在崔珝的怀里,慢慢醒过了神。
天啊!她不仅偷偷翻墙被崔珝当场看见了,还主动送上来,被他给抓住了。
此刻迟兮瑶满脑子的悔意,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她捏紧了崔珝胸前的衣物,将脸死死地埋进了他的怀里。
大有一种我打死也不露脸,你便不能拿我怎么样的架势。
崔珝单手抱着迟兮瑶,腾出了一只手,推开了门。
而后他将迟兮瑶带到了软榻前,想将她放到软榻上。
可迟兮瑶揪着他的衣服,整个人好像都想躲进他的袍子里。
郡主,到地方了,可以松手了。
他小声提醒她。
迟兮瑶装作若无其事,听不懂的样子:啊?什么郡主?哪有郡主?不管怎么说,大家熟归熟,但她还是要脸的。
这下子,可真是丢脸丢到人家家门口了。
这也太影响她的形象了吧。
迟兮瑶难过得快要哭出来了,今日潜伏进来的目的也抛到了脑后。
此刻,她只想装做自己不是迟兮瑶,只是个平平无奇貌美如花的小贼。
郡主不必紧张,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崔珝突然笑了。
他看着迟兮瑶如同受惊了的小兔子一般,将头窝在他怀里,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迟兮瑶的脑袋。
郡主想要知道什么?崔某一定知无不言。
听到这,迟兮瑶悄悄转了转脑袋,露出了一只眼睛,冲着他眨巴了两下。
如同一只惴惴不安地小兔子。
真的?她仍旧将头埋在崔珝的胸前,瓮声瓮气地问道。
我何时骗过郡主吗?崔珝弯着腰,带着笑意回复她。
想到这,迟兮瑶又转了转眼睛。
似乎相识这么久以来,崔珝确实没有骗过她。
她蹭得一下抬起了头,然后迅速从崔珝的身边弹开。
行吧,反正你也看到了,我想偷溜进崔府。
我还会翻墙。
我并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
但是希望你不要说出去,有点丢人。
迟兮瑶吐了吐舌头,说道。
崔珝看了一眼自己一下子就空了的怀里,点了点头:好。
郡主冷吗?他说着,便自软榻旁拿了条柔软的薄锦被,轻手轻脚,盖在了迟兮瑶身上。
迟兮瑶扯过锦被,将自己整个人围了起来,只露出了一张小脸。
四下无人,屋内烛火摇曳,屋外是他的地盘,迟兮瑶有些不安地往一旁撤了撤。
咱们约法三章,今日的事,你不许说。
迟兮瑶伸出了小手指,朝崔珝勾了勾。
她这副样子,和那日在山洞中,如出一辙。
崔珝拿她没办法,只得伸出小指,同她勾了勾。
郡主深夜来访,是为何事?崔珝走到桌前,替她到了杯热茶。
迟兮瑶望着他的背影,抿了抿唇,有些犹豫。
不知该如何说起。
最终,她还是选择了不说。
没什么事情,我只是,走错了路,进错了门。
崔珝没再说话了,只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迟兮瑶。
屋内燃了些清冽果木香,香气随着风,萦绕在迟兮瑶的鼻尖。
屋外的树影被风吹得摇曳,叶与叶之间互相拥挤,沙沙作响。
烛火烧得正热烈,也随着风轻轻摆动着,将屋内两人的影子,拉的斜长。
迟兮瑶也抬头,望着崔珝。
崔珝的喉结滚动,双唇带着殷红的血色,也正看向她。
她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在山洞中的那一夜,也是这样的夜,风很急,树叶沙沙作响。
她失了控,拼命想要同他欢愉一场,想要从他身上汲取片刻温暖。
可是最终,他也未曾冒犯过她。
这样的人,应当是个非常好的人。
是堂堂正正的正人君子。
可是自己,竟然因为一个梦境,去怀疑他。
迟兮瑶低下了头,抿起了嘴唇。
她又想起了他们在山洞中,那个青涩的,蹩脚的,却又让人难忘的吻。
迟兮瑶突然就红了脸,她蹭的站起了身,将锦被扔到了崔珝的身上。
崔将军改日再聊,我先走了。
说话,她便像只四处逃窜的兔子一般,闯进了崔府的院子,东窜西窜,四处寻找出路。
没隔一会,便又回到了最初翻进来的地方,马不停蹄地又翻了出去。
徒留崔珝一人,站在月色之下,有些神伤。
他不知自己所作所为是否应该,更不知他们的结局会是怎么样。
可是每每遇见她,崔珝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她,关怀她,甚至拥抱她。
人生或许本就如此,哪怕万般皆是错,却又无法自拔。
这或许,便是他的命,他的劫。
崔珝默默闭上了眼睛,轻轻抚了抚迟兮瑶刚刚坐过的地方。
那里余温尚存,甚至还残留着一些她的香气。
这一夜,崔珝搂着迟兮瑶披过的薄锦被,睡得格外安稳。
第二日是朝廷休沐日。
崔珝没有去廷尉府,也没有上朝,他难得一见地坐在家中的院子里,品茶赏花。
顺便嘱咐着家丁,在院墙四周,都铺上了些柔软的垫子。
正值春日,本该是百花争艳的时候,崔府上下,却忙着搬运墙角的花丛,修缮院墙。
里里外外的下人们,都忙得够呛。
而这一日,除了崔府,其他几位大臣的府上也忙得够呛。
前些日子崔珝查出来的名单,昨日也已交给了皇帝。
今日,禁军正带着人,挨家挨户的查抄。
京城一夜之间,便换了个天,那些平日里做过些错事的官员,几乎人人自危,生怕查到自己头上了。
而帝后在宫里,也没闲着。
皇帝正坐在御书房里,对着京中适婚年龄的贵女画册犯着难。
昨日晋王妃也进宫了,同瑞王妃一起,求着皇后给自己孩子指婚。
这边崔珝的婚事正让他犯着难,那边晋王世子和瑞王郡主,又跟着来了。
皇帝正愁眉苦脸地翻着册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陛下,前些日子,卫国公夫人又进宫了。
她家的六小姐,年初也从灵妙寺回了京。
这孩子对君珩痴心一片,可足足去寺中苦修了半年有余。
皇后站在皇帝的身旁,一边替他研磨,一边提醒道。
您若是赐婚,可别把她给忘了去。
隔了一会儿,皇后又补充道:还有连城那孩子,也已经十五了,不小了。
皇后并未言明,却字字句句都在提醒着皇帝。
听到皇后这么说,皇帝更是一个头两个大。
他明明,只是想要让崔珝过得舒坦,只是想让崔珝不再步他父亲的后尘。
怎么就如此之难呢?皇帝摸了摸手中的扳指,没有说话,只抬了抬手,示意皇后离开。
临近傍晚十分,几道圣旨从宫中传了出来。
总管太监曹得财带着几位小黄门,急急忙忙地出了宫门。
行至宫门口,负责看守的人例行查问。
曹得财翘着兰花指,摆了摆手。
是好事,赐婚的好事。
哟,不知是哪位贵公子与贵女啊?有人多嘴问了一句。
曹得财笑了笑,回忆道:是崔将军,卫国公府六小姐,还有晋王世子。
哦!还有位英国公府的迟郡主。
作者有话说:谢谢大家的支持 刚刚入v对于我这种小透明来说非常非常非常重要 希望大家支持正版。
留评会有小红包掉落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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