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为我耗损修为, 它会自行愈合的。
金龙半抱着蛟, 语气满是真情实意。
蛟动作一停, 想到金龙族逆天的血肉之躯,有些迟疑。
金龙晃了晃身体,很快又稳住, 虚弱道:过一会儿就好了。
蛟:……稳重如蓝舒渠,此刻也抽了抽嘴角,忍不住对友人拙劣演技感到微鄙。
过一会儿就好?那这副摇摇欲坠站不稳的作态是怎么回事?——嘴上倒是老实的很, 身体却是极度不诚。
这点小把戏, 真把人当瞎子不成?蠢龙。
令他意外的是,蛟的脸色变了, 眉间透露出担忧的神情,竟是一副……信以为真的模样?那魔龙确实厉害, 我也不是他的对手。
蛟扶着金龙,语重心长道, 你就算受了重伤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左右我也不会笑话你。
金龙:……蓝舒渠:……蛟见金龙神色有异,以为是被自己说中了心事。
还在强撑?蛟的语气很是不赞同, 原形一现, 尾巴一卷,就将重伤强撑的金龙卷到了脊背上,回首下令底下众妖,要他们随便找块空地安置灵山龙族,顺便还将烂摊子悉数推到了蓝舒渠身上, 自己则带着金龙,钻进了寝殿之中。
在后方注视着龙蛟离去背影的蛟宫下属和灵山龙族们,分明看到了趴在黑蛟背上的某条金色大尾惬意地摇晃了两下。
两方妖怪面面相觑,脑海中不约而同冒出相似的念头。
这还是自家英明神武的金龙前辈吗?这还是自家凶残成性的魔蛟大王吗?不是说在雷池打得你死我活,差点同归于尽吗?这哪里像是什么仇敌,哪对仇敌会一起钻进寝殿腻歪在一处的?哪对仇敌会光天化日黏糊在一起?而知晓得更多的蛟宫众妖们,简直不敢深想不久前两人双双闭关的事情……灰背与豹妖内心波涛骇浪,视线与前方的蓝舒渠相汇,各自尴尬地笑了笑。
……蛟宫与灵山争斗了数不清多少个年头,到头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啊?!自从蛟与金龙厮混后,他就鲜少待在寝殿里了,而是整日窝在后山的温池中,醉生梦死。
龙蛟性喜水,他的寝殿内也有一个巨大的浴池,可惜没有什么功效,仅仅只是为了满足享乐而生。
蛟一进殿门,便启动机关,让温水注满整个浴池,再将金龙扔了进去。
浴池很大,以蛟从前的体型,不仅能将自己全都放进去,还能沿着池壁游上几圈。
可如今发了福,倒有些伸展不开了。
于是他索性也化作人形,欺身贴近金龙。
金龙依旧维持着半人半龙的状态,伤尾隐没在水纹间,周围弥漫着一层薄薄的红色血迹。
蛟想从乾坤戒里取几株草药放进池子,忽然想起全身家当不久前被白璘没收,便推了推金龙。
把鳞片打开让我看看。
金龙神色一变,浅金色的眸子慢慢变暗。
蛟狞笑:想什么呢?是肚子底下那一片,藏物的。
金龙叹了口气,当着蛟的面,从怀中取出了几个瓶罐,自觉将它们交到了蛟的手中。
蛟将里面的药粉悉数倾倒进去。
金龙:……那是敷尾巴上的。
哦。
蛟说道,你不是还主动受伤吗?既然如此,那你就好的慢一些。
来了——这一股子秋后算账的感觉。
金龙用尾巴圈住蛟,认真道:以后除了你,我不会再让旁人伤到我。
蛟露出一副不堪忍受的表情,咬牙道:一把年纪的大妖了,别学说这些酸掉牙的话。
金龙笑出声,伸手将这尾人形大蛟抱在怀里,道:如今我们可是过了明面的关系,这些话,我想说多少就说多少。
蛟不在意被这么抱着,只是金龙实在太过腻歪,令他耻于同流,时不时就有些想发作的冲动。
金龙圈着蛟,一双大手不轻不重地在腰腹、肩胛处揉捏,同为长条,他自然清楚按摩哪些部位会令蛟放松舒适。
果然,蛟慢慢眯起了眼。
被困在小世界多日,出来后又打了一架,此时此刻,温水环身,又有金龙屈尊伺候,再大的不忿也软了下来。
金龙道:等过几天,我跟舒渠他们回一趟灵山,把山上的家当搬过来。
蛟眼睛一亮,又很快定下心神,淡淡嗯了一声。
以后,我就在蛟宫住下,与你潜心修炼。
蛟掀了掀眼皮,也不说话,只是眼神变软了些,他埋首进金龙的脖颈间,嗅了嗅,接着传出闷闷的响声。
方才差点忘了,龙血大补,不该这么快就帮你止血。
金龙心念一动,道:其实……胸腹处还未止血。
他不介意蛟亲口替他处理血迹。
蛟听懂了金龙的话外音,冷笑着说道:何必这么麻烦,你直接打开鳞片让我也刺伤一记,或者让我将你尾巴上刚结成的痂挑破了也行!……金龙暗叹一声,头一次恼恨起自己的愈合力,他只能放缓了语气道: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再做几枚药丸。
在他失忆期间,曾做过数粒秘药给蛟吞服,这些秘药都是由龙血制成,于当时的蛟确实很有益处。
那倒不用。
蛟却拒绝了,还泄愤似的咬了口龙肉,闷声道:不吃你。
金龙有些意外。
蛟少见的放低了声音,道:本尊活了这么久,遇到过无数困境,却还是头一遭有人赶来帮忙的。
头一遭?上赶着帮蛟多次脱离险境的金龙震惊地重复了一遍。
蛟睨了他一眼,那点微不可见的温存瞬间消失不见。
废话少说了。
今后你就入住蛟宫,也别惦记前尘往事了,只专心陪我化龙吧。
这已是从蛟口中吐露出的最直白的话语了。
金龙听懂了,眸中流转过柔色,握住了蛟的手。
小渊,你知道吗?修行路长,可在你身边,却觉得千万年也不足够。
你如今这样,更让我……龙尾攀腰蜿蜒而上,将人禁锢在自己的身前。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在温水的稀释下,化为缕缕薄红,缠绕在两人周围。
蛟不敢乱动,出声阻止道:尾巴……血早就不流了,只不过沾在鳞片处的血迹被水融化而已。
金龙亲了亲蛟的耳朵,无碍。
他松开蛟的手,顺着腰线慢慢向下滑去,直到碰到自己盘在对方身上的一截龙躯才停了下来,片刻后继续往下,直到隐没入波动的水面下。
当感应到金龙有意双修的讯号后,蛟抵住推拒了一番,清醒道:你几时修为高出这么多了?魔龙修为极高,蛟根本不是其对手,而金龙却已经能够独自斩杀他了。
就算以前他打不过金龙,但也不至于被落下太多。
可如今,他虽未与金龙动过手,但以魔龙为准,两人的差距竟是越来越大了。
事关修为进境,蛟总是非常在意。
金龙无意隐瞒,边亲吻着蛟修长的脖子,边在间隙中吐露原委,语声含糊,夹杂着双修、助益良多的字眼。
都是双修,为何我只是变了体型,你却功力突飞猛进?蛟不甘的质问声很快被水声淹没。
金龙试图安抚他,他本身的际遇与资质确实挺遭人妒,而蛟的修行路更是称不上走运,若是让这个问题深入下去,少不得会生事端。
蛟忽然想到了什么,直起腰,扑通一声化成原形,浴池中的水瞬间溢出了大半,黑色大蛟压在人形的金龙身上,道:蠢龙,快帮我看看角。
说完他就用硕大的脑袋抵住金龙的胸口,光秃秃的额角顿时一览无余,只余下两个黑乎乎的小坑,不怎么威风,哪怕是金龙,也无法违心说上一句:不丑。
怎么样啊?蛟有些担忧,角再丑也是他的角,平日里再怎么嫌弃,真的失去了也是会心疼的,那魔龙皮糙肉厚,我一不留神就被他撞坏了角,不会长不出来了吧?这可是他近龙的标志,修了好几千年才慢慢长出来的,怎么能说没就没呢?金龙仰着脖子,对这颗突然凑近的大脑袋有些无奈。
确实断了。
他单手托举起蛟的下巴,左右晃了晃,仔细打量了一番,最后得出结论。
蛟喷吐鼻息:可有补救之法?金龙摇摇头,又在蛟将要发怒的前一刻,抱住蛟口安抚地摸了摸。
也未必是件坏事。
金龙道:兴许再过一阵就能长出新角了。
兴许?那就是不确定了。
蛟有些失望,别开脸,将脑袋从金龙身上移开。
金龙只觉得胸前一轻,呼吸畅快了不少。
转过头,就看到蛟垂首看着水中的倒影,沉默不语,也看不出喜怒。
我当真能化龙吗?确认自己头上无角的蛟,化作人形,披着件半湿的黑色长衫斜靠在池壁边,语气有些失落,魔龙修行时日远比我长,他与我走的是相同的路子,最后却落得这般境地。
魔龙身死,回想起来却令他生出兔死狐悲的凄凉感,道:我苦追化龙之道这么多年,不是为了变成他那副鬼样子。
都说蛟化龙会褪角,然而他的角是褪掉了,化龙的迹象却是丝毫没有。
一头没有角的蛟,空有万余年的岁数,连近龙的标志的都没有,非但不进,反而退了。
冷静下来,才发现断角意味着什么。
苍白到近乎病态的肤色,若是以杀意浸润,会变得恍若恶鬼;但一旦染上些许愁色,免不了就能勾得人为之心颤。
你不是他。
金龙道:你有我,这便是你与他最大的不同。
这话实在狂妄,但是放在金龙身上,却也没什么不妥。
蛟嗤道:蠢龙,你气运加身,我却诸多磨难;与我在一起,就不怕天道冷落你?金龙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双修虽有益处,可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与你修行,我不信你看不出来。
寝殿内许久都没有人语声。
直到浴池里发出一阵声响,池壁周围布满了溢出的水迹,偌大的池子被黑金两长条挤得满满当当,一阵动静后,蛟的声音才慢吞吞传出。
我也不信你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的事有太多了。
先是上万年的魔龙出世,再是灵山与蛟宫握手言和,最后更是传来了金龙与黑蛟的结亲传闻。
上妖界许久未曾出过如此扑朔迷离的事了。
能入上妖界的大多都是有头有脸的大妖了,年岁没有上万,也有上千,什么稀奇事没遇到过,原以为已经修成平和心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熟料天意弄人,冷不防一道惊雷砸下来——灵山金龙与蛟宫尊主厮混在一处了?!新入上妖界的妖怪们不怎么知情。
那几年龙蛟双双失踪,音讯渐息,又因着众妖忌惮灵山与蛟宫,不敢随意非议,竟是让这两位大妖的名声渐渐消失了。
可上妖界真正有头有脸的大妖们却是对这传闻的不靠谱程度心知肚明——也不知是哪个居心叵测的混账妖怪编出的谎话!不是谎话……穿着灰色短打的秀气少年蹙着眉头,一字一句道:前辈与大王,早几年就已经同住一个洞穴了!周围大妖纷纷挥手大笑。
小狐狸,别傻了。
说大话前,还是先想想自己够不够格能见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位吧!少年遭受嘲讽并不争辩,只是重复了一遍,道:不是谎话,是真的。
春去秋来,传言不止。
因雷池之战差点销声匿迹的两妖,再次成了上妖界炙手可热的议论话题。
蛟依然是那条横行无忌的魔蛟,然而金龙……却不再是灵山那个半隐世的前辈了。
那日,从灵山搬来的蛟宫的家当足足塞满了大半个中殿,成堆的法宝挤满了蛟宫,负责帮忙搬运的灵山龙族一脸痛心疾首地告别了金龙,最后还是蛟宫的几名大妖无声中给予了他一点安慰。
用金龙的原话来说:以后我便住在蛟宫,要是有什么急事,就用法术联系我。
为此,已近高龄的蓝长老不远千里赶来蛟宫,借着金龙的面子,选了一处宫殿,小住了一段时间。
我原以为金龙族一息尚存,没想到这回是真的绝后了。
他捧着心,虚弱地对身后跟着的小龙诉苦。
几次遇见蛟,他的眼神都分外复杂。
蛟人形时确实俊秀,可这脾性、品性却是差了太多。
每每撞见金龙与蛟腻歪在一处,他就忍不住提起心来。
然而这几天,他发现能撞见他们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我们蛟王时不时就会闭关几日。
金龙?他当然是陪着我们大王了。
见不着人很正常,蓝长老放宽心就是了。
什么时候闭关成了两个人的事了?就算是伴侣,在修炼这种事上也不能马虎!任何一点的分神都可能在闭关的紧要关头酿下大错!晋明这小子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一脸精明相的蛟,看着像个疑心重的,怎么也能做出这种事来?可他到底没什么立场指摘什么。
等到两人出关已是半月后的事了。
蓝长老只照了一面,当天便动身离开了临隐山。
那老家伙总算走了。
蛟半边身体靠在椅背上,一双腿伸长了搭在金龙的膝盖上,神情恹恹地说着话。
金龙坐在一旁,一手裹覆着蛟的小腿肚,不轻不重地按揉。
听着蛟的念叨,金龙俯身凑向他的脖间,嗅了嗅。
好闻。
蛟掀了掀眼皮,询问地看向他。
金龙已坐回原位,冲他笑了笑,不做解释。
蛟全身上下沾染了自己的气味,远比当日在深渊时更甚。
旁观者清,蛟自己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变化,老蓝龙却是差点被这股气味惊着了,也瞬间明白了所谓的闭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顿时老脸一红,再难待下去,仓皇离开了。
蛟面露倦容,阖上双眼似乎是想歇息。
金龙放开了小腿肚,转身端来一盘码得整整齐齐的糕点,先是取了一块,放入嘴中咬掉半口,清香味从唇舌间化开,余下的半块,大小正适合一口吞入。
金龙捏着糕点,送到蛟的嘴边,轻声道:尝尝,我特意让青崇找驴妖做的。
蛟鼻尖微动,似乎是闻到香甜味了,也不睁开眼,就着金龙的手,含了进去。
金龙便看到蛟的腮帮微微鼓起,咬合间,勾得他也食欲大盛……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危机,蛟猛地睁开眼,往后缩了些距离,狠狠瞪金龙一眼。
金龙维持着半俯身的姿势,骤然扑了个空也不恼怒,而是疑惑地唤了声蛟的名字。
怎么了?蛟眯起眼,收敛了过于闲适的坐姿,正儿八经地起身端坐,并拢了拢松开的腰带,一边咀嚼,一边将自己裹好。
随着喉结一动,糕点终于吞咽进肚后,他才冷笑着说:远着点。
远着?是不可能的。
金龙斟酌了一番,觉得需要再靠近些,索性坐到了蛟的身侧。
一人座的椅子瞬间被挤得满满当当,蛟不适地侧开身体,结果正金龙下怀,被扯了过去。
不是说,未及化龙,就不出关吗?金龙含住蛟的耳垂,一只手状若无意地把玩起松散的腰带。
黏湿温热的触碰令蛟不满地皱起眉,当发觉金龙有深入下去的意图后,不安分地挣动几下,道:你……根本不是诚心帮我……哦?我不诚心?金龙低声对着蛟的耳边说话,语气不解而无辜,我对你,已是殚精竭虑……若小渊觉得还不足够,我自当更加努力。
这胡言乱语的空话,蛟已经听出门路了。
要是我注定了无缘化龙,难不成要一直同你这么……这么……他实在是说不下去,全身心都在金龙的怀中抗拒。
胸前的衣襟已经敞开了,露出大片莹白色肌肤,残留的印记尚未褪去,显出几分触目的美感。
金龙眸色渐深,对着额角,用唇舌轻轻碰了碰。
谁说你化不了龙了?额角被触碰时,蛟眼角微红,身体有些发抖,不满地别过脸,躲避金龙的触碰。
啊,我看看。
金龙制止了他,语气有些认真。
看什么?蛟不明所以,以为金龙是觉出异常,便也不再乱动,问:怎么了?金龙果真仔细端详了许久,久到蛟都能看清浅金色眸中自己的倒影了。
我看看这里……金龙伸出手,在额角处轻轻描着轮廓,放缓了语速慢慢道:是不是长出新角了?蛟脸一黑:人形时哪里有角?!说完,噗通一声,化作巨大的黑蛟,将金龙整个掀翻在地,再用腹部压住,收拢了四脚,板着脸伏在地上。
金龙:……原形不是这么用的。
椅子早已不堪重负,化作一堆粉屑不见了踪影,那盘才吃了一块的糕点倒是被好好安置在角落。
蛟的原形长到一定的大小便停止了生长,若说以前比金龙小了一圈,如今可以说是旗鼓相当了。
金龙放任自己受了会儿欺压,等到差不多了,才翻身而起,变成长龙卷住蛟身。
自从答应了金龙的双修邀约后,这家伙简直是愈发的顺杆而上了。
蛟磨了磨牙,道:起开,我们切磋一下。
金龙一僵,忙牵起笑容,奈何龙脸时做不出什么温和的表情,只能讪讪道:好了好了,我不开玩笑了。
蛟尾猛地拍地,怒道:谁跟你开玩笑了,出手!他一扭身,抖散身上的金龙,退至后方,化出一柄长剑,竟是要真交手的态势。
等等!金龙闪身贴近蛟,趁着对方为他的话分神的空当,一把捉住蛟执剑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道:以前未曾见你用过什么兵刃,这柄剑倒是挺好看的。
蛟不吃这套,起手挽了个剑花,格开贴过来的某龙,怒道:少废话!他挽剑的手势称得上娴熟,金龙有些诧异:何时学的剑法?人间尚兵器,他在清虚宫的日子里,成日见那群道士演练华而不实的剑法,哪怕不想学,也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