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柔眼睛一亮,脚步却停住,道:你等着我,我去戴帷帽。
卫景朝牵着她的手,没松开,不戴了。
他看向沈柔,这里,没有人认识你,不用戴了。
沈柔抿了抿唇,轻声道:可是,你的下属,有人认识我,还是小心些。
不用。
卫景朝分外坚持,冷静说服了她,将来到了凉州,你要去见你的母亲,就肯定要露脸,他们早晚会知道。
他神色淡淡的,现在又何必多此一举。
沈柔歪头想了想,亦觉得他言之有理,便老老实实,跟着他往外走。
走到门外,不出所料,站着几个卫景朝的下属。
他们转过头来跟卫景朝行礼时,看见沈柔,不由得卡壳。
其中一人怔然片刻,指着沈柔,结巴道:沈……卫景朝握着沈柔的手,语气淡淡的,有几分冷意,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几人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一时之间,却没有人敢质疑,纷纷低头道:属下这就告退。
卫景朝的目光扫视一圈,牵着沈柔越过人群。
沈柔只觉,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子,带着探究的,灼热的意味。
让她颇有些不适应。
卫景朝轻声安抚:等他们习惯,就好了。
此处,距离京城足有四百里。
他们纵然有所怀疑,也没什么法子。
毕竟,到了外地,离了京城,天高皇帝远,这些人的生死荣辱,就全都掌握在他手中。
沈柔靠他近了些,有些不解,小声问道:其实,可以再等等的。
等到了凉州,更是他的一言堂。
如今行事,多少有些冒险。
卫景朝却微微勾唇,脸上泛起一丝嘲讽,我就是要冒险。
他侧目看着沈柔清澈的眼神中,浮现一丝迷茫,慢声与她解释,四百里,快马加鞭,一天一夜就到了。
我想看看,这几百个人里头,有没有那么一两个,是真心实意追逐陛下的。
若当真是忠心于君王,那瞧见尚在人世的沈柔,肯定会忍不住回京报信。
纵使他自己不去,也会派人去。
卫景朝一早就安排陆黎带着人,盯紧了这些人,凡有异动者,都抓起来,锁到马车中,另行处置。
诚如方才所言,这里是他的一言堂,没有人能够逃脱他的监视。
如此,试探之后,经过一轮筛选,他身边剩下的人,便全是可靠之人,再无君王的眼线。
沈柔闻言,顿时凛然。
她望着卫景朝乌黑深邃的眼眸,慢慢眨了眨眼,轻声道:你很厉害。
确实很厉害。
算无遗策。
他的随侍里头,若无人反水,当然是最好不过。
若有人反水,那便是给他肃清了队伍。
一箭双雕的好手段,真的非寻常人能用。
偏偏,连时机都选的这样好。
若是昨日,离京城二百里的距离,还没出皇帝的视野,他用这一招,无疑是老虎头上拔毛,自己找死。
偏偏是今日,回京还有希望的时候。
用一根胡萝卜,诱惑着皇帝的探子,又做好了准备,将他们一网打尽。
沈柔无声叹了口气。
他这样有本事,所以,被她算计那一次,真的是唯一的一次吧。
难怪他那么生气。
今天是八月初十,中秋将近,小城里布满了花灯,满城百姓都出来游玩,热闹的不亚于京城。
他们两个走了约摸一里地,就到了人海中。
无尽的花灯照的到处都亮亮的。
沈柔握住卫景朝的手臂,贴着他走,避开身边的人流。
卫景朝微微侧目,抬手将她揽入臂弯中,隔绝了旁边络绎不绝的人群。
他慢慢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灯?沈柔躲在他怀里,感到格外安心,不假思索开口,我喜欢荷花灯。
卫景朝便轻笑一声。
果然不出所料,她最喜欢的,永远都是荷花。
他便揽着沈柔,走到一个摊子前,低头看着摆了满摊的花灯,从中挑出一盏荷花灯,递给沈柔。
这荷花灯做工并不精细,甚至称得上是粗糙,花瓣与花叶的间隔都有些模糊不清,与沈柔以往见过的,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可,她却喜欢的很。
将那盏花灯紧紧提在手中,像是得到了什么珍宝。
她抬头望向卫景朝的眼睛,比花灯还明亮。
星辰熠熠,温柔灿烂。
卫景朝笑了一声,揉揉她的脑袋,问摊主:这个多少钱?摊主笑吟吟的,用乡音回答:十八文。
卫景朝从荷包中拿出一块碎银子,抛给摊主,笑道:不用找了。
摊主亦见过他这样的达官显贵,知道他们不在乎这点银子,便笑道:公子和姑娘郎才女貌,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说着,提起一盏燕子灯,递给卫景朝,燕子灯跟荷花灯最配呢,公子也拿一盏吧。
卫景朝失笑,荷花灯最配的,不是竹灯吗?何时成了燕子灯?君子如竹,君子如荷。
美人如竹,美人如花。
在京都中,若女郎手中提一盏荷花灯,那他的夫婿手中,定是一盏竹灯。
摊主笑吟吟道:最近火遍全天下的燕燕于飞,公子和姑娘难道没听过?江燕燕提的,就是一盏荷花灯。
她是燕子,最爱荷花灯。
所以如今天下各处,荷花灯配的,全都是燕子灯了。
卫景朝讶然片刻,道:原是如此。
他低头看沈柔一眼,接过那盏燕子灯,微微颔首,搂着沈柔走了。
走远之后,沈柔抿了抿唇,说:我也没想到,燕燕于飞,竟然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卫景朝揉揉她的脑袋,夸赞道:是我们柔儿厉害。
他每每一喊柔儿,沈柔的脸,都要悄悄染上一层红霞。
卫景朝看着她染上薄红的耳朵,一颗心微微发软,轻声问她,你为什么那么喜欢荷花?沈柔弯唇笑,因为我小时候,养什么都养不活,只有一株种在缸里的荷花,顽强地活了下来。
卫景朝一时无言。
世人喜欢荷花,大都是钦佩其气节风骨,钦佩其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品格。
再不济,也是爱荷花美貌空灵。
像沈柔这个理由,他毕生,还是第一次听说。
他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倒是新鲜。
沈柔笑吟吟的盯着手中荷花灯,怎么看都觉得好看,满心愉悦。
明明,那只是一盏粗糙的灯。
放在往日,从来入不得她这种侯门贵女的眼。
可她这样开心,这样快乐。
快乐到,卫景朝的心,都跟着软成一滩水,望着她时,眸光温柔得不像样子。
他想,若是她这样就能开心。
那何妨,让她永远都开开心心呢?总归他可以做到,并没有什么为难的。
月光寂静无声,人群喧嚣。
小城中央,设了个擂台。
围观的人说,今夜城中富商张老爷在此设了诗会,赢家可以得到银千两。
以及,张老爷会将貌美如花的独女,嫁给今夜的胜者。
卫景朝嗤了一声,问道:若胜者是个女子呢?岂不是不公平?路人哑然片刻,用看傻子的目光看向他,张老爷设擂台,难道是为了公平不成?自然是为了给女儿择良缘,选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婿。
卫景朝哑然。
沈柔第一次见他被人怼的说不出话,忍不住笑出声。
路人的目光,落在沈柔身上,观她美貌惊人,呆愣了片刻。
不由看向卫景朝,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我看公子也不像穷苦人家,既有如此美人在侧,何必再凑这个热闹。
卫景朝无奈低头看了眼沈柔,捏捏她的脸,道:我并没有凑热闹的意思。
沈柔靠在他手臂上,抬头看他,声音又小又快,人家说,这位张姑娘貌美如花,倾国倾城。
卫景朝不屑冷嗤。
再怎样倾国倾城,怎么比得上沈柔的美丽。
哪怕是在美人无数的京城,沈柔亦是当之无愧第一美人。
这座小城里,又怎么可能有人比她更好看。
那路人说出他的心里话,张姑娘花容月貌,却不及这位姑娘半分。
卫景朝蓦地有些不悦,手臂紧了紧,将沈柔往怀中按了按,情绪似乎很平静,多谢兄台解惑。
他拉着沈柔要走。
只是,没走两步,身后左然爆发出一阵欢呼。
两人下意识回头看,看到一名花容月貌的女子,脸上挂着轻薄欲坠的面纱,莲步轻移,走到台上,缓缓坐定。
随即,张老爷笑道:小女已在此处,今日诗会的胜者,不拘年岁,不管家资样貌,都可以将她娶回家中。
只是,要先说好,我家女儿只为妻不为妾,若家中已有妻室的,就算了。
一时之间,四周议论纷纷,轻薄肮脏的话语,对着张姑娘,却断断续续传入沈柔耳中。
有人道:若能一亲姑娘芳泽,便是休了家中的老妻,又有何妨?沈柔微微抿唇,眼睛里闪过一丝厌恶,扯住卫景朝的衣袖。
卫景朝把抱进怀里,一只手遮住她的耳朵,轻声安慰,别怕。
沈柔攥紧他的衣裳,满脸慌张地看着他。
她对男人的了解还是不够。
没想到,这大庭广众之下,他们竟然能对着一个无辜的女子,说出这些污言秽语。
卫景朝声音冷冷的,望向台上,打断四周议论,张老爷何时出题?他样貌俊美,气度不凡,通身矜贵,在人群中鹤立鸡群,卓然不群。
一看,就是个从外地来的达官显贵。
张老爷的目光落在卫景朝身上,眼睛顿时一亮。
若是能将女儿嫁到这样的人家,便是为妾,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