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柔的心,被无尽的春风吹满。
她怔然望着那个身影。
看他从灯火阑珊处走出来,走到廊下,亮晃晃的灯光照出他镌刻的五官,照出他的眉,他的眼。
沈柔呆了片刻。
忽然起了身,缓步出门,站在廊下与他对视。
卫景朝微微一笑,轻声道:你和沅儿迟迟未归,我来看看。
不过半日罢了,怎么能算是迟迟未归。
望着他认真的眉眼,沈柔却说不出反驳的话,只是定定看着她,喉咙发紧,不知道该说什么。
卫景朝往屋内瞅了一眼,轻声问:吃好了吗?沈柔抿唇,小幅度点了点头。
卫景朝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感受到手腕微凉,轻轻蹙眉,道:进屋去。
沈柔挠挠他的掌心,仰着脸看他,你不是接我吗,进去做什么?她不太乐意让卫景朝和母亲接触。
母亲有些怕他。
卫景朝道:我有事跟沈夫人商议,很快,你别担心。
沈柔下意识皱眉:什么事儿?你跟我说!说着,他捏捏沈柔微皱的眉心,无奈道:我又不会吃了她,你担心什么?沈柔强调:你议事可以,但是不许再吓唬我阿娘。
卫景朝无奈点头。
进了屋内,卫景朝开门见山,请沈夫人单独叙事。
二人进了一旁的花厅,沈柔兄妹便在一旁,带着沈沅玩。
沈元谦有些担心,他要跟安康说什么?沈柔皱着眉头摇头,我问他了,他不跟我说。
沈元谦没说什么,只是又往花厅看了一眼。
一刻钟后,两人终于从厅内走出来。
沈夫人神色复杂,有一丝怅然,又有一丝放松,不好形容。
与之相对的,便是卫景朝那张写满了轻松惬意的脸庞。
他从花厅走出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沈柔边上,拉住她的手,平静颔首:岳母,舅兄,我先带柔儿走了。
沈柔微微皱眉。
她很好奇,刚才花厅里,卫景朝到底和母亲谈了什么。
怎么进去时是夫人,出来就成了岳母。
她用目光去问卫景朝。
卫景朝道:回去再说。
回程的路上,沈柔着实掩藏不住好奇心,哄睡了沈沅之后,便抓着他的衣袖问:你和我阿娘说了什么?快告诉我!卫景朝握住她的小手,不轻不重地揉捏着,并没有卖关子,平静道:谈我们的婚事。
沈柔讶然抬眉。
卫景朝道:四月初七,我们两个成婚。
沈柔有一丝茫然,下意识反问:我怎么不知道?四月初七成婚,什么时候的事儿?卫景朝平平静静道:你现在知道了啊。
沈柔道:可是,我并没有答应你。
四月初七之前,我也未必答应你,你凭什么定日子。
卫景朝笑了笑,低头亲亲她的眉心,乖,四月初七要是不乐意,那就五月初七,不要紧。
我不对你说谎,不对你失言。
对别人,倒是无妨。
言外之意,就是随便糊弄沈夫人的。
四月初七是他随便想的日子,若是成不了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柔气得小脸泛红,用力推开他凑近的脸,恼怒道:你……怎么能这样!拿这样的事情开玩笑……她真的很生气。
卫景朝见她生气,连忙举手投降:好好好,我知道错了。
他握住沈柔的手,强行把人拉到怀里抱着,低头一下一下亲她,我没开玩笑。
他望着沈柔的眼睛,轻声道:沈柔,你会答应的。
沈柔哼了一声,扭过头不理会他。
她现在很生气。
明明知道,她不乐意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他还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让她觉得,他根本就不在乎她。
卫景朝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小声道:别动,别闹醒了沅儿。
沈柔抿唇不语。
马车一路从宫门进了含元殿。
沈沅被宫女抱走。
卫景朝便抓着沈柔的手,往他们的卧室中走去。
沈柔还在生气,低头不吭声。
便也没有注意到,卫景朝拉着她越过房门,没有进去,而是绕过回廊,到了不远处的小花园内。
卫景朝温柔喊了声:沈柔,抬头。
沈柔下意识抬头,顿时愣住,呆呆看着眼前的情景。
夜色朦胧,雾气萦绕。
花园内,挂着数千只荷花灯,一盏又一盏,粉白的花瓣,碧绿的灯托,精致好看。
花灯挂了两排,从眼前向远处蔓延,如同一条由荷花组成的通途,摇摇曳曳,璀璨夺目。
卫景朝率先向前一步,站在廊下的石子路上,冲她伸出手,柔儿?沈柔被蛊惑了,下意识将手递给他。
卫景朝握住她的手,摘下第一盏灯,塞进她空着的手中。
又牵着她,沿着花灯的方向,一路向前。
明明,眼前全是她喜欢的荷花灯。
可是莫名的,深奥眼睛里却看不见那些,只有一个清晰的人影。
他在前,她在后。
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可是她的心脏,却不受控制地,跳啊跳。
卫景朝牵着她,越过无数灯火,踏着遍地星芒,不知走了多远,不知路有多长。
好似这由华灯铺成的花路,漫无边际,永无尽头。
最后,在一棵偌大的树下停住。
三月里,桃花绽放,满树似锦。
锦缎中藏了一串又一串的灯笼,璀璨的光像是由树木散发,皎洁如月每一盏灯下,都挂着一张红布条,像是垂落的云霞。
沈柔仰头,望不见眼前的美景。
眼底心底,唯有一个他,只觉眼眶酸涩的厉害。
卫景朝与她对面站着,轻声道:沈柔,四年来,我在慈恩寺燃三千盏长明灯,为你祈福,盼你无忧。
如今,长明灯不再,这三千华灯,尽属于你。
沈柔眼泪夺眶而出。
她哽咽道:你干什么?卫景朝眼睛里亦有水光,却抬手,从头上的树杈上扯下一块布条,念着上面的诗句。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他念完一句,便丢掉布条,扯下另一条,一句一句,将相思念给她听。
执之子手,与子偕老。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桃花树上,系了整整九十九条红绸。
每一条,便是一句相思。
有他的期盼,有他的向往,有他的过去,有他的相思。
说尽他的心事。
卫景朝绕着树走了一圈,又回到原点。
此时此刻,树上只余最后一条。
他轻轻拿下来,捧到沈柔跟前,像是捧着自己的心。
他漆黑眼眸盯着沈柔,声音发颤,哑声念出上头诗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颤声问:沈柔,你愿意吗?你愿意,与我结发偕行吗?从此,两不疑。
沈柔泪水涟涟,猛地丢下手中花灯,扑入他怀中,紧紧抱住他的腰。
她哽咽道:我愿意。
她本来就愿意嫁给他。
可他还是花尽心思,给她一个终身难忘的记忆,将他的心剖开,一句一句,说给她听。
夜来幽梦忽还乡,是他的四年。
思君如流水,是他绵绵不绝的情意。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他毕生的承诺。
沈柔攥紧他的衣襟。
今生来世,岁月漫长。
她永远忘不掉今日。
永远忘不掉,她心爱的男人,赠她三千华灯,附赠一颗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