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昶宥抱着人一同躺着, 他自不会合眼,过半刻钟就摸摸妻子的额前,甚至见人许久不动就会小心的探着秦卿的鼻息。
他太紧张了, 像是要将自己折在这一日里来求妻子的平安。
等秦卿睡醒, 那脸颊瞧着是格外的红。
她觉得浑身都热极了, 本想去几个火炉但一触着贺昶宥的手,却发现对方的手是那样是冰凉。
秦卿才惊觉原来身边的人如此畏寒是有理由的。
秦卿不多言,只将自己的外袍偷偷换成一件薄的。
再回到正殿里, 见着那还开着的轩窗,外头的风光已是银装素裹的一片,果然今年的雪落得比往年还大。
装睡的人等妻子起身就立即睁开了眼,也慢慢的跟着起来。
秦卿一坐在贵妃榻上就拿了个小炉亲自烹着茶,等人来时正好水开,斟了一盏热茶先递到贺昶宥手上。
烹茶赏雪自是一件乐事,而秦卿的目却更简单些,只是想让人能捧盏热茶暖暖手罢了。
就这样简单对坐说着话,贺昶宥心里就十分知足。
他做这般多的事也只是求年年岁岁能如今日, 能这样同人相伴着。
这一日本来就该这般太平的过,贺昶宥的心事也能至此放下不在暗自紧张着。
可一入夜里,怀里的人却突如其来的发起高热来。
一触着就像是夺走了贺昶宥的神, 让他头一次那么无措又慌张。
他只能拉紧妻子的手将人抱入怀中喊着外头的内宦让人快去叫俞益来。
他怀饶的双手就不自觉的发着颤。
而那高热让秦卿迷糊, 只能喊着人的名字却无法睁开眼来说一句我无事。
俞益当了这么多年太医,深知这半夜叫他的都不会是小事。
等他快步入了毓德宫, 见着双目血红的陛下与榻上面色红润的娘娘, 一时间还真猜不到是谁病了。
直到贺昶宥起身给他腾着位置, 俞益才跑着过来给皇后把脉。
这脉越把倒是让他越不确定, 偷偷打量着四周最后收回手, 跪在那吱吱呜呜的回着话:陛下,娘娘这是受了风寒,用两贴药想来明早就能好。
贺昶宥松了握紧的手心,顿了顿又严肃问着:只是风寒?见陛下这皱着眉神神叨叨的模样,险些就让俞益对自己的医术都不自信了。
也不懂陛下想让自己说出个什么毛病来。
他惊讶的看着人,然后重重的点了点头。
这一来一回的让俞益都不知,陛下这大半夜的特意让人去府中叫他回来看着小小风寒的目的。
难道是不相信他们太医院其他人的医术了,觉得他这个院判当的不够上心。
特意的敲打。
就在人心里诚惶诚恐时,贺昶宥这才反应过来,明白今日是他担心过剩反应太大了。
平静下来的人挥着手,立马让俞益下去去煎药,让殿里的人也都退下。
只拿过女使手上温热的帕子,给妻子擦拭着发热的额头与手心。
等岑幸端药进来,他自亲自喂着秦卿。
小口小口的往唇间落着那样细心,就这样反反复复也折腾到天明。
贺昶宥自也牵着人的手,守在床边一夜。
他不明白这都退了烧,妻子怎么还不愿醒来。
天光透过缝隙流入屋内,贺昶宥这一夜等待里又回想着到上一世。
这个屋子也在这一日里跪满了人,他也这般牵着秦卿的手心中无限迷茫着。
他拥有无上的权利,可以在那一瞬决定着一屋子人的生死,甚至是天下人。
可他却无法将自己的妻子留下。
贺昶宥看着闭上眼像是睡着了一般的人,不断的在人耳畔呢喃着让秦卿快快醒来,而妻子便如那时一般不想搭理自己。
他觉得这些时辰真的过得太慢,好似一辈子都到不了头。
在这般煎熬里,病着的人才慢慢睁开眼,醒来就见着贺昶宥紧握着自己的手抵在脸上。
她轻微动了动只觉得还有些头晕。
就在一瞬间,贺昶宥就如被雷击了一般。
他抬头看着人,立马红了眼睛。
秦卿都不知晓贺昶宥这是怎么了,她伸出另一只手来,扶着对方的脸说着:怎么了,是我不好。
昨日不该去换了件薄长袄,不然也不会吹风生病的。
昶宥不用担心,我觉得已经好了,不难受的。
秦卿自不知此刻的贺昶宥如同历劫重生了。
谁都不懂他心里此刻的澎湃,他对妻子摇着头:不是,是我不好,是我没护好你。
都是我的错。
他说着亲着秦卿的手,没有什么比失而复得更为珍贵的。
秦卿如今也没力气同人反驳这个事情的对错只对人笑着,她自然想不到自己小小一个风寒闹得昨夜宫中满城风雨。
贺昶宥起身有些踉跄,在床边守了一夜人都因着血脉不同蹲麻了,那模样是从没有过的狼狈,但他的心里却是无比的满足与开心。
他出门去喊俞益,这人自等在偏殿里匆匆过来给人把脉一触着娘娘手腕就知晓已经好全。
他都不明白小小一个风寒,为何会让陛下那样神色慌张。
不但守了一夜,还将今日冒雪前来劝陛下不要为色乱政的首辅骂了回去,一副要砍了人脑袋的模样。
陛下,娘娘身体已无恙,只是风寒发热,在养几日自会如常。
俞益回神看着眼前人倒比床榻上的更有病态些。
贺昶宥点头让人退一下,他来到秦卿身边关切着:身上可有难受的?秦卿摇头对人扯着笑,想让贺昶宥安心就说着:只是有些饿了。
一听这话,贺昶宥立马又出去让人准备好吃食,让女使进来伺候人起身。
而他一出殿门就冷漠的吩咐着岑幸:让那两个今日别来,别打搅秦卿休息。
岑幸愣了几秒才领会那两个说的是谁,连声说着好。
俞益还在廊下等着,见陛下一出来立马上前说道:陛下的脸色不佳,臣也为陛下请个平安脉。
不等贺昶宥反应就过来搭着脉。
见人没生病才放心下来。
可转念想着上一回自己配来的特殊的药,就又对贺昶宥叮嘱道:陛下是药三分毒。
那要药虽经特殊调配,但陛下自得少用,不然也会伤人根本。
贺昶宥摆手只让人下去什么都不言说,自也不会听对方的忠言。
俞益亦不明白,明明这宫里陛下只娶了娘娘一位妻子,为何不让人多生几位皇子公主的。
在二皇子出生后,陛下就让他秘密准备了男子用的药来。
俞益虽然心中有万般疑惑但他自然不敢多言,只能是日日胆战心惊,生怕这要出了什么问题,他可得九族受累。
而做这些的人怎会不知药的厉害,但他决绝。
这事只要能护着他的妻子,别说只是可能伤着根本了,就算是当真要伤其根本,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与贺昶宥而言,那未可知的孩儿多少没有妻子来的更为重要些。
他回想着从前,在这一年的时光里,自己逼迫着秦卿最后生下的女儿。
那时他从未陪着生产,不知女子生育的难。
如今看着秦卿生完贺文瑄后的模样,想着那时冬来人的体弱也许便与此有关。
他不想冒任何的险,再走一遍从前的路。
从源头上断绝了此事才是最根本的道理。
没在廊下坐多久,贺昶宥就进到寝殿里给秦卿喂着岑幸端来的淡粥。
他吹着气,一勺跟着一勺那么细致。
像是将这些照顾妻子的举动都了然于心。
等人用些清淡好消化的吃食,过一会在给秦卿用了汤药,还特意让女使准备了蜜饯拿来。
他知晓此滋味之苦,如今自不想让人再尝着分毫。
秦卿嘴里满是蜜饯的甜,见人对自己的关切心中也甜。
她很快发了汗,风寒也好的差不多。
动着手脚觉得力气也都恢复着,头也不再晕乎乎。
秦卿便动着想要下榻。
一旁的贺昶宥却是说什么也不让人起身,安抚的妻子让人再在殿里休息一日。
见人软硬兼施,秦卿就勉强答应了下来乖乖在床榻上躺着。
许昨日睡得太久,今日翻来覆去的便如何都睡不着。
无聊之时便又想同儿子玩闹、说话。
她就拉着贺昶宥的手撒娇说道:我不离开,那昶宥就让人去将瑞儿喊来吧。
这样的时刻,就算是自己的儿子,贺昶宥也不想让人过来打扰。
他盖好秦卿的被角,没多久就巧妙说道:你如今虽已好,但依旧还有病气,过给小孩万一真病了,还不是你自己心疼。
秦卿想着这话也有道理便立马点头。
但殿里只有她们两个,她便看着桌案上的书,眨着眼睛可怜兮兮的同人又说道:那昶宥念故事给我听吧。
这要求贺昶宥自然满口答应,拿过那本诗集念了几首,直到翻到那首《江城子》。
他看着书字发着呆不知在思量什么。
秦卿便轻唤着人,还伸手戳戳夫君的手臂。
贺昶宥这才同人笑着,慢慢将这首词念完,十年生死便像是埋在他心里永远过不去的痕迹。
就算如今人好好活在自面前。
见人好似对读诗兴致不大,秦卿也不勉强。
喊着人说道:要不昶宥换一个读。
她也想听些有故事性的趣事来打发打发时光。
贺昶宥看着人,他摸着秦卿的脸合上书来对人说道:那给你说个茶肆里的话本。
秦卿立马高兴的点着头,那兴致就起来了。
丝毫不去想贺昶宥这般的人如何能知晓茶肆里的故事呢。
从前这世上有一把锻造的不太锋利的刀。
贺昶宥看着人不用思量就开口说道。
秦卿一听这开头刚想让人换一个故事来说,她自不想听人练铁练刀说这种上进又表彰坚持不懈的故事。
秦卿的喜好从来都很稳定着,他喜欢听的戏目就那么几种,要不就是独一份的新奇,要不就落实到俗套里,说一些佳人才子的恩爱。
可贺昶宥没顾着妻子的表情,一口气接着话:他总觉得他是被人所遗弃的,他的身上满是钝痕,不带锋利。
可小小的刀也不想伤人,去争夺些什么他知道眼前的是火坑。
所以就算日子过得极苦他也任由自己钝着。
秦卿很快就从这一段话里听出了不同寻常来,她立马安静,咽下了刚要开口的话。
看着贺昶宥的神情也变得认真起来。
刀从钝铁变为刀,需得学需得看,他同其他的刀一般入了哪一方小小的学堂里。
可笑的是旁人都能识得故事,而他却还未启蒙识字。
他的身上好似不单是钝更有锈。
他知晓,旁人都在背后嘲笑着说他是一把多愚钝的刀,如何配在这里呢。
贺昶宥将这些事描述的那样温和,他的语气也是那般的温柔。
时而看着秦卿还能同人笑着。
秦卿却不由自主的牵着贺昶宥的手,那眼里满是担忧与心疼。
恨不得进入这个话本里将那群乱嚼舌根的人都骂一顿。
一开始,这刀也想学着寻常人的模样,努力的跟上所有人的步伐,没日没夜的识字,没日没夜的背书。
他变得和其他的刀一样,但锻造出他的人却丝毫没将他放在眼里,他是觉得自己的这些努力都十分的好笑,他还是那把钝极了的刀,不被任何人期待着。
秦卿摇着头抿着嘴,一副要哭了的模样,贺昶宥温柔的抚着妻子的脸庞。
他听过太多太多的坏话,见过太多太多的背叛。
他也想圆润着,可不得不变得锋利。
他这样的刀注定了不能拥有自己。
他这样的本就该最冷心冷情,独自来到这个世上不被人所喜爱。
甚至可以毫无遗留的死去。
秦卿曾在魏嬷嬷那里听过一些贺昶宥更小时候的模样,她知晓眼前人的那段年岁过的并不愉快,才变成如今的模样。
秦卿便伸手紧紧抓着人,想将自己的暖意传递过去。
而贺昶宥感受得到,他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会是那把无情的刀。
可他遇见秦卿了,世上万事万物没有任何的坚固,能不融化在爱里。
昶宥我从前听到的话本里讲,在那大侠手中刀的剑都是有魂的,在封闭的刀或许都能在往后的岁月里遇见一柄足够陪伴他的剑。
秦卿没有将这一段代指拆破,说着她心中的爱。
那这把刀一定会珍惜往后所有所有的时光。
即便他将变得不再锋利,他也甘之如饴。
贺昶宥看着人说的那样认真。
秦卿笑着,本以为是自己在安慰贺昶宥,没想到最后还是被人哄着心里甜蜜。
这一日便这样过去,入到夜里明知人已然好全,可贺昶宥依旧不敢放松警惕。
他坐在床头又守了秦卿一夜,见人真不会在发热起来才真的安下心。
第二日一早,岑幸便按时来喊他上朝。
见着人和衣坐在一旁,还奇怪陛下今日怎会起的这般早。
贺昶宥强撑着起身,他今日心情极佳。
如今一切过去,他与秦卿会走上了一条新的路。
从前如何便可烟消云散着,那些不好的可能终是逐个击破了。
他是觉得事情不会再重演,除开自己能捂得住嘴的汪郁倾,也不会有人再会在妻子面前提起。
朝上,贺昶宥的面色不好,这回不是刻意摆的脸色,几日不眠不休下来是个□□凡胎的自会劳累不堪。
离了政事堂,岑幸贴心的为主子叫来了俞益把脉。
见着陛下的神色,俞益也是心中一惊,这才过一日陛下的脸色怎又差了一截。
飞快的把脉后才立马同人说道:陛下日夜操劳,自也得好好休息,保重龙体为要。
贺昶宥听着这话,没照铜镜也知自己的精神当是极差。
不然岑幸也不敢这般私自为自己做主。
他便挥着手没理会俞益的话,只打算就在毓庆宫里小憩一番,不然他这般回了毓德宫里不免会让妻子见了担心。
他才合衣躺在让人刚收拾出来的软榻上,就见岑幸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贺昶宥连忙坐起,他的心中全是不好的预感。
果然对方一开口就同自己说着:陛下不好了,娘娘她独自在阙楼之上,谁劝都不肯下来。
秦卿在阙楼上望着外面的天,曾经她无数次想站在这高处,不知从这而下,是否能如风自由。
不知那人知晓她这样死了会不会难过伤心。
她这个人曾经最畏惧疼痛了,连想想这般的死法都犯怵,每次看着这个地方都没有勇气真的上来。
等后来,她有了想死的决心却又被贺昶宥困住了所有的希望,躺在榻上寸步难行。
风吹在秦卿的脸上,她平静的望着远处。
今早醒来,见着寝殿里竟然无人守着,她连衣裳都来不及换,穿了鞋就往外逃。
看着宫殿的高耸与巍峨,还奇怪着自己怎么会回到了宫中,而这毓庆宫竟与她记忆之中的也有了偏差,但秦卿没有因此疑惑多久。
只觉得是困住自己的那个人,连她的宫殿也看不惯的要拆了重修。
秦卿警惕着看着四周,走得十分小心。
一路绕开了人,才到了她想要到的地方。
她打量着自己的双臂,没想到那般药石无医的自己还能被人救回来。
贺昶宥当真恨她吧,连死都不能让自己如愿的。
在秦卿离开了半盏茶的时间后,毓德宫的女使终于走进寝殿里发现她们娘娘不见了踪影。
佩兰在殿里将每一扇门都打开着,连常年锁着的都不放过,还让童盈快去圣哲殿里看看。
女官得了消息,自也一个个着急的赶来,没多久这毓德宫里就鸡飞狗跳的。
又花了半盏茶的时光,等童盈回来说着:圣哲殿里也无娘娘踪迹。
这一群人就真的慌了。
她们的娘娘从来不是那种一声不吭的就离开的人。
尚仪当机立断,让所有人都出去找。
这一大群人走到御花园里散得开,恨不得搬起里面的每一块石头好好看看。
各个着急又不能喊不能表现出来,直到有人指着高处吓掉了半条命。
尚仪立马让内宦去毓庆宫里传消息而她则带着人也上了阙楼。
娘娘。
听着喊声,秦卿缓缓转过身来,看着是尚仪还能同人笑着。
她们倒有许久未见着,这个人倒是还如初见时一般的模样。
娘娘怎么独自出来了?还未穿件外袍的,这天寒地冻的要再病了可如何是好。
尚仪边关心边上前。
这时人还以为是主子好奇才上了阙楼来,想看看外边的风光。
听了这话,秦卿依旧是那么沉默的表情。
她咳了一声,开口道:你们都别再上前了。
说着她还往后一步站在高起的城沿之上,再往前就要上边墙。
尚仪吓得立马停住,还后退着。
她惊讶的看着人,不知娘娘今日是怎么了,四周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这般僵持着等着陛下来。
毓庆宫的人听着岑幸那大喘气的话,眼神满是不可置信。
这无动于衷的模样,急得岑幸又说着第二遍:陛下娘娘在阙楼上。
传话的人来说是一早起就独自出去的,连外袍都未穿。
贺昶宥连忙起身满脸阴翳。
他心中充满了不好的直觉,但此刻他不敢这样去想。
出门之前只吩咐着岑幸:你去通知知浩宇和苏斌,让司衣坊将宫中所有的布匹软枕都拿到阙楼下。
告诉知浩宇就算弄出个人墙来也给我把下面弄平稳了。
贺昶宥的声音冰冷着那样不善,就算用人命去抵,他也不能让妻子有事。
或许他从来都是这样一个人,为达目的可以用尽所有的手段,不惜旁人的性命。
在贺昶宥到却楼前。
因着这命令,后宫里的人都奔跑着。
苏斌很快就带着锦衣卫站在城下,而另一边的知浩宇初听到命令时还愣愣的,不懂陛下这是玩什么周幽王的把戏,来博美人一笑。
还不自觉的想着自己是否要受这个令,不然内阁知晓后闹起来也是让他头痛。
岑幸跑了一路,气都是打不全了。
见面前稳坐泰山的人就差拿刀架在对方脖子上了,好在他还算知晓都指挥使的为人,缓了一口气后给人一通解释。
知浩宇这才了解到事态的紧急,心想着这位皇后可真是不得了,还不知要被他们这样围上几次才能歇。
贺昶宥从远处见了那面无表情的人,就心梗着,他的卿卿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上头守着的人见陛下来了,刚要放下悬着的心,还以为事情就要了结。
没想到站在边缘的人见着赶来的人,今日这戏才刚要开始的。
作者有话说:开始啦,开始啦!看贺某人本来的如意算盘落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