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1-10-1 19:44:50 字数:3513浓荫阴翳的夏,蝉鸣阵阵,东方瑾走回屋时,整个屋子静悄悄的。
桌子上放着一把剥了一半的莲子,几个水灵灵的桃子放在一碗新汲的井水中湃着,屋前屋后都看不见一个人影。
东方瑾走到自己的房中拿了东西,才转身经过楚翎的房门前时,不由地被里面一样东西吸引了目光。
整个房间很素净,也很整齐,不多的几样东西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只有一个小小的布包被放在了床头,突兀地显眼。
东方瑾走过去,拿起那个布包掂了掂,分量不是很重,里面应该是衣物一类的东西。
楚翎为什么要把衣服收拾了随时放着,这确实很奇怪,在东方瑾的印象中,她一贯是喜欢把干净衣裳放在箱子里的人。
怀着疑惑的心情打开布包,东方瑾的眼角不由地跳了跳,一瞬间百种滋味涌上心头。
那是他亲手交给她的白狐披风。
当日匆忙离开东京城,东方瑾看得很清楚,她手中什么东西也来不及带着,这件披风也自然落在了东京,而现在,她又是通过什么办法,把这件披风取回到手边呢?雪白而细密的狐毛一如从前,散发着华贵的光泽,而穿它的人,却已再也回不到从前。
东方瑾似乎想起了什么,他重新包好了布包,转身走到妆台前,翻找了一会儿,终于在妆奁最深处的一个角落,看见了那串曾经楚翎无时无刻不戴在身上的小铃。
此时,它正静静地躺在黑暗的角落,渐渐失去光泽。
东方瑾轻轻地拿起它。
曾几何时,他不再听见那清脆跃动的铃声,有一次他还好奇地问过楚翎这个问题,楚翎只是笑笑回答他忘了戴了。
他不知道这个铃铛对于楚翎有怎样的一种意义,他只知道,就算在最危急的时刻,她也不忘护住这串铃铛防止它的丢失。
如果,真如她所说的那样,是忘了戴了,那他可不可以认为,她已经打算在这里长长久久的住下去,而再也不怕把这铃遗忘在某个角落了呢?听到有人进来,东方瑾忙替她掩好了妆奁走了出去,就看见楚翎站在桌边喝着水。
你在啊。
楚翎见到东方瑾,伸手递过一个桃子:吃桃子吗?隔壁杨嫂子送来的,说是新摘的呢。
回来拿点东西。
东方瑾接过桃子,注意到楚翎的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煞是奇怪,于是开口问道:你方才到哪里去了,怎么脸上搞得如此古怪?哦,这个啊……楚翎忙伸手擦了擦脸,不好意思地笑道:村头吕家的女儿过些天就要出嫁了,我去帮忙来着。
方才她们闹着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脸上就被画上了这些……说着,她用力地擦着脸,好像脸上有什么擦不掉的脏东西一般。
东方瑾只是微微一笑:去帮忙也好。
他镇定自若地咬了一口桃子,将来替自己打点的时候也好有些经验,就省的手忙脚乱了。
说罢,拿着桃子的手轻轻在楚翎脑袋上一敲,便信步走了出去。
楚翎揉着自己被敲痛的脑袋,瞪着东方瑾悠然的背影,想竖起眉毛,最后却是忍不住扑哧一笑。
却说村头吕家,算是这个小小村庄中比较有名望的一家了,听说其祖辈是仁宗时期赫赫有名的宰相吕夷简。
家中只有一个女儿,因许与山阴城中鸿胪少卿唐翔之子唐闳为妻,所以很早就开始筹备婚礼相关的事宜。
村中一些尚未成亲的姑娘们都经常去与新娘子相帮一些,一群姑娘们说说笑笑,倒也把从嫁衣到绣鞋准备得八九不离十了。
到了迎亲的那一天,全村的男女老少都聚到了吕家看热闹。
一大清早楚翎便与其他的年轻姑娘们来到了吕姑娘的闺房之中。
梳头,妆扮,细细描眉,浅浅涂朱,镜中的那个女子,眼角眉梢都绽放出别样的风情,欲语还休,有紧张,有期待,更有不舍。
等到穿嫁衣的时刻,吕母走了进来。
她眼角含着皱纹,有些颤抖地把一朵还带着露水的百合花轻轻地别在了女儿的衣襟内。
她仔仔细细地帮女儿理平顺嫁衣上的每一寸褶皱,依依不舍地凝望着女儿的每一个表情,动作之轻缓,眼神之深重,就像在告别自己生命中最珍贵的宝物。
吕姑娘再也忍不住,扑到母亲的怀中失声痛哭。
旁边的人无不悄悄抹起了泪水。
吕母压下不舍,抚摸着女儿的背强颜欢笑道:傻丫头,莫要再哭了,看小心把妆都哭花了。
她用袖子小心地替女儿擦着脸上的泪水,慈爱地笑道: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千万不可哭哭啼啼的,婆婆看了嫌就不好了。
待嫁了过去,只以相夫教子为本分,专心侍候公婆,再不要像在家中做女儿一般耍小性子了。
也别总想着要回家,那回家的女子多是被丈夫所嫌弃的,爹娘自有你兄弟们侍奉,你不必十分操心。
好了,笑一笑,这才有新娘子的样子。
吕姑娘带着一眶的眼泪笑了一笑,还是忍不住紧紧靠在母亲的怀中,直到外边响起了喧天的锣鼓声。
吉时就到了。
吕母拿过粉又替女儿扑上一点,拉着她的手道:记住为娘的话,过去以后和姑爷好好过日子,不要担心爹娘。
她把一丝碎发替女儿轻轻挽上:祝你们夫妻俩百年好合,多子多福。
说着,便有两个妇女走进来,给新娘子盖上盖头,然后搀了出去。
新娘母女之间的一番道别,直看得楚翎是唏嘘不已。
想到将来究竟会是谁替她亲手穿上那件嫁衣,她又只是叹了一口气,却又怕被别人看出自己的神伤,赶紧也跟了出去。
门外早已是热闹成一片,大红花轿停在当地,人们欢笑着,喧闹着,看见娇羞的新娘被搀了出来,哄然一声都鼓起掌来。
那眉清目秀的新郎脸颊上也染上了一团红晕。
楚翎一眼就看见东方瑾在一旁正帮人写着对联,遂走到一边,却刚好听见身边的人在小声议论着:这就是那位姑奶奶吧,听说不是很好惹呢。
可不是吗,听说才嫁到陆家不久,老爷太太都被降伏了,才是不简单呢……这回做了吕家姑娘的小姑子,吕家姑娘可有的受了。
刚听了一半,这边的新娘已经上轿,人们开始纷纷讨要喜酒与吉利钱。
楚翎才一转身,恰恰撞上了一个抱着孩子的老妈子。
哎哟!老妈子叫了一声,连忙扶住孩子的脑袋:姑娘哎,你可当心着,碰坏了孩子你担得起吗!对不起,对不起……楚翎一叠声地道歉,一边望了一眼那孩子,圆圆的一张小脸,手中捏着啃了一半的云片糕,一双眼睛滴溜溜地望着她,显然没受到多大惊吓。
老妈子浑身上下地检查了一遍孩子,发现没多大事,松了一口气后便准备离开。
刘妈,你怎么还在这里磨磨蹭蹭的,轿子都快走了!一个衣着雅丽的少妇走过来,从刘妈手中接过孩子:去,帮新少奶奶重新寻块帕子,这带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刘妈匆匆走了,少妇才想抱着孩子离开,那孩子却望着楚翎大哭起来。
楚翎惊了一惊,才想自己出了什么问题,浑身扫视了一遍,就看着那少妇走了过来,向楚翎道:这位姑娘,可否麻烦把你手中的香囊借给游儿拿拿?不然他就不肯走了。
这香囊……楚翎尴尬道:真是不好意思,这个香囊不是我的……经少妇提醒,楚翎才猛然想起,吕姑娘的香囊忘了递给她了。
我得赶快把这香囊给新娘送过去才行。
少妇拉住楚翎,从她手中拿过香囊,笑吟吟地道:这个不用急,游儿马上便是新娘子的甥儿了,把香囊借未来的外甥拿一会,我想新娘应该不会介意的。
这……楚翎有些怔忡地望着少妇抱着孩子离去的背影,耳边又飘来了旁人的议论声:看见没有看见没有,我就说唐家姑奶奶厉害吧,这会儿吕家姑娘有的受了……再怎么说这陆游也只是没满一岁的小孩儿,随便哄哄他还会和你争不成,哪里就一定要新娘子的香囊了!简直是乱来嘛……陆游……楚翎惊了惊,望着那少妇隐没在人群中的背影,随即苦笑一声,看来,那这位即将嫁到唐家的吕姑娘,应该就是将来唐琬的娘了。
传闻历史上陆游与唐琬不幸的婚姻,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陆游母亲唐氏的阻碍,从对嫂嫂的不满转嫁到甥女的身上,从而造成了相爱两个人之间一生的悲剧,陆游也只有在晚年睹物思人,发出曾是惊鸿照影来的哀叹。
正在摇头叹息间,忽然有人在她的肩上拍了一下,楚翎回过头去,就看见东方瑾站在她的身后,一双手上尚有微微的墨渍,想是才写好字。
在这里发呆做什么?东方瑾微笑着,把一个红色的纸封塞到她手中:还不去讨些吉利钱。
对哦!楚翎省过神来,向东方瑾笑了一笑,便也赶上前去。
前面的人们乱哄哄地闹作一团,好容易从人群中要来一封吉利钱,拆开来看时,里面只装了九枚铜板。
哎,长长久久,长长久久啊!人们笑着吆喝着,望着迎亲队伍在大吹大打中动身,都祝福着相送。
直到队伍走得远了,大家方渐渐的准备散去。
其中有一人一眼瞄见东方瑾与楚翎,方才的兴致还没散去,便调侃着大声道:吕家女儿都出嫁了,东方先生何时与楚姑娘成亲哪?这么一喊,大家都把视线集中到了东方瑾与楚翎身上。
不少村民都笑着起哄道:是啊是啊,也快把日子定一定吧,咱等着喝喜酒头发都要等白啦!嫂嫂们兴奋地直拽楚翎,倒把平日大大方方的楚翎臊了一个大红脸。
等大家都闹得差不多了,东方瑾才淡淡地笑着,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地道:承蒙各位乡亲的厚爱,我与小翎已经商量好了,待天气凉了我们便选一个好日子,到时候还请各位乡亲多多赏光。
好啊!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掌声。
楚翎抬头望着东方瑾,只见他也笑着望向她,伸过一只手来暗暗地握住。
楚翎笑了一笑,微微点了点头。
这,就是所谓尘埃落定的感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