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宋家的时候, 宋清明又等在门口。
唐意远远地看到路灯下少年敦实的身影，有种新婚妻子等待晚归的丈夫的既视感。
等很久了吗？唐意抱着一大袋子书下车，我去书店买了点教辅书。
刚出来不久，少年摇摇头, 声音还是很小, 却已经会主动提起话题了, 都买了什么书？随着这句话, 两人的视线同时落在唐意怀里。
只见纸袋中最上层的书页五彩斑斓，当中一行粉色的大字：《恶魔校霸爱上我》。
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默。
唐意清清嗓子，若无其事地扯开话题，我饿了，去吃饭吧。
嗯。
宋清明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主动接过唐意手里的纸袋子。
不远处的秦伯看到这一幕又是激动得热泪盈眶, 唐意觉得这位老兵也太过多愁善感了一点。
吃过饭，唐意跟着宋清明来到他的书房。
宽大的工作台上，左边的宋清明抱着一本纯英文的大部头，右边的唐意拿着封皮颜色鲜艳的校园恋爱小说。
宋清明表情平静, 纯英文的专业书籍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阅读上的障碍。
反观唐意，明明看的是没营养的快餐文学，眉头却皱得能夹死苍蝇，好似在研究什么世纪难题。
唐意的重点并不在剧情，因此看书的速度很快, 称得上一目十行。
一边看，一边在心里快速归纳总结。
书里的角色大多是复姓, 如果不是, 那姓或者名里面必定有一个字十分拗口, 以唐意的国学素养, 都被某些男主名字里的生僻字难住了，也不知道作者从哪里翻出来的；男主不是校草就是校霸，家世出众，就算暂时不出众，背后也一定隐藏着身世秘密；所有男主都有一个特性，只要他们经过的地方，必然引起路人尖叫，所有人见到他们都像失了智一样，做出许多愚蠢又难以理解的举动；女主十个里有九个喜欢平地摔，被同性针对、被全校孤立、被所有人误会，等待男主拯救；所有女配都心思歹毒，无脑针对陷害女主，手段低劣到与她们的出身、学识、涵养完全不符；书里提到的学校几乎都是在当前国家政体之下不可能存在的贵族高中，贫富差距极大，阶级对立严重；所有角色都是学生，但是他们完全不！学！习！似乎对于他们来说，谈恋爱、打架、攀比、举办舞会、评选校花校草什么狗屁倒灶的事儿都比学习重要。
明明是校园背景的故事，学习占用的篇幅少得可怜。
既视感太强，唐意瞬间就联想到了所有和复姓少年有关的异常。
她闭上眼睛回想来到这里之后发生的事情，试着抽离自己的所作所为之后，去推测可能发生的事情。
如果她没有出现，以南宫梦蝶自带的女性降智恶毒光环，她能交到朋友吗？那天如果她没有阻止欧阳桀抱着南宫梦蝶招摇过市，南宫梦蝶会遇到什么？在洗手间被她强行解散的欧阳桀粉丝后援会，如果没有她，会针对谁？雨夜巷战，如果没有她，那几个少年会不会受到无法挽回的伤害？如果没有她，体育课上那场排球大战会演变成什么样？唐意越想越觉得心惊胆战。
如果没有她的出现，这些事情最有可能的走向，竟然是这些狗血言情小说里最常出现的套路。
这一瞬间，唐意感觉某些真相似乎触手可及，可是又缺了一点关键性的线索。
你怎么了？少年清越的声音带着担心。
唐意回过神，就见宋清明担忧地看着自己，棕色的眸子在台灯的光下显得温柔清澈。
宋清明，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世界有哪里不正常？她这个问题问得突兀，然而宋清明却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他垂眸仔细思考之后，才开口答道：不发病的时候，我觉得世界是正常的。
是啊……唐意垂眸。
宋清明的行为正常得和欧阳桀几人、甚至兰英大部分学生都格格不入，虽然他有着超越同龄人的成熟和体贴，但是唐意在他身上从来没有感受到那种魔幻的违和感。
他是正常的，他的世界也是正常的……这个世界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正常的。
严谨地来说，只有一些特定的场合和事件才会透露出那种诡异的违和感，而这些事件大多数和欧阳桀他们有关。
慕容轩说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操控，唐意也觉得。
相处这几天，唐意发现他们平时大部分时间是正常的，但是在特定的时候，就好像突然进入一条无形的、扭曲的轨道，不仅他们自己的行为变得诡异，连带着身边其他人也跟着变得奇怪。
唐意相信这个世界上是有超越科学解释范畴的力量的，否则她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这力量究竟是什么呢……宋清明，你看过小说吗？唐意问。
宋清明的视线在唐意手边一堆五颜六色的书上扫过，纠结片刻，低声回答：没看过那种的。
唐意把手上正在看的从桌子上滑过去，二十三页第二段，五十七页第六段，还有六十六页第三到五段。
看过之后告诉我你的感想。
宋清明有些不解，却什么都没问，垂眸接过书，翻开看了起来。
即使看狗血小说，他的神情也十分认真，和刚才他啃英文大部头的时候表情没有太大区别。
他看得很慢，斟词酌句地看，看完之后合上书，略微思考片刻，说道：文笔过于直白，遣词造句缺乏深度，情节偏重于煽动情绪，人物形象片面，行为不合逻辑。
听得出他很认真地在评价唐意让他看的那几段，但是都不是唐意想听的。
那如果这种场景出现在现实生活中，你会怎么想？唐意直白地问。
宋清明眉心轻轻蹙了一下，似乎联想到什么让他不适的场景，有些吵……嗯，很有喜剧效果，我会觉得在拍偶像剧。
宋清明这句话至于唐意，好似一阵风吹散了迷雾。
唐意声音有些飘忽，宋清明，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生活在这样一本小说里……你觉得可能吗？不可能。
宋清明这次回答得很快。
唐意心里刚亮起来的灵光被他一句话摁灭，为什么？宋清明垂眸，指尖不自觉在桌面上一点一点，似乎在组织语言，片刻后，他才开口，这种小说……背景设定很不完善，政治、经济、教育、司法等等体系一片混乱，有许多违背价值规律和社会学的地方，以这种小说为基础形成的世界一定是混乱无序的，不可能像我们生活的世界这样。
他声音不大，说话的语气甚至有些小心翼翼的，但是逻辑清晰，条理分明，轻易就让唐意浮起来的猜疑烟消云散。
确实，唐意自嘲一笑，是我想当然了。
宋清明觑了一眼她的脸色，似乎猜到她内心所想，突然开口道：就算我们生活在小说世界又怎么样呢？唐意微微诧异地抬头看向他。
宋清明条件反射地想避开唐意的视线，但是又强自忍住，棕色的眼眸如同秋日寂静的湖水。
我们生活在三维世界，小说、漫画、动漫这些对于我们来说是低纬度的世界。
那更高维度世界的智慧生命看我们，和看小说、看动漫也没什么区别。
在突破维度限制之前，我们无法想象高维世界的样子，那……那只要在我们熟悉的世界里，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过自己的生活就好了。
是小说、是动漫还是别的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认识宋清明这么久，唐意这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么长的话。
她意识到，宋清明不知道从哪里看出了她纠结的事情，违反自己的习惯，逼着自己长篇大论来开导她。
可是，如果我们真的生活在小说里，我们的行为不都是被作者强行控制的吗？她想了想，说道。
不会，宋清明似乎勇气告罄，又垂下眼去，指了指唐意手边的书，起码不会是这类小说的作者。
我们的世界按照既定规律运转，他们没有那么强的信息处理能力，可以控制这种独立且复杂的世界。
就算有既定剧情，但你有独立自由的人格，又……很坚定，没有谁能操控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
唐意沉默片刻，突然低低地笑起来，推倒手边码得整整齐齐的恋爱小说。
你说得对，没人能控制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就算是小说，剧情也是可以强行改变的。
人定胜天嘛。
她站起来伸了个拦腰。
那边宋清明默默起身，把她推倒的书一本一本整整齐齐按照大小和厚度重新垒起来。
他收拾书的时候，被书皮上杂乱的颜色弄得整张脸都不自觉皱成了包子。
唐意看得好笑，拿过袋子把书一股脑儿塞进去，背在身后，让宋清明眼不见为净。
我回家了，明早来找你一起晨练。
宋清明抬眼看了唐意一眼，这回视线对视的时间更长了些。
唐意感觉他想挽留，却又忍住了。
要不明天我带几件换洗衣服过来，先住你家？需要给房租吗？唐意笑着开口。
宋清明眼眸微微睁大，白白胖胖的脸上先是惊讶，紧接着浮现出惊喜，很快又强行按捺下去，低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随即想起唐意的问题，急忙摆手，不用房租，不需要的。
唐意调侃，我可欠着你好几万块钱呢，你也太大方了吧？啊？宋清明有些迷茫地抬起头，尚有些苍白的嘴唇微张。
很快他反应过来唐意在说什么，又着急摆手，不是，不欠……那家医院是我带你去的，原本你不需要那么多住院费，本来就是我的错，我出钱是应该的……见他有些语无伦次，唐意忍不住轻轻捶了他肩膀一下，逗你玩呢，急什么。
什么叫你的错？你救了我的命，哪里有错？见宋清明有些愣怔，唐意伸手去勾他脖子，没勾到。
正有些尴尬，宋清明主动弯下腰，垂着头，乖乖等唐意动作。
唐意有些好笑，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
少年的头发看着黑亮，实际上发质有些软，揉起来手感不错。
你啊，跟你说了不要总是道歉。
唐意温声道，你很好，非常好，我从没见过比你更好的男孩子。
宋清明没有抬头，维持着弯腰的动作，唐意只能看到他泛红的耳尖。
好半天，他才轻轻点点头，嗯。
晚上速刷了十几本校园恋爱小说的后果就是，唐意做了个非常诡异的梦。
梦里她漂浮在宇宙中，周围是闪烁的星辰。
她漫无目的地漂浮着，逐渐离一颗闪烁这七彩光芒的星球越来越近。
近到一定程度，唐意才发现这不是星球，而是一本书。
书页一页一页自动往后翻，唐意看到了许多熟悉的名字和剧情。
她看到国庆小长假返校第一天，南宫梦蝶被拥挤的人潮挤得摔倒在慕容轩的车边，意外发现了炸弹，她惊呼出声，引发了围观者的骚乱，发生踩踏事件。
炸弹没有爆炸，控制炸弹的保镖被人拿下，慕容轩对南宫梦蝶上了心，当众语气暧昧地表示感谢。
也因此，在某些别有用心的人的引导下，舆论把踩踏事件的罪过扣在南宫梦蝶身上，她被整个学校的人排斥、孤立。
书页继续往后翻，南宫梦蝶被人欺负，伤心地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哭泣，却撞见微生明在偷偷唱歌，被微生明威胁不许说出去，否则赶出兰英。
小姑娘信以为真，又被暗恋的王子冷言冷语，心灰意冷了很长时间。
她在教室门口平地摔，被欧阳桀抱着招摇过市送去校医室。
她因为欧阳桀强硬的关心而生出感动，但是却遭受到来自欧阳桀粉丝团更多的谣言和诋毁。
四个人和体校的人打架，司徒风背上中了一刀，神经受损，从此再也不能打篮球。
慕容轩为了给兄弟报仇，冒然对父亲的情妇出手，导致慕容家主大怒，把他赶出慕容家。
体育课上丢球大战，王小石被砸倒之后没人发现，微生明被他绊了一跤，右手手腕粉碎性骨折，从此再也没有碰过钢琴。
怎一个惨字了得。
唐意还想再往下看，那本书突然化作一道七彩流光，飞遁而去，她着急想追，脚下踩空，醒来就看到有些泛黄的房顶。
好家伙，合着她不小心抢了女主的剧本是吧？她揉了揉发胀的额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发现已经来不及睡回笼觉，索性起床收拾整齐，去厨房给钟老头做了早餐，便迎着清晨第一缕太阳出发去宋家。
就像宋清明说的，世界魔幻又怎么样，还是得过好自己当下的日子。
她做好了随时和剧情抗争的准备。
不过……梦里看到的剧情好像跟她没什么关系。
唐意的心有点难受，大概猜到是什么原因。
如果她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小唐意也许在那个初秋微凉的晚上，默默无闻地死在那间废弃的盥洗室。
徐紫月，邹娜，王恬恬……唐意默默攥紧了拳头。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三个人，罪无可恕。
……四大复姓家族派来查账的人周一就进驻了校董会，在精英财务的全力努力下，两天时间，兰英校董会的账目就查清了。
校董陈自强、何原生贪污公款，锒铛入狱。
十席校董空出来两席。
兰英校董会的变故惊动了教育局，新上任的局长很关注兰英校董会成员的资格问题，因此何家和陈家暂时没办法再塞个人进来占校董的位置。
教育局约谈了兰英高层和校董会成员，不久，校董会就全面大换血。
六大家族还是各占一个校董的位置，但是换了家族中有教育教学经验的人担任校董。
原本校董都是家主兼任，他们忙着家里的生意，对学校的事情不怎么上心，导致茅文高校长做什么都有些力不从心。
换人之后，茅校长脸上天天都带着笑，感觉头顶光秃秃的头皮都开始长头发了。
唐意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是周五下午的自习，慕容轩特意过来跟她说了这件事。
就查出来了陈自强和何原生两个？唐意挑眉。
你还想查出来谁？慕容轩反问。
唐意没回答，翻开书，昨天布置的卷子做完了吗？慕容轩没想到她又把话题转回了学习上面，表情有些扭曲，我知道我多久没和我的小女朋友约会了吗？女朋友？唐意嫌弃地看了眼慕容轩，你说的是哪个？从我认识你开始，你身边的女孩子我就没见过重样的。
慕容轩：……突然感觉到被鄙视了。
我自习课写完交给你，他俯下身，撑在唐意的桌子上，作为交换，放学你得跟我去约会。
唐意对他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行啊，放学自由阶梯后面见。
慕容轩表情再度扭曲。
自由阶梯是逃学的学生经常翻的围墙，外面人迹罕至的小巷是约架的圣地。
唐意这话就差把有种放学别走写在脸上了。
自认不是唐意的对手，慕容轩咽了口唾沫，收起骚包的心思，灰溜溜地回自己座位写卷子了。
唐意垂眸看手中的高考真题，实际上心思却飞到了别的地方。
陈自强倒台，戴安娜·张却还在学校里当老师，虽然最近那女人看着似乎夹起尾巴，不敢作妖了，但是做过的事情也该付出代价。
倒是徐哲圣那个老狐狸，竟然干干净净地从这次查账中摘出去了。
看来，想让徐紫月付出代价，还是得在别的地方下功夫才行。
唐意一边思考，手上一边在草稿本上无意识地乱画。
抄完了论语的司徒风转身来给唐意交作业，看到唐意一向整齐有序的草稿本上出现鬼画符，一脸惊讶，老大，你在画什么啊？唐意思绪被他打断，停下笔，去接他手里的默写本。
看到他有些傻气的脸，却想到梦里梦到的那几行字。
背部及右肩神经受损，从此再也不能打篮球。
归根结底，还是身手不行，战斗意识太差。
当代高中生，应该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才行。
我在画武功秘籍。
唐意神秘兮兮地对司徒风一笑，想学吗？司徒风见识过唐意手上的功夫，听见这话当即喜上眉梢，连连点头。
孺子可教，唐意表示赞赏，那从下周开始，中午吃完饭之后，跟我去操场特训。
……晚上吃饭，宋清明看了唐意好几次，见她都是心不在焉，忍不住轻声问：你有心事？嗯……唐意咬着筷子，在脑海里飞速搭建一个个计划，又不停推翻。
说到底，她现在掌握的情报太少，没办法针对徐哲圣制定行之有效的计划。
包括对徐紫月也是，这具身体现在毕竟还活着，想要让徐紫月付出代价，就不能用常规的手段，但是又要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
总之，她需要先搭建一个可靠的情报网。
作者有话说：今天有点卡，就先这样~明天多写一点，把今天的分补上。
感谢在2022-07-03 16:58:42~2022-07-04 23:57: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茶哈咪猫、小爷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遣归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累累 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