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和宣王很快从雅间出来走到近前, 看着施霓身上的男装服饰,他们一个眉头微蹙, 一个面色沉下, 而一旁的宁乐公主,则眼光闪闪颇有看戏的架势。
这几位贵人,施霓哪个都惹不起, 于是忙故作镇定地把身侧已经吓得浑身微僵的阿降拉到自己身边来, 生怕她会说漏什么。
若不小心说出暗卫势必会牵连出霍厌,在外,她和将军毫无关系,该没一点交集才是。
怕什么来什么, 这时, 宁乐公主的目光又打量下来, 微眯带着几分审视, 哎呀, 真是稀奇了, 你这么个端庄的淑雅美人, 居然也会穿着一身男装, 现身在这花楼里, 莫不是跟我一样,也是偷偷从宫里溜出来的?溜?施霓心头一凛, 她哪有这个胆子。
这事儿若公主做了,顶多不过是挨几句训斥,可若是她做,那可是牵连两族连邦结契, 要承掉脑袋的风险。
于是忙恭敬回话, 施霓惶恐, 还请公主和两位殿下恕罪。
今日之事实在是误会一场,我和侍女初出宫门,人生地不熟的哪里也不认识,本想外出寻个热闹,却是误打误撞来到了此处,正想原路折返,却不想出门就遇到了几位殿下。
初出宫门?萧承凛先于公主一步率先出声问话,不可置信,谁许你出的宫?还能有谁呢,能做事不与两位殿下事先知会的,宫里除了梁帝哪还有别人。
施霓正要再开口,太子却阻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都跟我出去。
闻言,宣王和公主这才没再继续追问,而施霓位微,更是只能听命。
他们三人微服,施霓和阿降更是身着男装掩替身份,几人无人认识,于是下楼准备出去时,又被花楼里的门卫拦住,紧接着,先前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美妇人就追上来讨酒钱。
宁乐直接迎上去,没客气地怼道,就你那破酒还值百两银子,本宫……本姑娘看你是想钱想疯了吧!听了这话,对方也没生气,反而回得轻轻柔柔,两位公子带着家中的妹妹来我们花楼玩,可见不是熟客,大概几位少来不曾知晓,方才上的两瓶迎露酒,是我们秦姑娘亲手酿成的,价格早就不在酒本身,大家讨来喝,不过全是奔着我们姑娘的美名。
秦姑娘……秦蓁蓁?施霓一下反应过来,心想怪不得她之前会觉得花楼这个名字熟悉,先前在辞花节前夕,伶娘娘介绍秦姑娘时,实际早就跟她提起过这个地方,只是细致末节的事儿,她也不能一一记得清楚。
那,秦姑娘可在?施霓想了想问道,同时,几道目光凝在她身上。
美妇人微微一笑,而后摇头,似乎已经将这话说的很熟练了,秦姑娘不常来的,要见她,自是凭缘。
太子很快上前一步,挡在施霓前面,似乎是不想叫她与眼前这人继续交流,之后伸手从怀里掏出银子,眼神微寒地递过去,银子给你,能放人了?美妇人接过,自是不再阻了,能能,大武,快去给几位公子和小姐开门。
是!宁乐哼声甩袖而出,明显还闷堵着,宣王在后,见状,施霓想着自己身份,于是下意识想走到最后面。
跟上。
太子忽的说。
这是,他垫后的意思?太子既吩咐,施霓没再犹豫,于是忙拉着阿降跟在了宣王后面,快步从花楼里出来。
夜晚凉风习习,吹拂在脸上更是叫人觉得畅快,比起方才在楼里浓香环簇的不适,现下是终于舒意些了。
几位殿下,时间不早了,我们……就不打扰了。
施霓想走,可眼前这三人却是没一个允许。
宣王见她有转身的打算,甚至想直接伸手去拉她,若不是太子及时咳了一声,叫他收敛,萧承凛这手定是会沾上她胳膊了。
尴尬收回后,他依旧显急地问,施姑娘,你还没说是究竟何时出得宫,又为何会出宫?见他异常急切的模样,太子萧承胤几不可察地神色一变,不过又很快掩下。
而这时,公主毫无所觉地也在旁连声跟附,道着好奇,我说这些日子在宫里怎么没听到你什么消息,原来是早就出来了,那你现在在宫外住哪儿?又是谁把你安置的?这是……父皇的意思?这两人一个比一个问题多,纵是施霓想回答,都感觉无从下口了。
幸好,太子及时出声为她解了围,人多眼杂,这是说话的地方?先回车上。
……哦。
宁乐不听旁人的话,却唯独对她的太子哥哥言听计从,从小就本能信赖。
而萧承凛也慢慢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此刻噤声点头,自是没什么意见。
可施霓就有点硬着头皮了,上太子的车驾,叫她的确有点抗拒,可眼下显然没有说不的余地。
在花楼被人正面撞上,对方虽没说什么,可也等于她们一下就有落在人家手里的把柄,于是没办法,只能咬牙跟上。
阿降留坐在外面,可车舆内到底容着四个人,一时显出几分拥窄,施霓很是不自在地坐在公主身旁,时时茶颜观色着。
终于,马车在罕迹街道停下,几乎同一瞬间,太子抬眼出声。
可以说了。
施霓知道这句话是冲她讲的,可这略显质问又隐隐成怒的语气是怎么回事?施霓可不觉得自己只冲他献了一回酒,便要连带去报备行程了,哪有这个必要可人在屋檐便不得不低头,太子是什么人,她哪能忤逆着行事。
于是心下叹息,到底交代,是陛下的意思,我当日也只得了大监通知,便匆忙收拾行装出了宫,至于旁的,便尽不知晓了。
说多错多,施霓生怕自己会一不小心给将军带来麻烦,所以半真不假地给了个答案。
也因为话里还有些真,所以她面上没显出什么心虚情绪,当下受了三人的打量,也尽量做到镇定从容。
太子脸色忽得不太好,见状,正想冲施霓再问些什么的萧承凛立刻闭了嘴,而宁乐公主也没再凑热闹,大家只能太子的后话。
可半响也没听他再问什么,施霓同样觉得奇怪,抬眼望过去,就见他目光之中有着埋怨和气恼,于是立刻收眼,觉得自己不该窥见这些。
现在住哪?……长口巷尾。
明显,太子是准备亲自送她回去,可如此,恐有被将军暗中布埋眼线察觉的风险。
她们出来时是万般谨慎才避过了暗卫,如今回去却要这般大张旗鼓,想来不被发现都难。
暗卫训练有素,自不会擅自露面招疑,施霓真正担心的是,太子夜送她回去的事,传进将军的耳里……殿下,我……施霓还想说什么来争取下。
时辰太晚,不安全,我们送你。
太子似看出她所想,直接把她的话全给堵了。
马车再次前进,向着长口巷的方位进发,而施霓则默默在心间祈祷着,盼望暗卫大哥今日能不能消沉怠工些,换班也别来那么及时啊。
往日负责她们安全,实给人安全感的影,今日却成了叫人如芒在背的芒刺。
施霓正提心吊胆着,不想太子又问出一个重磅问题。
出宫后,是哪位外臣负责安置的你?施霓闻声一惊,脑袋急速地转了转,心想这个问题她没法撒谎,除了她,太子自是还能从别处打听来,所以太过避嫌反而会惹人生疑,倒不如直接讲实话。
是霍将军。
霍厌?宣王瞠目惊讶,率先出了声。
施霓镇定,而后仿若寻常地点了点头,正是。
话落,太子默然陷入微思,而这时,前面的车夫也出声报信说地方到了,于是话题才暂止住。
宁乐公主伸手从侧边掀开布帘一看,当即哎呀一声,满满嫌弃道,这什么破院子啊,又小又旧真的能住人吗,霍将军就把你安置在这?施霓抬眼,只回,这很好。
好,这好什么?宁乐啧了一声,自是不信。
在场,大概只有阿降知晓,施霓说的全部是实话。
这院子虽外表看着拥仄陋小,可却暗藏玄机,在院中偏里最角落的寝屋,装横的可全是锦绸玉带,满壁金玉。
阿降诚心而语,这仿若藏娇的金屋,就连昔日在潍垣,稷王子为姑娘专筑的云裳楼都难以与之想当。
收回手,宁乐立刻兴致缺缺,原本她还想下车去看看,或者进去坐坐也行,结果现在院子映了眼,她真是连离近一点儿都不愿。
而宣王也被宁乐这过大的反应吸引了注意力,他掀帘望过去,动作也是立即一僵,当即忿忿地为施霓鸣抱不平。
序淮平时做事稳妥,这回怎么把事情办成这样?这破旧房子就连宫里的下人们都不住,他拿来给施姑娘住究竟是什么意思?故意给人下马威啊。
五弟。
太子出声及时止了他这口无遮拦的话。
不过此刻,见这情状,他眼下的顾虑确实是少了些。
略微摇叹,太子同时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实在多想。
霍厌对西凉人是什么态度,朝野上下谁不知道,中间隔着老将军的血仇,他在战场无敌驰骋,斩杀西凉人时向来绝不手软,如今,又岂会为了一个西凉美人就心甘折腰?简直杞人忧天,太子自嘲。
还是要先委屈下。
待我回宫问清父皇,很快便给你换个好些的住处,施……姑娘放心。
太子这相护的语气,让施霓觉得几分不自在。
心想梁帝是因顾虑她是否有威胁,这才百般思量着把她送了出来,又岂会因太子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就反悔。
再说,她可没觉一点委屈,而且比她这里更好的住处,施霓隐隐觉得,整个上京都不会再有。
施霓没回话,太子也不介意,又说,时辰不早了,我还要把他们俩带进宫,只能先走了,深夜露重,你也快些回去休息吧。
施霓没听到旁的,耳朵只选择性地听见他说,要先走了。
?于是立刻如释重负地点头,谢几位殿下相送,就不多留了。
你我不说这个。
太子眸光深深地看了她几眼,终于恋恋不舍地走了。
施霓没理会那些,只是在确认马车走远后,忙抻着头在门口东张西望地看了两眼,确定没有暗卫在旁,终是松了口气。
这事若传到将军耳里,她还能有好果子吃?于是面色讪讪,拉着阿降赶紧蹑手蹑脚地进了院门。
街巷拐角,宁乐这时收回拨帘的手,同时也收回向后的视线。
当下,她觉得自己发现了秘密,于是冲着萧承胤,眼睛闪亮亮地不忍揶揄道:太子哥哥,施霓刚才一直盯着咱们马车看,看来是真舍不得啊,不过想想也是,哪个女子不爱解自己于危难中的大英雄呢。
眼下施霓受了霍将军的为难,太子哥哥又救美,正好就得了美人的心!话本上都这么演的!敢玩笑在我身上了?太子瞥眼威视过去,语气虽是警告宁乐注意说话分寸,可眉眼间却有掩饰不住的愉悦。
反观另一边的宣王,面色微凝,说不出来的失落。
……施霓到底是太过天真了些。
霍厌手下的暗卫个个轻功了得,也向来来无影去无踪,只听得霍厌一人的调遣。
既如此,他们匿于黑夜,又岂会被她一个毫无功夫在身的小丫头,一眼看出了动向踪迹?当下,施霓本以为自己走了一天的背运,眼下终于可以高枕无忧地好好睡一觉。
却不知连夜间,太子夜送她回府的消息,已经悄然传到城郊的演练场,到了霍厌的手里。
深夜密约,笑谈亲和。
看着暗卫传来密信上的最后八个字,霍厌眸间当即含戾,指腹重重碾捏,纸团在其手间,瞬时碎成了渣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