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2025-03-22 06:41:57

过了一会儿, 秦玦睡着了,穆君桐却迟迟没有睡意。

她看着秦玦安稳的睡颜,忽然觉得内心空空。

他这般毫无防备,自己可以直接抹了他的脖子——这是她第一个浮现的念头。

房间里极度寂静, 穆君桐面上浮现出一个讥诮的笑容。

她总觉得秦玦是怪物, 可她呢,有谁会看着别人睡颜第一反应是想到割喉?她内心乱糟糟的, 像藏在暗河下的波涛, 下一刻就会涌出狰狞水兽。

穆君桐想起身,刚刚动作, 袖口就被人扯住了。

她诧异地回头, 秦玦正定定地看她, 一点也不像从安睡中乍醒的模样。

她无奈地笑道:你不是睡着了吗?他拽着她的袖口不放, 语调放软,像是很委屈:察觉到你离开了。

穆君桐一愣。

他对于周遭的感知度到了极致, 若是她真想割喉,刀锋还未近,就会被他发现。

她感到一种无厘头的好笑,难怪他俩纠缠不休。

也只有他们这种人才能一个时刻想着怎么刺杀,一个时刻想着怎么防备被刺杀。

她重新坐下, 秦玦没有立马重新入睡, 而是和她闲聊:昨日入王城, 我把妇人和小童都留下了。

他这话很平淡,不像是邀功,但穆君桐必须记着他的情。

因为秦玦发现穆君桐对无法做主的妇人和小童总会格外心软, 所以他便手下留情, 这些细节也只有格外敏锐的他才会注意。

他问:你想去看看吗, 顺便同我商量一下怎么处置她们。

穆君桐没有选择。

他虽是询问,但她无论怎么回答,都会被引去看。

毕竟这也算一种杀鸡儆猴了,每多一些人被救下被宽容,拴在她脚腕上的镣铐便更沉一分。

越沉她就越不能逃开。

她利落地回答:好。

他再次安心地睡去,穆君桐就在旁边坐着发呆。

天亮,光线刚刚照入房间,秦玦便醒来。

醒来看见穆君桐,他笑了笑,坐起来:好久没有睡这么沉了,歇息得很好,多亏了你。

穆君桐回他一个笑容。

虽然是客气的笑,但也算是笑了,秦玦眼睛亮晶晶的,机械性地对她表白:我爱你。

这句话来得突兀又不合情理。

若是寻常人真的爱一个人,发现她在床边守了自己一夜,一定会心疼关心的。

但秦玦并不知道正常人会这么想,毕竟他从不曾拥有正常人的睡眠,没觉得一夜未眠有什么不对。

他翻身下榻,很快洗漱完,重新回来找穆君桐,两人一同用完早膳后,便往王城去了。

罪奴都已下狱,等待严刑拷打,妇孺被关在宫殿里,只是受足了惊吓,没有受伤。

秦玦带她走了一圈,宫女、宫妃和尚不知事的小童皆噤声瑟瑟发抖地看着他们。

穆君桐问:若是不留她们一命,会发生什么?秦玦侧过头来,想了一下历代诸侯国之间的纷争,平淡道:都会被凌虐。

刚经历了杀戮的男人最是可怖,他们需要发泄,需要化作野兽。

穆君桐明知道答案但还是问了,秦玦只是简单回答了几个字也足够让她难受。

这种作呕忧心的感觉很熟悉,她站在殿内,某种时刻感觉自己就是其中一员,为这些妇孺的未来惶恐不安。

秦玦察觉到了她的情绪波动,他对情绪的感知时间还不够长,不能细化每一种情绪,但他知道她难过,安慰道:她们会没事的。

穆君桐心里一颤,记忆中某一块儿隐隐松动。

她的情绪竟然奇异地被秦玦安抚了,明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有这种感觉,秦玦却能精准地安抚他,即使他连这种情绪是什么都不知道。

穆君桐受时空局培训长大,从记事起就在局里训练,每次做完任务回来都会被清洗记忆。

她沐浴在科技的世界里,是科技的绝对簇拥者。

但此时此刻,她竟然感觉到了一种冥冥之中的宿命感。

也只有秦玦这种人才能有这种洞察力,不需要解释和背景,不需要理解情绪,他能找到穆君桐本人都找不到的本心。

在她走神时,忽然有一名王姬冲破守备闯了过来,在几步之遥被拦下。

她悲切地哭着,梨花带雨地对秦玦投诚。

这种场景其实并不少见,乱世之中,苟全性命最为重要,投靠仇人又算得了什么。

何况严格意义上秦玦并不算仇人,身为王姬,她们不能做王,灭了的国不是她们拥有的国。

秦玦看着哭泣的王姬,面上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他不是个正常人,不会从性别贞操等角度看一个人,看着王姬跟看花草树木没什么区别,有着绝对的理智,倒也是一种纯粹。

他摆摆手,王姬被拽回殿内,宫女们立刻抱住了她。

秦玦转身,垂头看穆君桐,试图从她面上捕捉几分隐藏的不悦。

可惜一点儿也没有。

他问:王姬美吗?秦玦似乎总是在问这个问题。

穆君桐从沉闷的情绪中挣脱,不解地看向他。

他并非对王姬评头品足,而是肯切地想要明白常人眼中它美不美。

穆君桐点头,王姬的外貌、仪态无一不美。

他满意了点儿,接着道:她想要投靠我。

穆君桐再次点头,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她反应平平,秦玦仔细打量她,忽然感到一种不甘的愤怒:她很美,我可能动心。

他细细阐述着不可能的未来,还会有其他王姬,其他姿容甚美的女子来投靠我,毕竟我是帝王。

若是我动心了怎么办?他担心穆君桐对别人动心,妒火烧心,可为什么她却连一点反应都没有?穆君桐被他问得一愣,如果是以前,穆君桐巴不得他被别人分走注意力,这样她就可以溜之大吉了。

可现在她有了想要秦玦做的事,倒没那么好放手了。

她思索的时间有些长,秦玦忽然感到一阵心慌气短。

他后悔问这个问题了。

穆君桐一定会说出令他难过的答案。

他立刻转移了话题:再往前走有一处活水池,精心打理之下,即使冬日也不会有凋敝景致……没想到秦玦也会如此蹩脚地岔开话题,穆君桐觉得有些好笑,打断他,问:你会吗?他闭上了嘴,沉沉地看着她。

气氛有些凝滞。

秦玦他还是没能用理智控制住自己的思绪,彻底淹没在了不甘心中。

她越平静,他就越不甘心,胸腔里塞满了酸涩的泡泡,一戳,炸开成了玻璃渣。

玻璃渣碎了,扎得痛,他的气焰也跟着碎了。

他斜开眼睛,语气和脊梁骨一样软:不会。

你知道我不会的。

所以才这么有恃无恐,肆无忌惮……他在心中发泄不甘的词还没说完,忽听穆君桐道:我知道你不会的,你不是那样的人,你和别人不一样。

他不受控制地把头侧过来了。

她的语气和刚才一样平淡,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可秦玦就是感觉她这般很温柔。

她是在肯定自己吗?不知道为什么,秦玦感觉有些飘忽,明明她措辞谈不上夸赞,但他就是感到无所适从地开心。

他翘起了嘴角,露出一个稍显僵硬的笑:看活水池吗?穆君桐摇头:风大,我想回去了。

秦玦忘了带她来巡视的目的,立刻同意了。

两人往回走,他忍不住问:你刚才说我不是那样的人,是什么意思?他想从穆君桐口中听到具体的肯定。

穆君桐在心中叹了口气,有些别扭地解释:我觉得你不会见异思迁,也不会因为容貌喜欢上一个人。

他满意了:你很了解我。

在这个时候,他被撕裂成了两半。

一半无法控制地为她了解自己而感到喜悦,一半冷冷地讥讽自己真是一条狗,给了块儿骨头渣就趴在地上摇尾巴。

回到住所,穆君桐鼻头已经被冻红了。

她换下湿冷的外裳,将烘烤着的常服穿上。

秦玦却只是把外裳脱掉,一点儿也不怕冷地坐在一旁看她。

穆君桐刚刚穿好,他就黏黏糊糊地凑过来,用毫无波澜的语调讨赏:你今日高兴吗?穆君桐想也没想就哄着他道:自然。

但要说多高兴也不尽然,毕竟这些和平安定是秦玦捧到她面前的,她无法拒绝,这是一种负担。

秦玦刚才得了穆君桐的肯定,现在越发没脸没皮,堪称鲜廉寡耻地躬背,懒散着骨头以更好贴近她:我做的让你满意吗?这些话一点儿也不像秦玦会说出来的,但他就是这样的人,像一根草,哪边的风向有力他就往哪边倒。

知道穆君桐吃软不吃硬,他恨不得化成一滩烂泥才好。

穆君桐耳根有点烫:嗯,你做得很好。

说到这儿,她觉得应该给他点奖赏。

她侧身,对上秦玦。

他眼中的爱.欲之火灼灼,偏偏还满脸不自知。

她无奈地直起背,亲了亲他的眼睛。

他配合地闭上眼,睫毛战栗得像是在害怕。

明明一触即离,秦玦却没有睁开眼。

他察觉到了穆君桐的变化,无论是态度还是心境都在软化,他无法自持,不断地在心中想着她说我爱你的画面,一遍又一遍。

她万一没撒谎呢?她万一真的爱我呢?他像一个被贪欲挟持的痴狂赌徒,软软地靠住她,胡乱地蹭她的头发,夹杂着自以为小心翼翼不会被人发现的亲吻——穆君桐可没有教过他这个动作,所以他做得很别扭。

但没办法,他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安抚快要被她柔软态度弄化的五脏六腑。

可是穆君桐很快就推开了他,她倒是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好笑:你做什么,别这样。

太羞耻了。

他有些丧气,但品到穆君桐没有太反感,便继续挂着这张面具,继续用这种无耻地办法贴近她。

他把头垂到她肩上,嗅着她的气味:我是个怪物,你不能指望我懂得廉耻。

穆君桐语塞,不由自主地尝到一种莫名的苦涩。

当初字字句句扎心戳肺的话,怎么现在变成了他耍赖的借口了。

他说得这么顺畅,丝毫没有自尊心被作践的感觉。

她不免感到困惑,秦玦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这可一点也不像他。

虽然相处了这么久,她还不知道真正的秦玦到底是个什么样。

最能了解和感知他的渠道,居然是那堆没血没肉白纸黑字的资料。

足够客观,足够洞彻,穿过层层伪装,看到他的本真。

她没有什么回应,秦玦便以为这种践踏自尊的方式奏效了,她果然吃这一套。

抬眸偷偷看她,却猝不及防地撞上她的视线。

那么困惑、迷茫,还有着一种穿越千山万水的悲哀感。

又是这个眼神,她又在透过他看别人。

刚刚她的施舍让他得意忘形了,他几乎是立刻直起了身子,脸色黑沉沉的,一字一句地道:你在想谁?只是一瞬,他脑海里翻过无数的办法,杀人、威胁、求饶、讨好……秦玦咬牙切齿地看着她: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穆君桐被他突然的遭遇搅得一头雾水,收回神思,撞进了他杀意沸腾的眼。

果然,他还是老一样。

她叹了口气:我不是你的。

秦玦像是被人割了一刀,憋闷地看着她,拳头紧握。

她讲道理:我不是个物件,我不属于任何人,不能算做你的。

还有这种说法?秦玦感到莫大的恐慌,半张脸都在发麻。

她是他的妻子,他的王后,明明都成了夫妻,她却仍不属于他。

他立刻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想要问个分明,穆君桐却推开了他。

滚油兜头泼下,明明该沸腾灼烧,他却感觉一阵一阵地发寒。

河水和暴雪再一次将他淹没。

他突然意识到,她爱其他人,他杀了那人,她也可以换一个人爱。

他就算杀光所有人,她也仍然不属于他。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们要怎样才能永远捆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