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便没有不透风的墙。
京城中, 更没有传不出去的话。
圣上一口气下了两道赐婚的圣旨,由总管太监领着小黄门一家一户的上门宣旨。
这事,没一个钟头, 便在京城中传开了。
迟兮瑶昨日在崔珝府上闹了个大乌龙,今日一整日都蔫蔫的,除了去给建宁大长公主请安外, 连卧房都不曾出过。
到了深夜, 她早已沐浴更衣准备睡下时,长公主府的院落却突然热闹了起来。
几个被建宁临时派来照顾迟兮瑶起居的下人, 远远地站在院子里便高兴地喊了起来。
郡主!郡主!您快些打扮打扮, 长公主让您去一趟前厅。
说是宫里来人了!迟兮瑶有些懵, 明明昨日她才进过宫, 今日宫里怎会又派人来了?但是她也不敢耽误,连忙招呼橘若为她找了件春衫, 换上了便急匆匆跟着家丁去了前厅。
她赶到时,建宁正同曹得财闲聊着。
见她来了,曹得财站起了身, 笑意盈盈地弯起了兰花指:给郡主请安。
咱家啊,这次可给郡主带来了天大的好消息呢!迟兮瑶捏了捏自己的衣摆, 走上前去,分别向建宁和曹得财行礼问安。
而后, 她眨巴着眼睛, 有些忐忑不安地问道:公公, 是何事?昨日建宁大长公主才在酒宴上与皇帝争执过, 今日便会有好事发生?她说什么也不信。
陛下亲自赐婚的好事!曹得财噗嗤一下, 用手轻轻捂了捂嘴, 突然高声道:圣旨到, 郡主请跪下接旨。
迟兮瑶蒙头蒙脑地跪了下来。
接下来的内容,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满脑子里全是陛下亲自赐婚六个字。
这六个字,在她十岁那年也在她耳边响起过。
那一次,皇帝将她赐给了北境边陲小国,乌兹。
那里民风彪悍,男子们更是行为放荡而粗旷,听说礼节也与大梁完全不同,兄终弟及,父死子继,是常有的事。
迟兮瑶吓得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敢出门。
不过后来没过多久,那个小国便灭国了。
但这事,也让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活在噩梦中。
怎么时隔七年,她这位高高在上表舅舅,又想起她了吗?这次是又要将她嫁去哪个弹丸之地?迟兮瑶原本就不怎么安稳的一颗心,又一次忐忑了起来。
崔珝此次大败北戎人,让整个北境都至少能安稳五十年,难不成,是北戎人来降,又要求娶公主郡主?怎么每次倒霉的都是她啊!迟兮瑶低着头,半点也没将曹得财的话听进耳朵里。
倒是自己在脑海中,上演了一出昭君出塞,与家人生死分别的戏码。
她想着想着,差点便要将自己给想哭了。
曹得财念完了圣旨,却半晌也不见迟兮瑶领旨谢恩。
也微微愣了愣。
他提醒道:郡主,郡主?该接旨了!迟兮瑶这才回过神,木讷地领旨谢恩,表情麻木的将圣旨握进了手里。
她甚至,还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曹得财也有些发懵,按理说这事,应当值得高兴啊,怎么今日他一连宣了四道旨意,接旨的人各个神情诡异?郡主怕是,激动坏了,一时忘了该谢恩吧。
为了缓解尴尬,他抿着嘴,笑了笑。
迟兮瑶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也不说话。
但是也不能怠慢他,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我是高兴坏了,所以刚刚有些失神。
曹得财放声一笑,他自然也是希望迟兮瑶幸福美满的。
确实是应当高兴,陛下还特地为您挑选了封号,端淑,下月初五便会为您行正式的册封礼。
打今儿起啊,咱家倒是要瞧瞧,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背后嚼舌根,说您不是正经八百的郡主。
嗯?迟兮瑶没想到还有封号一说,脱口而出问道:不是赐婚吗?怎么还赐封号?曹得财一听,眼角的笑意更深了:所以说这事,是天大的好事呀。
陛下为您和定北侯赐婚,还为了增添喜气,给您和定北侯分别赐了爵位。
这叫,三喜临门。
听到定北侯三个字,迟兮瑶的心,忽得一紧。
京城中,并无定北侯府啊!定北侯?是啊!崔少将军能征善战,此次与北境平叛,立下了不世之功。
陛下早就说要给他赏赐,却一直又找不到合适的。
这次,估计是想着崔将军要迎娶郡主,身份也应当与郡主相配才是!这下子,迟兮瑶更加发懵了。
是崔珝?听她这么问,曹得财也被问住了,这圣旨上明明白白写着的,可不就是崔珝二字吗?正是崔将军。
郡主方才没有听仔细吗?迟兮瑶手中紧握的圣旨,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与她一样不敢置信的,还有建宁大长公主。
她的脑海里反复的重复着昨日皇后的话。
他们都在怪她当年的所作所为,他们都怪她棒打鸳鸯,怪她害了崔氏满门。
今日又怎么会,将迟兮瑶赐婚于崔氏。
建宁的步伐凌乱,蹒跚着走到迟兮瑶身边,捡起了她落在地上的圣旨,就着昏黄的灯光,一字一句的又看了一遍。
二十年前,乱了的命运齿轮,似乎在这一刻,被人强行拨动了回来。
建宁手握圣旨,久久不言。
曹得财还要回宫复命,福了福身,告退了。
整个大厅之中,只余迟兮瑶和建宁祖孙二人,手握圣旨,互相对望。
瑶瑶,你想嫁吗?建宁伸手,抚了抚迟兮瑶微微有些凌乱的发丝。
她的眼中,氤氲着水汽,不复当年模样的脸上,尽是不舍与慈爱。
同样的话,她在二十多年前也曾经问过。
可那时,她终究没能阻止容英嫁进英国公府。
而这一次,若是迟兮瑶说一声不,摇一下头,豁出命去,她也要阻止。
迟兮瑶摇了摇头,有些为难地咬着嘴唇:祖母。
我也说不清楚,我也不知道要不要嫁。
他是个很好的人,是哥哥的朋友,而且也一直在帮助我。
可是,可是我很害怕。
若是我嫁给了他,他日后像父亲一般,偷偷养了外室,或是娶好几房妾室。
那我该怎么办啊?对于迟兮瑶而言,嫁给谁,嫁不嫁,都不是最要紧的。
最要紧的,是她不想步她母亲的后尘。
建宁揉了揉迟兮瑶的脑袋,有些不忍,又有些不舍:生为女子,嫁人便是第二次投胎,须得睁大了眼睛,好好瞧瞧。
若是你对他不满意,或是察觉到他有任何不妥之处。
这圣旨,咱们不接也罢。
她伸手,将迟兮瑶揽进了怀中。
建宁这一生,前半生过得恣意洒脱高傲任性,后半生接连丧夫丧子丧女,最终成了个孤家寡人,余生都在无尽的孤独之中度过。
在这世上,她也只剩下迟兮瑶和迟沐炀两个牵挂了。
祖母从前不在你们身边,很多事情力不从心,只能嘱咐你们谨小慎微小心行事。
如今祖母回来了,定不会再叫人欺负了你。
这崔珝若非良配,老身便是拼了命,也要拉着他一起下地狱。
迟兮瑶也忍不住地落了泪,含泪点了点头。
好似又想起什么似的,多了句嘴:可是,我觉得,他应当不是父亲那样的人。
他是个很好的人。
至于有多好呢?她也说不上来。
但是她就是觉得,崔珝似乎和京城中的那些纨绔子弟不一样。
郑容爱好诗词歌赋,却并不为了求取功名,只是为了与女子花前月下附庸风雅。
卢霖喜好骑射,但却不肯上战场保家卫国,只为了在马球场上引女娘们尖叫呐喊。
瑞王世子精通丹青,却从不曾画过大梁的大好河山,他的笔下只有美人。
而崔珝不同,崔珝爱剑,爱骑射,却更爱大梁的疆土、更爱大梁的子民。
他虽然一贯冷酷无情,看上去不近人情不好相与,可是他的心却是柔软的。
迟兮瑶摸了摸圣旨上滚烫的红印,抿了抿唇,好似下定了决心。
圣旨已下,我便赌他,是个良配。
建宁没再说话了,她的思绪拉的很远很远,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容英出嫁的时候。
容英也是这般模样,心中没有底气,嘴上说着:女儿已失身于他,还有了身孕,岂能去祸害崔大哥。
我还能怎么办,只能赌他是个良配。
她那时一时的心软,竟将自己的女儿亲手送进了虎狼窝。
想到这,建宁便恨得牙痒痒。
现下她已回京,从前的恩恩怨怨,也是时候该清一清了。
建宁连夜,便将这些年安插在英国公府的暗探招进了长公主府。
──第二日清晨,迟兮瑶很早便起了身,早早便梳洗装扮完毕。
昨日才领了圣旨,今日她须同大长公主一同进宫谢恩。
按理说,应当是有英国公府派人同她一起进宫的。
可昨夜赐婚的消息传进英国公府时,迟老夫人竟突然中风了。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她气坏了身子。
与他们一同进宫的,还有昨日也被赐婚了的卫国公府六小姐和晋王世子。
几家的马车竟在宫门口不期而遇了。
迟兮瑶今日穿了身素雅的衣裙,并不十分显眼,但胜在颜色清秀衬得人更加高贵典雅。
寻常大臣的车驾是不允许驶入皇城的,是以几人都在宫门口下了车,步行入宫。
迟兮瑶搀扶着建宁大长公主,走在了最前面。
晋王世子同卫国公六小姐身为晚辈,自然走在了他们身后。
一路上几人并没有说话,只自顾自的走着。
行至云霄殿前的石拱桥时,远远的便有人蹦蹦跳跳的招呼着迟兮瑶。
瑶瑶!迟兮瑶定睛一看,便看见林清茹蹦蹦哒哒像只蚂蚱似的在远处朝她招手。
不一会儿,人便冲到了迟兮瑶的面前。
我进宫看我姨母,听说你被圣上赐婚啦?是崔珝?呸,真被他给得手了。
林清茹不知从哪弄了根狗尾巴草,叼在了嘴里。
迟兮瑶摇了摇头,伸手将她口中的狗尾巴草拔了出来,又从随身带着的荷包中拿出了一粒糖莲子,递给了她。
嘘,你小声点,我外祖母也在呢。
她巴不得赶紧把这位姑奶奶的嘴堵上。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打闹着。
晋王世子谢琰站在他们身后,饶有兴致的看着。
你喜欢迟兮瑶?卫国公府六小姐李明玉扬了扬眉,问他。
谢琰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未婚妻,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喜欢又能怎样,可惜罗敷有夫。
况且本世子也得娶你不是?迟兮瑶同建宁林清茹三人渐渐走远。
李明玉站住了脚,停了下来。
她一点也不恼火自己的未婚夫当着自己的面说这种话,反而是淡淡一笑。
只是赐婚而已,又未曾嫁娶。
况且,便是真的嫁娶了,又有何妨?夺。
世子不懂?谢琰虽然不爱读书也不爱骑射,做什么事都懒懒散散的,但本性不坏,也不屑做没品的事。
没兴趣。
他懒得理她,长腿一迈,便要往前走。
李明玉一个箭步,拦在了他身前。
并不需要世子亲自出手。
听闻连城公主心仪崔将军许久,您说,若是让她寻到机会坏了这桩婚事,她会怎么做?您只需配合公主,听公主的命令行事,便好。
李明玉出身书香门第的卫国公府,自幼时起便作为公主伴读入宫。
七岁便能吟诗作赋,十岁一手丹青便已冠绝天下。
京城中,几乎人人都会称赞她一声,大梁第一才女。
却不曾想,这人心眼这么坏。
谢琰皱了皱眉,从她的身边弹出了好几尺的距离。
咦……李姑娘今日出门,没洗澡吗?怎么浑身上下,一股嫉妒他人的酸臭味。
谢琰咧了咧嘴,拿折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又说了句:怎么?李小姐是觉得,本世子的脑子里都是浆糊吗?为他人做嫁衣的事,你觉得本世子会做?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跑开了,徒留李明玉一人站在原处,尴尬而又羞愤。
她咬着牙,双手紧紧地攥着拳头,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云霄殿内,迟兮瑶同建宁正在谢恩。
原本迟兮瑶准备谢完恩便同建宁一起回公主府,却不曾想,被皇后叫进了椒房殿。
不过还好,有林清茹作陪,她也不觉得乏味。
一路上两人挽着手,说说笑笑。
而迟兮瑶前脚刚走,后脚谢琰便连哭带闹地冲了进来,扑到了皇帝脚边,一把抱住了皇帝的大腿。
陛下,臣侄要退婚!紧随其后的李明玉,尴尬地收回了正要踏入殿门的脚,若无其事地站在了殿门口。
仿佛殿内正哭喊着要死要活的人,不是她的未婚夫一般。
这桩婚事,她打心眼里,也是一百万个不愿意的。
谢琰文不能文,武不能武,根本配不上她。
李明玉垂着头,作出了一副委屈的模样,心底里却是在暗笑着的。
由着他闹吧,他闹得越凶,她便越惹人怜惜。
而另一边,迟兮瑶同林清茹去往椒房殿的路上,却遇上了连城公主。
身为陛下幺女,连城自幼锦衣玉食,脾气秉性更是被宠的无法无天。
她一直守在迟兮瑶去往椒房殿的必经之路上,远远看见人来,便站起了身,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站住。
连城仰着头,看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林清茹,又看了一眼明显也比自己高出了半个头的迟兮瑶,指了指迟兮瑶的鼻子,说道。
你现在就去父皇那说,你要出家当尼姑,你不嫁人,让父皇收回成命。
连城在心里默了默,想仔仔细细将昨夜李明玉教她的话又想了一遍。
可李明玉之乎者也的说了一大堆,她也记不住,只记住了要让迟兮瑶去出家当尼姑。
迟兮瑶没有直接回复她,而是朝她行了礼,说道:公主殿下恕罪,眼下我正急着要去面见皇后娘娘,烦请殿下让个路。
连城理都没理她这句话,就是不肯让。
母后忙着呢,哪有空见你。
是我让人叫你过来的。
她又顿了顿,反复想着昨夜李明玉说的几个办法,又补充道:你去找父皇退婚,反正你都被退过好几次婚了,也不差这一次。
大不了,你想要什么,本公主统统补偿你。
迟兮瑶低着头,没有说话。
难不成你以为君珩哥哥喜欢你吗?去传旨的小太监跟我说,他愣是半天都没有接旨!他肯定是不喜欢你!你别赖着不走!我命人杀了你!连城是个早产儿,自胎里便带了些不足,三岁时又因偶感风寒高热不退,而阻碍了发育。
是以,她的行为举止,总是如同孩子一般简单。
迟兮瑶也不恼她狂骗自己,还从荷包里掏出了一粒糖莲子,递给了她。
公主殿下要吃吗?连城看了一眼迟兮瑶手中的糖莲子,咽了咽口水,想伸手去拿。
但她又想起了李明玉的话,啪的一声将迟兮瑶手中的糖莲子打落在地。
竟忽然,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你竟敢羞辱我!明玉姐姐说过,我如今已经十五岁了,不是三岁小孩了!你竟敢拿本公主当三岁小孩哄!边说,她边不受控制地朝迟兮瑶扑了过来,一把将她推倒在地,整个人骑到了迟兮瑶的身上,对着她连打带骂。
林清茹忍无可忍,一把将连城从迟兮瑶的身上提了起来,一路拎着,像拎小鸡仔一般拎到了一边。
连城哭得更凶了,一旁的宫女们也纷纷围了过来,对着林清茹拉拉扯扯,想把连城抢过来。
一群人乱做了一团,最终,不知是谁用力推搡了一把,将林清茹整个人,推进了后花园的御池之中。
林清茹掉进了水里,一下子便慌了神。
她挣扎着在水中乱扑腾,呛了好几口水。
而连城站在一旁,惊魂未定地挠了挠头,她突然想起了昨夜李明玉的计划。
计划里,明明是推迟兮瑶下水,然后淹死她啊!怎么现在换了个人。
这下子,连城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她吓得拉着宫女们就要跑。
她是你的朋友,你自己救她。
林清茹还在水中扑腾,却越来越没力气。
她自幼习武,精通百般武艺,却独独不通水性。
清茹,你快游到岸边,我来拉住你!迟兮瑶站在岸边,弯下了腰,试图去拉她一把。
可是林清茹离岸边太远,还越扑腾越往池中心跑。
迟兮瑶急得团团转,却只能干瞪眼,半点法子也没有。
你不是会水吗?快点游过来啊!她朝着池中央喊道。
我不会啊!林清茹一边胡乱扑腾,一边回答她。
这春日后花园,平日里应当有很多妃嫔前来赏花,也会有不少宫女太监们经过,可今日却被连城提前安排清了场。
眼下四处无人,迟兮瑶便是想找人帮忙,也都找不到。
她拼了命地大喊:来人呐,有人落水了!时间渐渐过去,林清茹扑腾的快没力气了,整个人迅速地往池中央下降着。
忽然,一道身影自迟兮瑶身边一闪而过,而后如蜻蜓点水般掠过御池。
那人扯下了自己的腰带,顺势一卷,拉住了林清茹的身子,将她带出了水面。
扑腾一下,扔到了迟兮瑶的面前。
迟兮瑶连忙将林清茹扶起,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披到了林清茹身上。
而后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帮她顺了顺气。
你们兄妹二人,就不能抽空学一下驭水?刚刚救了林清茹的男子此刻也并未离开,而是站在不远处,奚落她。
上次是林子舒,这次是你。
本皇子是你们林家的救兵吗?专门负责打捞你们兄妹俩吗?三皇子谢珏有些无奈,瘪了瘪嘴,将自己的腰带从林清茹身上抽了回来,不紧不慢地系了起来。
林清茹喝了好些凉水,此刻正难受着,也没力气跟他争论,低声说了句:谢谢表哥。
不然下次你别救我了。
两人自小便是如此,一见面就掐,不见面倒是挺想。
谢珏揉了揉自己的鼻尖,换了个话题:连城不懂事,还是个孩子,你们俩别跟她一般计较。
听到这话林清茹当场便翻了个白眼:十五岁的孩子,可真是金贵。
自觉理亏,谢珏也没说什么,拱了拱手,追着连城去了。
待他走后,迟兮瑶才微微缓过了神,想起了他刚刚的话。
你哥哥,和你,都不会水?林清茹又吐了口水,伸手擦了擦自己的嘴角。
有什么奇怪的吗?你不是也不会?京城又不是什么鱼米之乡,难不成还非得人人会水吗?听到她这样说,迟兮瑶拧住了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问道:那上次救我的是谁?是谁?迟兮瑶回顾了一下那日的情形,心中已然有了一个想法,却不敢肯定。
事实恐怕也只有从林清茹的嘴里才能问出来了。
快说啊,到底是谁啊?她摇了摇林清茹的肩膀。
林清茹又往外吐了口水,还混着泥沙。
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两人都要成亲了。
行了行了,别摇我了,我现在看你都有重影。
是崔珝,是崔珝。
他不许我们说,怕知道的人越多,对你越不好。
迟兮瑶向来聪明敏锐,自然不信她这套说辞。
若是不想被外人知道,只封锁消息不外露便是,为何连她这个主人公都要瞒着。
还诓骗她,说是林子舒救的。
当真是如此?迟兮瑶紧盯林清茹的眼睛,追问。
林清茹一直以来都被迟兮瑶拿捏的死死的,根本没办法同她说谎。
她闭上了眼睛,把心一横,说道:那日他送你回来,我看见你脖子上有吻痕。
定然是崔珝趁人之危,干这种龌龊的事情。
我觉得他不是个好人,是个登徒子。
我怕你知道是他救了你,万一要以身相许呢?那不是兔子被狗拱了嘛!林清茹边说,还不忘义愤填膺地锤了锤地。
气死我了,没想到,最终还是让他得手了!迟兮瑶听着,久久没有回话。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问道:那将此事瞒了下来,崔珝可知道?知道啊,那天他不是跟我哥哥一起来的吗?就在外面听着啊!林清茹缓过了神,站起了身,拍打着自己身上的泥泞。
听到她这样说,迟兮瑶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明明知道她误会了,却不解释,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是怕她以此要挟,非要嫁给他吗?她虽然被退了婚,却也没有恨嫁到如此地步。
若是他真有意中人,她也愿意退位让贤。
迟兮瑶心里突然泛起了一阵酸楚,自鼻尖传上了眼角,阵阵酸楚让她忍不住地掉了眼泪。
她又想起了方才连城公主的话,之前她只当那是连城的气话。
可如今看来,或许连城所言非虚。
他久久不肯接旨,应当是不愿娶她吧。
原本自己与他就不该有交集,原本他们就是不一样的人。
他是战功赫赫的天之骄子,而她是声名狼藉的失德少女。
若非陛下赐婚,或许他们的姓名,此生都不会被人放在一起吧。
迟兮瑶又想起了崔珝时时放在身上的那只香囊,虽然阵线蹩脚,连绣的什么图案也分不清。
可他却十分珍重,日日戴在身上。
想来,定是他心尖上的人送的吧。
不知为何,迟兮瑶突然有些胸闷气短,整个人都快站不住了。
她忍不住地掉着眼泪,如同晶莹剔透的露珠儿,一颗颗砸在了地上。
你别哭,别哭。
林清茹没料到知道事情的真相会让迟兮瑶这般,一下子也慌了。
也可能是我看错了。
林子舒为了这个跟我吵过好几次,他说崔珝平日里,身边连个母蚊子都没有,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林清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胡乱替崔珝开脱。
真的,你别听我瞎说,还是听林子舒的吧。
崔珝定然不是那种浪荡之人。
林清茹身上湿漉漉的还未来得及换下,此刻手足无措地给迟兮瑶擦着眼泪,却半点也止不住。
这泪水像是决堤了一般,越擦越多。
哼,不然这样,咱俩今晚再去一趟崔府。
偷偷扮成侍女,去看看崔珝身边有没有其他女人。
他要是真如林子舒所说,一整晚都抱着剑睡的,那咱们就饶了他。
迟兮瑶慢慢停下了眼泪,眼波盈盈地看着林清茹:若是不是怎么办?不是的话!我就阉了他!林清茹边说,边做了个剪刀手的动作,惹得迟兮瑶噗嗤笑出了声。
她其实并不觉得崔珝会趁人之危,若是他当真是那种无耻小人,当初有更好的机会,他为何会忍着不动她呢?迟兮瑶并未因此而生气失落,只是有些事情,没办法同林清茹说的太明白。
因为就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
不过她倒是真的想溜进崔府看个仔细,上一次一无所获,这次她想去看看,崔珝是否真的已有心上人。
若真如此,她岂不是又要被退婚了?这可真不是什么好事。
她快成京城标杆了,退婚次数是大梁建国以来最高的了。
……两人说干就干,当夜,林清茹便不知在哪找来了两身侍女的衣物,硬拉着迟兮瑶换上。
然后带着她,从崔珝后院翻墙进了去。
两人一进崔府,便分散开了。
倒不是他们想分头行动,而是他们刚刚落地,正站在墙角盘算着搜寻计划。
一个老妈妈便发现了她们,误以为她俩是偷懒不干活的小丫鬟,拧着林清茹的耳朵,拖着她去水房烧水了。
而迟兮瑶,则被她指派去水房提水送水。
迟兮瑶长这么大,头一次亲自干这种体力活,一桶水,东晃西荡的,快到目的地时,只剩下不到半桶了。
负责拎水的丫鬟有七八个,她站在了最末尾。
丫鬟们按照顺序走进了浴室,将热水倒入了木桶中。
迟兮瑶因为只拎了半桶水,还被管事的拧了一下胳膊。
她吃痛地叫出了声。
啊!妈妈轻一点。
原本就不多的水,因为她吃痛抖了一下胳膊,又撒出去一半。
管事的见她笨手笨脚的,又在她另一只胳膊上恶狠狠地拧了一下:机灵点!别耽误了侯爷沐浴!另一位慈眉善目些的老妈妈看着她生涩的面孔,估摸着她是府上新来的,又见她生的貌美,定非池中之物,帮忙打了个圆场。
你别去拎水了,新来的吧?这细胳膊细腿的,干不了气力活。
你留下来,伺候侯爷沐浴吧。
迟兮瑶拎着水桶,呆若木鸡:啊?我?伺候谁?老妈妈叹了口气,有些惋惜,貌美是貌美,怎么偏偏是个耳背的?让你留下来!伺候!侯爷!沐浴!老妈妈抬高了声调,一字一顿,比手划脚地又说了一遍。
这下子,迟兮瑶回过了神,吓得抖了抖,如同小鸡啄米一般,点了点头。
好哇,崔珝沐浴,居然是让侍女服侍的!迟兮瑶在心里暗暗念叨。
亏自己还觉得他是正人君子!林子舒也是眼瞎,还说他天天抱着剑睡!这满院子的侍女,定然不会空床冷落,抱着剑睡的!一想到这,迟兮瑶捏紧了拳头,暗暗跺了一下脚。
不多时,又有几位侍女过来送沐浴所需的物件。
管事的一一拿给迟兮瑶过目,嘱咐道:侯爷爱干净,你要好好伺候着。
这个,是凝脂露,待侯爷沐浴完,擦拭全身之后再涂抹的,护肤滋润,能使肌肤保持水润。
这个,是清爽膏,侯爷入浴后,用来涂抹全身,去污去垢。
这个,是用来搓背的,须得稍微用力,但也不可用力过度蹭破侯爷的肌肤。
迟兮瑶边听边点头,一本正经地一一记下。
她没想到,一个大男人,怎么洗个澡,还有这么多道程序。
再说了,这些,都需要她来弄?她这双纤长细嫩的小白手,用来干这些事情?难道说没有别的下人了吗?她才不干呢,到时候她就退到人群后面,谁也看不到她。
迟兮瑶瘪了瘪嘴。
趁着没人注意,将一整瓶的清爽膏都打翻进了浴盆。
没一会儿,准备工作便完成了,除了迟兮瑶,其他的人都纷纷退了下去。
迟兮瑶一个人傻愣愣地站在浴盆边好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
只剩下她一个人了!那岂不是,什么事都给她干?还得负责给他更衣不成?她原以为,伺候人洗澡,只是拿着浴巾,站在一旁便可以了。
这怎么,同她沐浴不一样啊?迟兮瑶立马便打起了退堂鼓,忙不迭地往外撤去。
快,快来人,把门打开,我要出去。
屋外静悄悄的,并无人回应。
浴房的门也被人从外面关了起来,迟兮瑶拼命摇了摇,也没能打开。
这下子,迟兮瑶慌了。
这可太丢人了吧,刚刚订婚,她就跑来人家家里,要伺候他沐浴更衣。
这要是传出去,大家会以为她有多恨嫁啊!就在迟兮瑶在浴房中来回踱步,惴惴不安时,崔珝已经脱了外袍,走到了浴房门口。
浴房内烛光闪动,一道熟悉的身形正如兔子一般来回乱窜。
崔珝蹙了蹙眉,转身问道:不是说过,我沐浴时,不许人靠近吗?负责管事的老妈妈连忙解释道:是个新来的毛头丫鬟,耳朵不太好使,也没什么力气干不了重活,所以安排进了浴房。
侯爷您只当她是根木桩子便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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