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完了成绩单, 老黄会讲台上简短地说了几句话，大致就是让大家寒假注意安全之类的。
这时，门外来了个高个男生，怀里抱着厚厚一摞书, 喊了一声报告。
老黄和善地招招手, 男生走进来将那一摞书放在讲台上便离开了。
唐意注意到那一摞书似乎都是手工装订, 每一本有小指厚, 封皮是哑光的天空蓝封皮，书脊上没有印刷任何字样。
老黄将书均匀分给每一列第一排的人，让他们传下去。
这些是你们的寒假作业，所有科目都在里面了。
提到作业，班上同学顿时发出哀嚎声。
老黄笑嘻嘻地回到讲台, 别嚎了, 一共九门科目才这么点，真不多。
唐意赞同地点点头，兰英寒假有足足四十天，这点寒假作业平摊到四十天只能算毛毛雨。
喂, 唐意，右后方的欧阳桀戳了戳唐意的背，她回过头去，就见欧阳桀上半身长长地趴在桌子上，柔顺的额发在窗户投射进来的朝阳下泛着栗色的暖光, 这层暖光让他桀骜的眉眼看起来格外温驯，你要给我布置寒假作业吗？唐意惊讶地挑挑眉, 之前这几个人被她压着高强度复习了大半个月, 考完试之后他们恨不得把课本全扔了, 尤其是欧阳桀, 发誓寒假一定要好好玩，再也不碰课本。
现在她听到了什么？欧阳桀主动要求她布置寒假作业？！虽然心里想说你是不是受刺激了，但是孩子愿意学习是好事，唐意当然不会打击他的学习动力，略微思考了一下，把期末考试的错题整理了，然后……我再给你找一套模拟卷，后天去游乐场的时候给你，嗯，就这些吧。
欧阳桀嘴角勾起又强行压下，既然你非要我做，那我就做吧。
唐意：……算了，你开心就好。
拿到了寒假作业，老黄便招呼大家去礼堂参加休业典礼。
路上，老黄招招手示意唐意过去，然后压低声音对唐意说：早上茅校长找我们开了个会，说今天要给你庆功。
唐意听到庆功两个字，心肝儿不自觉一抖，学校门口的横幅难道还不算庆功吗？这才哪儿到哪儿，老黄说，总之你做好心里准备，这回茅校长高兴疯了，劝都劝不住。
唐意颤抖着声音问：做好……什么准备？老黄还没回答，天空中突然传来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声，走在路上的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过去，唐意也跟着抬头。
天空中，三架直升机呈品字形从兰英后山飞过来，看起来是刚从后山停机坪起飞的。
每个直升机下面都挂着一条硕大的红色竖幅，上面用带闪粉的金字写着同样的一句话：热烈祝贺兰英国际高中唐意摘得联考桂冠！其中兰英和唐意两个字放大加粗。
唐意：……又不是高考，桂什么冠啊！！黄……老师，请告诉我，这三架直升机绕学校飞一圈就会降落。
唐意严肃地对老黄说。
老黄笑呵呵地回答：怎么可能？三架直升机，三个方向，绕晴川市三圈再回来！唐意盯着远去的直升机，以及下面长长的、在太阳下反射金光的竖幅，整个人石化、龟裂、风化成沙……她第一次生出了后悔的心情：为什么要考全市第一？！学宋清明控分考个第二不香吗？！原本茅校长想把你的照片也挂上去，我和周主任死命阻止，他才打消念头……老黄同情地看了唐意一眼，没挂照片，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唐意表情严肃，气若游丝，我记得……高考前两年是可以改名的吧？直升机的轰鸣声远去，视野中只能看到三个带着红线的小黑点，唐意收回视线，黄老师，茅校长还准备了什么‘惊喜’，您一次性告诉我，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没了，老黄略感遗憾地说，本来他还想在晴川市电视台买个广告时段，循环播放你拿第一的消息，但是人家电视台的说不是高考状元不给放。
唐意郑重其事：替我谢谢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好在的确如老黄所说，之后的休业典礼上茅校长没再搞什么惊喜。
只是典礼上奖学金的颁奖环节，唐意不得不上台领奖的时候，听到下面窃窃私语，有家长指着她问自家孩子，哦，这就是那个被挂在飞机上的唐意啊？挺好看的。
唐意：……谢谢，但我没有被挂在飞机上！二十万的奖学金也无法抚平唐意今天一天受到的心灵创伤！回到家里，刚一进门就对上钟老头调侃的眼神，哟，我们的全市第一回来了？唐意木着脸换鞋。
那字儿真大，真闪，我站在院子里都能看清。
老夏、老冯他们几个看见了，都跟我夸你呢。
钟老头喜滋滋地从玄关翻出自己的二胡琴匣打开，来，我给你拉一曲《赛马》，祝贺你考了全市第一。
唐意有气无力地说：您别《赛马》了，先把《粉刷匠》练利索的吧。
大后天我要去首都，到时候秦伯会让家政阿姨过来照顾您，有事儿您别闷着，跟秦伯说，人情我担着。
这还用你说？钟老头自顾自坐到沙发上，拉了几个不成曲调的音，突然提起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知道首都唐家吗？唐意开冰箱的动作顿了一瞬，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接上，听说过，怎么了？没什么，我原先还以为你是首都唐家的孩子，钟老头似乎只是随口闲聊，一边拉着他不成调的曲子，去首都的时候，把我那张照片带着，去唐家看看吧。
唐意没说话，静静看着钟老头。
唐家前些年丢了个孩子，算年纪和你差不多大。
这次你去，把照片给唐家人看，他们会见你的。
如果你是唐家的孩子，那皆大欢喜，如果不是，就当替我去祭拜一下我的老领导。
唐骏……和首都唐家是什么关系？闻言，钟老头笑了两声，这话问的，你说能是什么关系？唐家在战争时期就是北平大族，我老领导年轻的时候也是北平数一数二的公子哥儿。
后来唐家老爷子带着手下的兵投军，把家产全捐给了国家，哎……满门忠烈，尽皆殉国，只剩下孤儿寡母。
建国之后，国家感念唐家的功劳，扶持唐家剩下的人，就有了如今的首都唐家。
唐意背对着钟老头，握着冰箱门的手骨节发白，她努力平复急促的呼吸，让嗓音显得不那么颤抖，尽皆……殉国？怎么殉的？你这孩子怎么对唐家老一辈的事情这么感兴趣？钟老头嘀咕了一句，自顾自说道，唐老爷子我不认识，据说是在战场上中了流弹，年纪大了身体底子不如从前，就这么去了。
我老领导的爹接了唐老爷子的位置，运气好，活到建国后，伤重不治……我还参加过他的追悼会。
哦，他还有个小叔，原先是外交官，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跑去干地下工作，具体怎么没的，我不清楚，只知道追封了一等功。
我老领导嘛……他是战死的，一个旅，拖住了敌军一个师……想起往事，钟老头声音带了些哽咽，铁骨铮铮男子汉，我这辈子没佩服过什么人，就佩服唐家这几个男人……你别老开着冰箱门，废电！唐意从冰箱里取出晚上做饭要用的菜，关上冰箱门，头也不回地往厨房走去。
进了厨房，关上门，她才靠着门蹲下身子，环抱住膝盖，将脸埋进臂弯。
老爷子以前喜欢拥兵自重站干岸，两不相帮，总说他的老兄弟们年纪大了，要颐养天年；她爸一个文弱书生，从小体弱，连枪都没摸过，总是被老爷子说不像他儿子；她堂哥年轻的时候唯一的志向是做北平第一纨绔……这一切，在她死后都变了。
老爷子、大伯和堂哥为国捐躯，她爸去干地下工作，还能因为什么？都是因为她的死。
那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摧毁了太多盘踞在这片国土上根深蒂固的家族。
她以为她的家族早在战火中被摧毁，加上宋清明提到首都唐家家主的名字她压根没听过，所以她一直以为，首都唐家和当年的北平唐家没什么关系。
现在听了钟老头的话，她急切地想去如今的首都唐家看一看。
作者有话说：晚上还有一更，九点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