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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2025-03-22 06:44:11

你知道是谁撞死了庄郁的父亲米和一晚上都跟陀螺一样, 视频连线、文书报告、案情交流、拟定探监时间。

以前游刃有余,今儿却如坐针毡,整整一天都惶惶心焦。

处理完所有事宜, 他去泡了个澡, 在热水氤氲中剖释着烦躁的原因。

总觉得有一股冥冥力量, 将他拖拽到失控的边缘,脚下万丈之渊, 摔下去九死一生, 或者更惨,曝骨履肠。

他披着一层水雾去佛龛上香, 把最近的起心动念好好跟赤松黄大仙聊了聊。

回卧室一抬眼, 殷天的房间亮了,楼下的黑森林钟, 杜鹃鸟踩着花团布谷布谷。

22点了。

殷天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

灯光只亮了15分钟,便黑漆漆的沉寂下去,米和裹上羽绒服下楼, 继续当罗密欧。

攀爬到房间里才知道没人,他开启了她的定位, 红点一显现, 米和的鸡皮疙瘩簌簌而起。

他瞠目结舌——殷天在鹤台嘉园!那是庄郁的住宅!呼吸滞了半秒,米和猛然想起昨晚她和老莫的夜奔。

因为突发的工作情况,他没有在意两人的目的地, 米和两掌寒凉, 攥了几遍才回暖, 哆嗦着确定她俩的途径位置, 显示在鑫源大厦里, 有过长久的逗留。

米和没听过那地儿, 当即给阿成报了地址,要求彻查。

卷土重来的忧惧再一次弥漫他全身,像是得了红疹,又痒又疼,眼睁睁看着它遮头盖脚。

她什么时候开始跟踪庄郁的,她明明就在她眼皮底下,他竟毫无察觉,殷天回屋时已经23点11分,端着一盘热乎乎地咖喱烩饭。

开了灯,没注意床上的鼓包,端到书桌上开始大口咀嚼。

身后窸窸窣窣的响动,她也没回头,两条胳膊从后搂住她,米和眼底掩着怯生,怎么回来的这么晚?话一出,两人都沉默了。

这语音语调太像一个充满怨怼的妻子,常理下,丈夫的应答大概率会是一连串叠加的谎言。

去学姐家送东西,咱不是在澳门给他们买了水晶杯,我给送过去,还有量了他们家的尺寸,得订婴儿床。

喜欢杯子吗?喜欢,夸你眼光好。

米和抚弄着她的长发,不动声色地将苦笑包藏,那你得奖赏我。

我今儿好累。

殷天神色倦倦,没心情。

她甚至不吃了,躲开他的拥抱,直径去卫生间锁门洗澡。

愈是这样,米和愈手足无措。

他低微地揉掐着脖颈,在门口踌躇良久,小天……开口却不知要说什么,最后敲了敲门,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别熬夜,也别吃太多,积食了不好消化。

这一夜,他岑寂地坐在桌前,看殷天的房间亮着豆孤灯,在风雪的追逐中光影摇曳。

美得似一轮水中月。

殷天四仰八叉地仰躺在床上,眯眼看着吊灯,亮得她橙黄橘绿都分不清了,干竭的眼睛哗哗直流。

她就这么睡过去了,连被子都没盖,凌晨3点21分。

鹤台嘉园3栋502室。

乌漆漆。

庄郁仰躺在床上,睁眼复盘着给她发信息的人选。

陈念阳也睡不安稳,惊醒了几次后,索性钻到了庄郁的被窝。

地下诊所救治的那些人出生入死,不会玩这种劣质的把戏。

【我知道你做过什么】,若纯粹从字面解读,更有可能是殷天,她究竟发现了什么,要这么诈她。

二十年,四平八稳的生活,荡起了致命的涟漪,到底哪儿出错了。

手机嗡嗡一震,庄郁条件反射地激灵。

她抓向自己手机,不是,再看向无名手机,无声无息,都不是。

她起身看向另一侧床头柜,是陈念阳的。

谁会在凌晨3点给一个11岁的孩子发信息,庄郁忧惧起来。

探身输入密码,陈念阳不喜欢秘密,热衷原始密码:000000。

随着短信的上移,庄郁不自控地觳觫起来,震得席梦思此起彼伏。

她像是狂风骇浪里的一截枯木,被拱上浪顶,又被拍至底渊,这大起伏的可怖让她死死摁住心脏,疼,摧心挖骨的疼。

她大口呵呵,似呼吸不畅。

青筋乍现,脖颈寒凉。

庄郁震恐地抬头,觉得床中间立着个吃人的妖怪,正狰狞着鬼脸,大张着咧至耳后的红唇,温腥的血一股股向外冒,它牙齿丰硕且尖锐,冲着她女儿嘿嘿疯笑。

【你好可爱】【你喜欢什么】【你扎马尾不好看】【海洋公园的海豚馆开了,你想不想去】【四中附小的校服真难看】【蓝裙子显白】【注意视力啊小四眼】刚刚收到的那条是:【生蚝好不好吃】庄郁压着哆嗦,手脚并用地爬下床,给向花希打电话,你接珍珍和阳阳的时候,有被人跟着吗?向花希原本愣愣瞌瞌,一听这话瞬间清醒,语调都变了,怎么了?你下来一趟。

庄郁住5层,向花希住12层,3分钟不到,她就裹着呢子大衣出现在门口。

一进玄关就看见餐桌上的尖刀,到底怎么了?庄郁把陈念阳的手机递给她。

随着指尖的滑动,她脸色一寸寸浆白,这谁啊,这是在跟踪念念,跟踪了,她低头看日期,三周啊。

有见到什么可疑的车辆吗?没有啊,吃生蚝是今天的事儿,是偶发性的,他怎么知道?你复盘一下。

临走时公司有点事情,就耽搁了10分钟,我到校门口的时候,珍珍和念念已经出来了,我就把车停下,他们上车,珍珍开始吃橡皮糖,念念……念念怎么了?向花希回忆着自己不经意地看了眼后视镜,陈念阳正回头巴望着玻璃。

她怎么了?她在往后看,珍珍问她看什么,她说没什么,向花希打一寒颤,她是不是在看那辆车,在看跟踪她的人,她知道有人在跟踪她。

然后呢?庄郁手脚冰冷。

然后我们去了普罗旺斯,她想吃烤鸡披萨,没有,最后点了炙烤牛肉披萨。

念念坐在靠窗的位置,说了很多陈谦在纽约的事儿,吃完就上楼学琴,我在客厅坐着等,加上小秋老师,就我们四个人,接她回来后,先上我家拿的生蚝,然后她就下楼了。

庄郁从手机调出殷天的照片,放在向花希面前,有印象吗?向花希思虑着,缓缓摇头,突然大骇地拍腿,有有,是这女的!在普罗旺斯外面,我想起来了,念念看她拿着肉夹馍,说肉夹馍就是咱们的披萨,我就跟着看了一眼,就是这女的。

庄郁面色灰败,徐徐阖眼。

她有着难以言说的愤怒、忧虑、害怕、忌惮……她自诩自己刚强,永远不会有这样的情绪,可刚刚她怕得惊魂丧魄,近乎失去理智。

她知道殷天的手段,她被恶鬼缠上了。

客厅细碎声吵醒了陈念阳,花姨,她揉着眼混混沌沌地进客厅,您怎么来了?庄郁把手机还给她,为什么不跟妈妈说你收到这些信息。

啊?陈念阳傻了,我当是谁暗恋我呢。

陈念阳!庄郁气急败坏,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我……我是这么觉得呀,让我别近视,吐槽校服难看,校服真的很难看嘛,最后一排的陆魔王就跟我说过让我别扎马尾,丑,但我知道他喜欢我,他就是没事找事想跟我说话。

这是全然不同的逻辑。

向花希眨眼斟酌,有道理啊,会不会,会不会是你想多了?庄郁压着火,凌晨三点发信息,我就应该想多,这个阿姨你见过没有?说实话。

陈念阳鼻子都快贴照片上了,一琢磨,啊,她在车里老看我,在校门口的时候,她还对我笑呢,普罗旺斯她也在,在车上吃肉夹馍。

她有跟你说过什么吗?没有,就看着,跟着花姨的车,我以为是她是马安华的妈妈,她俩长得好像,马安华也在上钢琴课啊。

去睡吧。

庄郁将手机递给她,以后再收到这样的信息要跟妈妈说。

向花希在陈念阳进屋后,悄声,这女的谁啊,你反应这么大,病患家属啊?算是吧。

有矛盾?因为我的缘故,她没了亲人。

可救治本来就有风险!这是常识啊!今天放学我接她俩,看看什么情况。

庄郁目光落在手机上,那张照片寒风低走,殷天裹着羽绒服,冷冽的眸子对着镜头,似看非看。

她一直觉得这女孩身上共存着一种奇妙的平衡,就好像既能杀人,亦能修佛。

若是有一日她得知真相,庄郁知道,她即便粉身碎骨也会拉着自己下阿鼻地狱。

她看着卧室里的陈念阳,流露着浓浓的畏怯,原来人随着年龄增长,真的会弱点累累。

郁,郁……郁,向花希拍她,没事的,我跟你一起,人多好办事。

凌晨5点40分。

灯晕漫漫,市井徐徐喧嚣。

安城家园6单元8层。

殷天敲开老莫家的门,有病吧,非得拽到你家,电话不能说啊。

她提着两杯拿铁,便利店的凑活喝。

她把自己投射到懒人椅里,什么事儿?老莫脸色斑驳,眼神飞上飞下,打着转地乱瞟,她抓耳挠腮,憋了片刻终于开口,庄郁在哥大的日子并不好过,她没有钱,拼命打工,打工的种类里面,有一种来钱来得很快。

就这事儿啊,殷天面色平平,特殊服务呗。

不一样,是Sadomasochism,施虐和受虐。

她有一份急诊记录,1998年圣诞节,她被两个老板预定,摁在浴缸里挑战屏息极限,差点就死在那一夜,是被楼里的保安救了,送到医院的时候手里还捏着挣来的300美金。

殷天听得憾然,脸色威正起来,有些唏嘘。

老莫欲言又止,她所有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这么一点点攒下来的,因为她家里的情况不好。

我知道她爸出车祸去世了,他妈应该就是个家庭主妇。

对,就是这不好,怎么出的车祸,为什么出车祸,是谁撞死了他。

老莫双唇跟黏了浆糊似的,支支吾吾,我不知道我现在告诉你对不对,但我知道你迟早会查出来,我看了她的经历,就好奇她的家庭,所以……老莫把一张打印纸轻轻放在桌上,那是法院的执行单。

她一字一句,无比清晰,虹场路41号的女主人叶绒,酒后逆行,撞死了她的父亲庄书阳。

殷天听见了,可又像是没听见,耳边吹起的嗡鸣让她晃神,谁,谁撞死了谁?你已经听见了。

我没听见。

你听见了。

我没听见!你听见了!叶绒!撞死了庄书阳。

殷天遽然起立,腿是绵软的,直接跌坐在地上。

她胃里产生了强烈地翻腾感,像匹藏羚羊高高跃蹄,重重蹬落,横冲直撞。

她爬在地上,闭眼喘息着,可疼痛没有减轻,手臂一脱力,下巴直接磕在瓷砖上。

天儿!老莫吓得跪滑了两步,抱住她。

叶妈妈,是叶妈妈,是报复杀人,她从美国带回了帽针,是她,真的是她,殷天身子扭曲地呻|吟,死死攥住胃,真的是她……是她,我知道,我有这种感觉,她一头冷汗,嘴唇也煞白,这是肠易激综合征,我有这种感觉……殷天抓拳捶地,一下,两下。

她流泪嘶竭着,一声,两声。

老莫豁力抱着她,本来已经商定了赔偿数额,结果庄郁要走量刑,律师团颠倒黑白,最后庄家什么都没有得到。

殷天蜷在地上,抱着脑袋喃喃,南瓜……南瓜!trick or treat,不给糖就捣蛋!老莫听不懂。

2004年,原来庄郁那么早就对自己和盘托出了。

那是2004年的万圣节,庄郁坐在虹场路等她,给了她马克笔,南瓜和细刀,邀请她一起做南瓜灯。

庄郁说了什么,她说,我爸被车撞死了,我妈积郁成疾,前几天走了,就我一个人。

她指了指喉咙,这也是车撞坏的,我妈想走赔偿,50万一条命。

可我想走量刑,一命抵一命,哪怕抵不了,受受罪也好。

结果,因为我什么都没了,50万没了,我爸没了,我奶奶没了,我妈没了,只有我了。

殷天流着泪大喘,当年姚队曾经说过一句话,那么多年,不知凶手站在谁的身后,老莫,她呢喃细语,两掌捂上眼睛,她站在了我的身后啊。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