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所对面就是自带的停车场。
今天这里有聚会, 场内停着的车不少，但宁晗在没看见那辆熟悉的库里南后，还是第一时间朝另一台线条流畅的跑车走去。
没别的原因, 就是觉得只有顾景明才会开这种骚包的车。
如她所料, 当他远远摁下车钥匙后，车灯转瞬亮起。
同时，顾景明的手机也响了。
他朝宁晗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去车上等。
梁弈啊，吃过晚饭了吗？梁老爷子的关心从手机那头传来。
顾景明嗯了一声, 没说自己其实连口热汤都没喝上，就出门来抓车上那个读不懂暗示的前台了。
梁老爷子乐呵呵的：爷爷也没别的事，就是想问问，你哪天能空出时间, 去见一见蒋爷爷的外孙女？原来她外公是姓蒋么。
顾景明根本没什么印象, 只记得，梁老爷子跟那位姓蒋的老先生曾是大学校友。
两人是同一个地方的老乡, 祖辈往上数三代, 还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一来二去就有了亲上加亲的想法。
可惜顾景明他爸出生的时候，梁老爷子被单位外派, 全家搬来江城。
等他老人家再调回燕市, 老同学的女儿早已心有所属。
亲上加亲的美好愿望, 只能顺延到了顾景明身上。
顾景明不打算牺牲他的婚姻，去满足两个老人家的愿望。
他侧过脸，看向不知何时也开始打电话的宁晗：我仔细想了想, 其实我跟她不合适。
梁老爷子：怎么不合适？顾景明：我公司在江城，她家在燕市, 总不能结婚后两头分居？嘿，你还不知道呢。
梁老爷子喜滋滋地说，我今天打电话来啊，就是想告诉你……话还没说完，顾景明手机里又跳出一个来电。
是他上周出差认识的投资合伙人。
有人找我，这事您别挂心了，等我下次回燕市跟您坐下来聊。
顾景明跟梁老爷子道过再见，转而接起合伙人的电话，谈起了投资方面的正事。
几米开外的跑车上，宁晗也正在接受娃娃亲的打扰。
哎呀外公，您说您退休了养养花遛遛狗不好吗，干嘛非要操心这些事呀。
她娇声娇气地跟长辈抱怨，我都跑来江城了，您就不能让我清静几天？蒋老爷子跟宁晗她妈一模一样的脾气，当即批评道：你还好意思说，一声不响跑那么远，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宁晗立刻卖乖：我错了我错了，等国庆放假我就回去看您。
哼，不稀罕。
真的不稀罕呀？那正好，本来朋友还约我出去玩呢。
……给我老实点回来。
蒋老爷子说完，又问，你就一点儿都不想试试？宁晗：不太想呢。
至少先加个微信。
蒋老爷子还不放弃，说不定你们一聊就喜欢上了呢？宁晗：千万别！不然我国庆真不回去了，春节也留在江城过。
她可是在网上看过教程的。
网友们都说了，这种情况一步都不能退让。
今天是先加微信，明天就是见面吃饭，再过几天，就该问你俩打算哪天领证了。
有多少年轻人，就是被长辈们一步步推着，逐渐失去底线，最后莫名其妙走进了婚姻的坟墓。
末了，蒋老爷子只能无奈地说：算了，等国庆节的时候，外公当面说说你。
挂断电话，蒋老爷子扭过头，与同样满面愁容的梁老爷子对视。
孩子不愿意？唉，你那边呢？一样，倔得很。
两位老人家同步端起茶杯，揭开杯盖时，以相同的频率摇了摇头。
现在的年轻人不像我们那时候，他们一个个主意都多。
对对对。
不过这事得讲究节奏，不能逼得太紧，我家楼下那个老张就是闹得太过，孩子逆反了，直接跑去国外，还跟亲戚朋友们宣布，这辈子都不结婚。
哎哟那可不行，还是要慢慢来。
沟通完作战策略，两人放下茶杯，看着各自从家里翻出的两张旧照。
都是大学时候拍的。
左边那张，顾景明站在演讲台上，目光淡淡地望向台下，身后投影屏显示着他的分析报告。
右边这张，宁晗坐在画架边，眉眼弯弯地伸手在头顶比出兔子耳朵，跟她刚完成的画作合影。
沉默许久，两人长长地叹气。
郎才女貌多合适啊，怎么就不肯认识一下呢？·顾景明今晚接的第二通电话，聊了十几分钟还没结束。
宁晗等得都快睡着了，无所事事地下巴抵在窗沿上，期望她望眼欲穿的心情，能够被顾总成功接收。
所幸顾景明不负期待，终于走过来拉开副驾车门，又朝驾驶座扬了扬下巴。
这是让她换位置的意思。
宁晗今天刚好穿的是双平底鞋，适合开车，便爽快地换到了驾驶位。
顾景明弓身坐进副驾，刚要关门，眉心就拧了拧。
紧接着，一道复杂的目光，把宁晗从头到脚睨了一圈。
她茫无头绪：怎么啦？……等下再说。
顾景明似乎勉为其难地决定先放她一马，继续跟合伙人交谈。
因为这个插曲，接下来的两三分钟，宁晗都无比纠结。
他刚才那表情是几个意思。
是我把握方向盘的姿势不够标准？还是我安全带没系？又或者是嫌我踩脏了他的地毯？宁晗默不作声，依次检查了一遍，都没有发现任何问题，但是没有问题，反而让她内心的问题越放越大。
跑车行驶在盘山公路上，窗外漆黑的树影模糊地划过车窗，留不下太多痕迹。
只有宁晗那张写满困惑的脸，从车窗倒影清晰映入顾景明的眼中。
他观察到一个有趣的现象。
宁晗思考的时候，会有一个下意识鼓起腮帮的动作。
很像她那天用过的蘑菇表情包。
光是看着，都能想象到戳中脸颊的手感。
当她再次鼓起腮帮时，顾景明很轻地笑了一声。
顾总。
手机那头的人纳闷道，您是有什么不同的见解？顾景明错开视线：没有。
具体方案我已经清楚了，下周二之前，我们双方再把合同对一对。
好，那就不打扰您了。
周末愉快。
周末愉快。
听见身边的动静，宁晗迫不及待地开口：你上车的时候，那个表情是什么意思？她语速很快，宛如顾景明再不公布答案，她就要憋死了。
偏偏顾景明慢悠悠地放好手机：不是什么大事。
……那你倒是说啊。
宁晗抽空瞪他一眼，又故意吊我胃口是不是？还想不想吃饭了？这话说得，好像离开她，顾景明就吃不下饭似的。
顾景明调整过坐姿，无奈道：真没什么，就是闻到车里的油烟味而已。
宁晗哽了一下。
差点忘了，她今天的晚餐是自助烧烤。
有些时候，人的嗅觉就是这么古怪。
吃完烧烤或者火锅等味道重的食物，别人不提还不觉得怎样，可一旦被人指出来，就会发现自己从头发丝到衣服里，都渗进了难以忽视的味道。
特别是等顾景明上车前，她在密闭的车内足足坐了十几分钟。
宁晗撇撇嘴角，莫名怀疑自己这会儿在男人眼里，就是一个行走的烧烤架，还是撒满孜然和辣椒粉的那种。
换作其他人也就罢了，顾景明碰巧还是个洁癖。
她稍侧过头，视线扫过他那身衣服，仿佛看见了它们集体被扔进垃圾桶的悲惨命运。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宁晗在心中替它们哀悼了一番：要不然，把窗户打开透透气？虽说是夏天，但山里夜间风大。
不吹空调也没关系。
顾景明迟疑道：你那个刘海，不要紧？……怎么会不要紧呢。
蓬松自然的法式刘海，被山风一吹，绝对会变成让人痛恨的中分。
宁晗并不担心自己的颜值会扛不住中分。
但自然形成的中分，跟被风吹出来的傻乎乎的中分，到底还是两回事。
没关系。
她一咬牙，来吧，我可以。
顾景明拖长音调哦了一声，仿佛表示话可是你说的，别后悔。
宁晗当时就暗叫不妙。
可她来不及制止，余光就瞥见男人修长白净的手指伸过来，摁下一个按钮。
出乎预料，车窗并没有落下。
她松了口气，正以为顾景明是在跟她开玩笑，下一秒就听见了一阵叫她万念俱灰的声响。
跑车顶蓬，自前往后，徐徐打开。
………………半山腰的风好大，比铁扇公主把孙悟空扇飞那天还大。
短暂的死寂过后，女孩的怒吼响彻林间。
顾景明你信不信我辞职啊——！！！·十分钟后，跑车停在街边。
顾景明眼中的笑意还未散去，他抬起小臂，手背抵在唇边，整个人宛如沉浸在意犹未尽的快乐之中。
其实跑车顶蓬也就开了一下便很快关上。
可宁晗感情充沛的那声呐喊，仍然久久地盘旋在他耳边，余音不绝。
不出意外的话，他今晚做梦都会听见那个声音。
宁晗黑着脸，把化妆镜扔进包里：笑够了吗？你要是喜欢坐在跑车上笑，那我就先打车回去了。
等会儿。
顾景明转头清了清嗓子，走吧，吃饭。
两人情绪对比鲜明地下了车，来到人行道上。
彼此脸上的表情，很快就被直接对换。
眼前，是一个又一个遮雨棚组成的、连绵望不到尽头的大排档。
蓝色塑料椅拥挤地挨着，挡住地面原本的颜色。
摊主们个个身怀绝技，单手拎着大铁锅上下翻腾，用呛人又刺激的香味吸引着每一个路过的行人。
当然，其中并不包括挑食的顾总。
顾景明静了几秒：你确定是这里？本来是想选家合你口味的餐厅啦。
宁晗甩了甩链条包，语气诚恳，但刚才看顾总笑得那么开心，可能还不太饿吧，随便凑合一顿咯。
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顾景明是真的想转身走人。
但女孩狡黠的笑脸透着股想捉弄他的跃跃欲试，又莫名拖住了他的脚步。
直到在一家馄饨摊坐下，顾景明都没能理清头绪。
宁晗把塑封的菜单递给他：想吃什么，尽管点。
说得还挺大方。
顾景明抬了下眉梢，没有用手去碰沾了油渍的菜单，随便扫过一眼：三鲜。
有眼光。
宁晗点点头，这家的三鲜馄饨味道特别好，我上大学的时候就最爱点它。
顾景明一怔，终于想起来。
这里的确离江城的美院很近。
就连此刻周围那些三三两两坐着的年轻人，都能明显看出是附近的学生。
摊主动作很麻利，没一会儿的工夫，就端了份滚烫的三鲜馄饨过来。
还是用砂锅煮的，在大夏天里冒着袅袅热气。
顾景明皱眉：你是没打算让我好好吃饭？嘶……宁晗的笑容有些勉强。
怎么说呢，顾景明打开敞篷捉弄她，和她带顾景明吃大排档，是一个你来我往的回合。
事情到这里就算了结。
选择这家馄饨摊，完全是出自她个人的推荐。
别看只是大排档的环境，这家卖的馄饨从她大学时代开始，就是远近闻名的干净又美味。
美中不足的是，她不小心疏忽了气温的影响。
宁晗往四周看了看：要不你先吃点别的？顾景明：不用了。
左右不过再等几分钟而已，他其实没那么难招待。
就在此时，他手机忽然跳出一个视频通话。
宁晗坐得近，不用刻意偷看，就能一眼认出屏幕上庄烁的头像。
她想起生日礼物的事，连忙开口：你记得问他胸针的价格，等下我把钱转给他。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顾景明正在按下接通。
及时连通的信号，把她最后几个字顺带传了过去。
而从庄烁的角度看来，就是他给发小打视频，屏幕里刚出现影像，他就先听到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讲了什么他没听清，但能看见顾景明侧着脸点了下头，明显是在跟旁边的人交流。
于是他想也不想，上来就问：你不是说有事回公司吗，在外面跟谁鬼混呢？顾景明冷淡地打断：说话前能不能先动脑子？说着便将手机对向身旁的女孩，让宁晗出现在视频里。
宁晗也不拘束，大方地跟庄烁挥挥手。
庄烁却在那头目瞪口呆：小宁妹妹？你怎么跟他在一起？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时顾景明做了个想把手机移开、又悄然停住的动作。
但正在交谈的两人都没发现。
宁晗还坦率地回答：顾总来同学会接我呀。
庄烁：哈？不是你告诉顾总，我在同学会遇上麻烦，找不到借口开溜？庄烁：哈？？？？宁晗换了个说法，算了，你妈妈的胸针多少钱？庄烁：哈？宁晗：……顾景明：…………你是复读机成精么。
顾景明轻嘲一声，把手机拿回来，我还没吃饭，先挂了。
庄烁最后那声哈？没能成功说出，就被残忍地中途拦截。
宁晗睫毛扇动几下，看着顾景明的侧脸，眼中笑意渐浓：所以跟庄烁根本没关系？顾总是看见我的朋友圈，才找过来的？顾景明半点没有被拆穿的窘迫，只淡淡地反问：我说过跟他有关？好吧，确实没有说过。
宁晗继续问：那胸针呢？路上买的。
顾景明抽出一双木筷，用茶壶里的热水烫过，又略带犹豫地捞起一片菜叶。
既然要带人提前离场，空手过去总不礼貌。
他回答得很平静。
好像在他从小接受的教育里，学到的就是要获得利益，就必须先付出代价。
可他话里没有丝毫邀功的意思，又让人情不自禁地认为，这只是家教很好的绅士所应该具备的礼节。
宁晗默了默，将绅士二字从脑海里删除。
反正她是没见过哪位绅士，会打开敞篷吹乱女孩子的刘海，还为此大笑不止。
不过腹诽归腹诽。
此刻她心中的感激，只会比砂锅里的馄饨更为滚烫。
顾总。
她真诚地笑了笑，谢谢你呀。
大排档的鼎沸人声，没能盖过近在身侧的一句道谢。
顾景明垂眸，视线扫过她甜美的笑容，几秒后，放下了筷子。
你的‘谢谢’我听得够多了。
他若有所思，眉眼浸在白炽灯光下，勾出抹散漫的笑意，能不能有点，除了三鲜馄饨外的实际行动。
被他这么一说，宁晗渐渐露出了忏悔的表情。
半晌过后，她抬起头，嗓音因为犹豫而轻软：你看这样行不行呢？嗯？以后你有需要的话，宁晗停顿半拍，总算忍痛说出违抗她咸鱼意志的承诺，我一定乖乖加班。
顾景明：……--------------------作者有话要说：很大的牺牲了好吗，别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