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幸从毓德宫到政事堂, 那一路跑的当真是一口气都没敢停下来喘。
一到门边上就大喊着:陛下醒了,让首辅与指挥使同去。
苏斌的心中立即松一口气,觉得这陛下醒的时辰当真如及时雨。
但几人一回到毓德宫中, 就见陛下又不知所踪。
贺昶宥连连催着内宦快些走, 若非这心口上的刀伤没全然好, 他便自己跑着去也比坐这轿辇来得快些。
一想到秦卿此刻就在诏狱里,贺昶宥就被气到咳了起来,牵连着刀口一抽一抽的痛。
心里还大骂着那兔崽子好一出苦肉计, 玩脱了还得卿卿来替自己担心受累的。
这人便如同西子捧心般被人抬到诏狱门口,见着那一群在门外严阵以待的锦衣卫,他便知苏斌这一步自己没设错。
外头的人一见是陛下来,那真是如同见亲娘一般的亲,忙收着兵器将路让出来。
他们本来都算好了一会儿要真打起来,每个人得抵多少禁军的,都打算着把命压在这里。
而贺昶宥眼里就只有秦卿,一个落地便着急着往里头冲。
远远的见着人毫发无伤的模样才算安下心。
一早入了诏狱里,秦卿无法守着人便靠在椅上休息。
算起来她已有几夜未能入睡, 这会儿就忍不住想着着想着事迷糊了过去。
但秦卿睡得很浅,一有脚步声响就惊醒着抬头看着来人。
等看清楚,秦卿的表情从严峻到委屈就过了几秒。
贺昶宥连忙跑过来怀抱着人, 他轻拍着秦卿的后背出言安抚着:不怕不怕, 我回来了没人能对你如何的。
秦卿听着这话,从而怀里探出来摇着头, 她担心的自不在此。
贺昶宥柔柔抹去人脸上的泪, 问着:累了吧, 我们这就回去休息。
说完他一把将人抱起, 回到轿辇上也不肯松手, 只让妻子靠在自己怀中休憩。
回了毓德宫外,才见着宫门处还有两位一同等着求见的人。
一见陛下回来,两人就都要冲上去,可见人手上抱着的皇后,一个个才如同鹌鹑般又缩了回去,只等着稍后传见的。
贺昶宥将秦卿放在床榻上,他牵起妻子的手,知晓这几日对方定没好好休息,那脸色真让他心疼。
卿卿睡吧,好好睡上一觉。
等醒来这一切就都结束了,我会一直守在你的身边,你安心。
贺昶宥边说着边轻拍,如同哄幼儿一般轻缓柔和。
还俯下身来亲亲妻子的眼睛让人不得不合上。
秦卿看着人后本还有许多话要问,但不自觉就在贺昶宥的这些举动里沉下心来,闭上了眼。
见人睡熟,贺昶宥才又起身。
他只低头看了一眼胸膛渗出来的血,便先让俞益先给自己处理了。
又吩咐着岑幸让那两人去正殿里等他过去。
今日之事是得有个了断。
贺昶宥自回来后没将心思放在同内阁争斗这件事上。
他知晓往后十余年的发展,自不用担心政事上的突发,但如今首辅变成了他首先要解开的事。
贺昶宥自不觉得孙晋敏今日所为是刻意要害他,相反他知首辅的心思。
但就因此为契机他想有些新的可能。
苏斌在正殿里那叫一个一身轻松。
这回这事他办的不说是毫无瑕疵吧,只能算是完美无瑕。
但看身边的首辅也是那般镇定自若,对着他的目光还会哼上一声像是嘲讽一般。
贺昶宥一进来听着那两声声调各异的陛下,他便挥手让人都起身。
目光流转着就从站在右边得意洋洋苏斌开始说起。
这回你办事得当,那些赏赐是应当的,我已经让岑幸将东西拿下去,便由你看着去分。
这算是极大的嘉奖,苏斌连忙谢恩退下,来到殿外便如同看好戏般只等着首辅被训。
但等了许久都没等到殿内有高声出来。
贺昶宥见人微微皱起的眉,便同孙晋敏说道:首辅坐吧,这些年来朕同首辅还未真心说过什么。
孙晋敏立马警惕的看着人。
这人今日要是同自己置气他自觉的正常,但这般温和的说话那就事出有妖了。
而贺昶宥的脸上确实看不出丝毫嘲弄的。
孙晋敏就盯着这目光坐下,心里愈发恍惚起来。
而后贺昶宥说的是确实让他不安。
首辅为官这些年无错无休,诚然辛劳。
贺昶宥这句也不是嘲讽的,他说的真诚也是真的感念人一片忠心。
但孙晋敏一听只以为人又要从自己玩一出先礼后兵,立马打起精神来说着:臣不敢,自是陛下体恤,让老臣诚惶诚恐。
贺昶宥仔细看着人,确实比他上回相见时又老了一些,从前他并未发觉只等人病倒到上不了朝了才知晓:首辅的身体既然有恙,更需在家中静养。
贺昶宥也不绕弯子,不然同眼前人一个下午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孙晋敏一顿沉下了脸,他生病的事极少有人知晓,连药都适合了几副一块煎得。
陛下就算有锦衣卫理应当也察觉不到才是。
他飞快将身边的人想了一圈,也想不到一个会同贺昶宥同流合污出卖自己的人来。
见人不言语,贺昶宥便笑着:首辅不用多心,我自不是在探你的底,这事也是偶然得知的。
朝中事朝中争斗是无休止的,而首辅自不必将一生都放在这里。
臣既受命,便得兑现臣之诺言。
孙晋敏看着人眼里满是坚定。
贺昶宥便不多言这事,又同人说起其他来:首辅想要一位怎么样的天子呢?如同先太子一般受礼教一步一驱的长大,还是同二皇子那样有悲天悯人宅厚的心,可以任由他人摆布。
首辅受命时也没想到会由我来做龙庭。
孙晋敏的面色一僵立马说着:天子,自是顺应天命而称王,臣如何以为,世人如何认为都不重要。
贺昶宥笑着摇头,若顺应天命他自坐不上这个位置。
我与首辅之间相隔的便是天命。
先生是先帝选给贺昶钰的太傅。
若无我,你们师徒当能日夜相谈、政见相和。
我与首辅便永远隔着这一层。
我手刃了你的爱徒,首辅当能毫无嫌隙的为我想、为我用?这便是我心中永远的疑虑,不论你如何忠心,如何鞠躬尽瘁都无法改变。
这是贺昶宥今日要同人说的实话,他与孙晋敏与内阁这些年来的争斗,就是离不开先帝留下来的这一步棋,他不可能毫无顾忌。
孙晋敏也没想到陛下今日真能同自己谈论这些,他为太傅自有私心,但他如今为首辅着重的就不是帝位上的人。
是天下,是百姓。
这些年来,我看着陛下作为,我亦知晓陛下有掌握天下之才。
如陛下所言,你我心中相隔但如今亦能说开,怎知往后如何不能相同。
说完孙晋敏好似因着激动还剧烈咳着。
贺昶宥今日自不是要听人诉衷肠的,他这般做也算了结两世的缘。
往后我会提拔首辅长孙为户部都给事中。
但能做到何种造诣就看他自己了,首辅这年岁也该回去含饴弄孙了。
贺昶宥说的肯定。
他今日就不是来同人商议的,将人留下来说也不过是给孙晋敏面子。
话说到这里,孙晋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叹着一口气当真是不懂这位天子的想法,自如他所说,他们并非一礼而出,想法、形式天差地别。
而从上个冬至他的身体确实已经难支。
那臣便先谢陛下。
孙晋敏从座椅上起身慢慢同人行了大礼。
朝堂变革不断,行到如今她如今确实太过吃力了。
今日皇后与陛下之事,臣虽不该多言,也知陛下不爱听这些,但宠一人太过,与对方而言并非十足好事。
孙晋敏最后说回到了今日事上。
先生所言极是,但今日这事是我的过错,若往后这般还请先生也替我多顾着秦卿一二。
贺昶宥同提着妻子,脸上露出笑来。
这般模样,让孙晋敏也不由感叹着陛下好似是多了一些人情味。
秦卿醒来就见着睡在自己身旁的人,她们双手牵着,这个人明明熟睡却将自己的手握的那般的紧。
她慢慢侧身过来看着人,将头靠在贺昶宥的肩上,便觉得很安心。
秦卿还没清醒多久就感受到落在额间的亲吻,贺昶宥沙哑着嗓子开口第一句就是,我们卿卿受委屈了。
不论是他不在的这段时日,还是最后的事情。
想来秦卿定又过的十足难。
秦卿回想着这些日子,诚实的同人摇着头道:只是想你也没多委屈,昶宥这回又能待在我身旁多久呢?再见面,还未得相聚的欢便又先想着离别的苦。
贺昶宥转过来将人抱紧,抚着秦卿的发说道:我不会离开了,卿卿。
这次是真的。
他试了那样多的法子,从刀剑到毒发,贺昶宥痛到不会再感受到痛。
这一回烈火焚身的时候,他闭上眼那样忍耐着。
到此刻都不明白自己如何能打破求生的本能,毅然坐在那一隅地里被火燎烧。
那里已毁,他便再无法回去。
如今他会一直陪在秦卿身边终于能如愿。
秦卿见人哄着自己也对贺昶宥灿然一笑,但很快又抿着嘴带着惆怅。
贺昶宥便将人的眉眼抚平,柔声问着:怎么了,我陪着你不好吗?秦卿立马摇头:你陪着我自是最好的,可那个人呢,他会去哪里?秦卿的眼里满是疑惑,贺昶宥刚要开口随意编个谎出来,可见妻子这般神情,立马又摇头说着:我也不知道,或许他还在吧。
这般讲总不会有错,正如贺昶宥的从前永远都在。
见人还想起那样个蠢货,贺昶宥就连忙转移着话题,不说他了,我迷糊之际听着卿卿给我念的信呢,如今我回来了自得好好看看。
贺昶宥自是什么都没听到,他回来早就同岑幸探过底,知晓这刀伤就是源于一匣子的信与一件冬衣。
他自觉的妻子做得好,这一刀是他应受的。
秦卿从锦盒里将东西拿过来,本来就是写给眼前人自没什么不好意思拿出来给人看的。
将信一封一封的读过去,贺昶宥从欣喜笑着到慢慢红了眼眶。
可这时候他的心里却突然有些害怕。
若有一日他的卿卿知晓了这世上只有一个贺昶宥,那眼前所有的爱是不是都要消散了?而秦卿呢,会一如初般的恨他吗?贺昶宥好像无法思考这些,他只能叹一口气到好在如今只有他了。
他会藏好这个秘密一辈子。
完整念完他将妻子抱入怀里,他们紧紧贴在一起,贺昶宥抚着秦卿的发时而低头亲吻着人。
作者有话说:大贺的前路犹如豆腐渣工程造就的路,看似宽敞实则一步一塌陷。
谁叫他一开始就用谎言来走弥补的捷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