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景朝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脖子。
昨日被沈柔咬出的牙印,还在隐隐作痛。
这小姑娘,昨天被戳穿心思,是真的恼羞成怒了,使这么大劲儿。
早上一看,这牙印还清晰地印在脖子上,遮都遮不住。
于逸恒啧啧称奇,这是哪个品种的小野猫,竟长了一口人牙,将你咬成这样,真是稀罕。
莫不是,猫妖吧?于逸恒笑得风流肆意,没想到你不开窍则已,如今一鸣惊人,连妖精都降伏了。
卫景朝蹙眉,撩袍坐下,给自己倒一盏清茶:子不语怪力乱神。
好一个子不语怪力乱神。
这就是承认,那姑娘是个人,不是个猫了。
于逸恒笑了声,拍拍左手边美人的肩膀,盈儿,去,给卫侯爷倒杯酒。
盈儿人如其名,笑眼盈盈,满目秋波,绝色倾城,美若天仙。
她看卫景朝一眼,便羞涩红了脸,心微微跳。
她是平阳楼的头牌姑娘,见多了京都来来往往的权贵高官,但像卫景朝这样的,还是头一次见着。
这样位高权重,有权有势的男人,偏偏生了一张俊美无俦的脸,眉眼唇鼻,无一不像是工笔画精心刻制的。
坐在那儿,一脸冷淡禁欲,与花楼里常见的男人,格外不同,女人只要瞧上一眼,便没有不心动的。
若是能与他春风一度,结一场露水姻缘,倒也不枉相遇一场。
盈儿抬手换了个白瓷酒盏,倒上清酒,纤细手指捧着奉到卫景朝唇边,娇笑一声:侯爷,妾敬您一杯。
她离得很近,卫景朝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往旁边偏移些,拿手背挡开那酒盏,不必。
盈儿吟吟笑着,追着他往一旁歪斜,几乎靠在卫景朝身上,想要依偎进他怀中。
俯身时,露出脖颈下一片雪腻,身上脂粉浓郁的玫瑰花香气,扑鼻而来。
她捧着那酒盏,媚眼如丝,娇声道:侯爷,就给妾一个面子吧。
卫景朝的眉头,紧紧蹙起,往一侧避了避,声音比刚才更冷淡,更严肃:让开。
盈儿不折不挠,眼波一转,妩媚眉眼含笑,径直往他怀里倒。
卫景朝豁然起身,往旁边走了一步,避开她的接触,任她半倒不倒,尴尬在原地。
一张俊脸,彻底黑沉。
他看了眼于逸恒,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于逸恒正忙着看笑话,闻言顿时急了。
忙放下手中酒杯,起身拉住他,好端端的,走什么?你若不喜欢盈儿,就换个喜欢的。
卫景朝深吸一口气,从他手中抽出衣袖,语气极是不喜,你喜欢这样的地方,尽可以肆意。
若有事找我,下次寻个正经地方。
若是再这样胡闹,我绝不再赴你的宴。
于逸恒一向知道他的脾性,是最不好女色的。
如今见他破了戒,脖子上那么深一个印子,本以为改性子,了,没想到还是这么个臭脾气。
他无奈,忙道:我让她们退下还不行吗?你怎么那么大气性。
卫景朝冷嗤。
一张俊美无双的脸,斯文温润,却藏不住骨子里的冷漠无情。
于逸恒不由感慨道:若我知道是哪家姑娘能拿下你,非得送她一个大齐第一美人的匾额。
卫景朝瞥他一眼。
于逸恒连忙认错,怨我怨我,全都怨我,都是我的错,不该强迫您。
他连忙挥手,快下去,今儿不用来伺候了。
盈儿起身,似嗔似怨地望向卫景朝,娇怯怯道:侯爷,妾哪儿不好?妾不求名分,不求富贵,只求春风一度,过了今夜,绝不纠缠。
卫景朝眉目越发冷肃。
于逸恒连忙怒道:满嘴胡说八道什么,还不快出去。
什么春风一度。
这样露骨的话,岂是卫景朝这种刚破了童子身的小孩子能听的?盈儿无奈,只得袅袅婷婷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又似怨似慕地,回眸望向卫景朝。
可惜,满腔女儿柔肠,都抛给了瞎子看。
盈儿悻悻离去。
屋内,只余二人。
卫景朝换了个没有用过的干净杯子,只喝清茶,并不碰酒,语气淡泊:喊我来,所谓何事?于逸恒无奈:没事。
只是昨日听老陈说,想亲眼证实一下。
提起此事,美人被赶走的落寞不再,他又兴奋起来,朝气蓬勃地看向卫景朝,到底是怎样的绝色佳人,竟连你都栽了?卫景朝不搭理他。
于逸恒径直揣测起来。
若说人间尤物,君意楼的江姝姑娘,平阳楼的盈儿姑娘,快意楼的胡姑娘,秦淮河上的柳姑娘,苏州府的南儿妹妹,扬州的……眼瞅着,他马上要从京都,一路数到岭南去。
卫景朝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了他,闭嘴。
于逸恒打开手中折扇,随意摇动,笑吟吟道:近日,江姝姑娘出来的少了,莫非,她就是你帐中佳人?真是好艳福,连江姑娘这样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高岭之花都能摘到手中,你这本事,不容小觑。
于逸恒啧啧赞叹,满眼羡慕。
卫景朝太阳穴青筋直跳。
他闭了闭眼,遏制住打人的冲动,站起身道:告辞。
接下来,任凭于逸恒怎么挽留,都不为所动。
于逸恒只能匆匆穿上外衫,跟着他跑出来,边跑边喊,我跟你开玩笑的,我今儿有正事。
卫景朝目色漠然,全是不信。
于逸恒忙央求道:是我父亲,他老人家被陛下派去查那出戏文,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帮帮他?天底下,人人都知道,这是一个烫手山芋。
京兆府都没本事破的案子,却要交给长乐侯这个赋闲多年的老爷子。
可见,圣上的疑心,已经落入朝中勋贵当中,这一招不是为了破案,而是为了再拉下一个勋贵。
如此,朝中三位手握重权的国侯,便只余卫景朝一人。
卫景朝眉眼微动,冷笑道:那你还真是孝顺。
父亲危在旦夕,还有功夫狎妓游玩,当真是个天下难寻的大孝子。
于逸恒讪讪道:毕竟,不是那么着急。
就算皇帝要发落长乐侯办事不力,也不会急于这一两日。
卫景朝冷冷瞥他一眼,只看得于逸恒心虚不已。
才收回目光,道:此事宜静不宜动,过几日,看看京兆府的情况,再行定夺。
不必多忧,几日之内,事情总会有解决的法子。
于逸恒叹口气,合上折扇,满脸怅然:为今之计,只能如此。
他搭上卫景朝的肩膀,道:罢了,不想这么多,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啊,你不喜平阳楼,我们去君意楼喝酒,请江姝姑娘作陪……卫景朝无情拂下他的手臂,抬脚往前走,你自己去吧。
你家里藏着这位,到底是什么样的天仙下凡?于逸恒追上他,揣测道,莫非就像戏里唱的那样,玉帝的女儿下凡来找你报恩?卫景朝眉头紧锁,抬手推开他凑近的脸,嗤笑道:你这么能想,不如主动站出来,认了玉镜先生的名号。
于逸恒连忙挺直脊背,道貌岸然:君子不夺人所好。
卫景朝冷嗤一声。
于逸恒无奈地拍拍心口:你可别吓我,我还年轻,想多活几年。
卫景朝提眉嘲讽:今朝有酒今朝醉?于逸恒挠头,理直气壮道:刚才的我,已不是现在的我。
卫景朝懒得与他辩论哲理,摆手道:走了。
说罢,便直接翻身上马,驾一声离去。
全然没给对方再挽留的机会。
夕照园内,沈柔吃过午膳,正在园子里散步消食。
夏日炎炎,她只穿了件雨过天青色的襦裙,轻纱质地,轻盈飘逸,随风摆动,如仙似幻。
一张娇嫩清艳的脸庞,比芙蓉花更清丽。
卫景朝回来时,看到她,脑海中蓦然想起于逸恒的话,莫非是玉帝的女儿下凡找你报恩?沈柔这幅模样,倒真的像是个仙女,不染凡尘,如琢如磨。
将大齐第一美人的匾额颁给她,半点也不辜负。
所以,那个雨夜,他才会中了她的计。
今日,平阳楼那位姑娘将酒盏递到他跟前,他只觉厌烦戒备,丝毫没有喝下去的想法。
而那天在君意楼中,沈柔捧上的酒,他却没想过推开。
明明,并没有什么区别。
同样的环境,同样的气氛。
那样漆黑的夜,比今日的氛围更加危险。
可是,他却还是栽在她手里。
若是今日在平阳楼,是沈柔捧着那盏酒递到他唇边,他会推开吗?只一想,卫景朝便满心沉默。
他想,或许,这便是得益于她清纯无辜的脸庞。
让人生不出防备之心。
他隔着园子望向沈柔。
不知看了多久,沈柔似有所感,突然抬头望过来。
看见他,精致如画的眉眼间染上三分笑。
卫景朝呼吸一窒。
她双手稍稍提裙,绕过长廊,笑盈盈跑过来,在他面前站定,仰着小脑袋看他,你怎么回来了?卫景朝下意识道:衙门无事,就回来了。
沈柔就笑,对他说:我正有事想找你。
卫景朝垂眸:何事?沈柔正欲说话,一阵微风拂过,吹动他的衣袂,脂粉的香气被风带到沈柔鼻尖。
沈柔皱了皱精巧的鼻子,使劲闻了闻。
果然是女人的脂粉香气,已经不怎么浓郁了,但甜腻的玫瑰香粉味道,还是无孔不入,钻入她鼻子里。
一个正当壮年的男人,早上出门时,身上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回家时,身上沾了浓郁的脂粉味。
他去做了什么,显而易见,无可辩驳。
沈柔微微抿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