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囫囵看了两篇专访, 宁晗人已经快没了。
顾景明可能是魔王转世，居然让她一介美院毕业的插画师，来看这堆干货满满的投资专访。
之前吐槽他软禁自己, 说得还是太仁慈了。
这根本就是在对她用刑。
而且不知道是杂志定位还是记者文笔的关系, 顾景明接受采访的时候，跟他平时说话完全不一样，字字句句讲得滴水不漏。
换句话来说，就是特别官方。
远不如他私底下有意思。
如果光看采访内容，很难想象他高中时曾是个艺术天赋极高的少年。
反正换作宁晗, 又或者她其他学美术的朋友，除非把他们充满个性的灵魂拉出来一寸寸敲碎了再重塑，才能达到如此脱胎换骨的效果。
大概像顾景明这样的成功人士，就是在哪个领域都能如鱼得水吧。
宁晗这么想着, 翻开了又一本杂志。
第三篇的内容比较平易近人, 讲的是思腾资本参与的公益项目，顾景明访谈的占比不多, 更多是由记者了解过相关公益项目后的客观报道。
其中一个项目, 是思腾与某家基金会合作的。
这家基金会主要针对遭受家暴的妇女儿童，提供法律援助和心理辅导。
记者文字的感染力很强，看到小女孩被重男轻女的家长家暴, 明明手臂上满是被针尖扎过的痕迹, 却只敢一字一顿地说是被虫子咬了的时候, 宁晗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她立刻拿出手机，搜到这个项目的社会捐助账号，打了五千块过去。
卡里本不富裕的余额, 顿时雪上加霜。
宁晗无所谓地看了眼银行短信，心想画廊反正快发工资了, 这段时间稍微节省一点，等易云彬那边的稿费到账，她就又是无忧无虑的小富婆。
放下手机时，某个久远的画面，忽然从记忆深处浮现。
梁弈的母亲站在厨房里，捂住脖子上泛青的红痕，神色慌乱地说，她昨晚吃了苹果过敏了。
其实仔细想想，那不太像过敏的症状。
反倒像被谁用力掐过脖子造成的。
办公室里空调太低，宁晗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她摇摇头，把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抛开，暗笑自己看杂志看魔怔了。
梁伯伯和他的妻子明明那么恩爱。
她怎么会把被家暴的小女孩，代入到那位漂亮阿姨身上。
就在宁晗准备继续翻阅杂志时，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门。
一个圆脸的女孩推门而入：请问你是宁晗宁小姐吗？宁晗：是我是我，我可以走了吗？女孩被她迫不及待的语气害得一愣，然后才笑着说：不是，我过来跟你了解下关于乐云文化的情况。
·另一层的会议室里，易云彬站在会议桌前刚讲解完PPT。
今天到场人士都是思腾投资部的老手，很快便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抛了出来，关注的也都是公司发展思路或利益增长等常规角度。
易云彬有备而来，从容不迫地为大家一一解答。
一轮问答结束，高层们心里就有谱了。
结合前期尽调的结果和陈述会得到的信息，乐云的确是家值得投资的潜力股。
众人用眼神交换过意见，最后望向坐在主位的年轻男人。
顾景明全程没说过话，这会儿他单手撑着脸，眉眼低垂，慢条斯理地翻着桌上的资料，看起来宛如被迫营业的浪荡富二代。
倘若把会议室灯光调暗，他一个人就能营造出在酒吧点单的氛围。
可易云彬看得清楚。
每次他目光停留的位置，都是资料里的重点。
一时间，周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意见。
抬起眼时，顾景明合上资料：乐云今年上半年的新品销售额没能达到预期，你觉得问题出在哪里？易云彬：关于成本控制的决策失误，但我们及时做出调整，这季度即将上市的新品，目前各方面的反馈都有明显好转。
详细说说。
我们换回了和乐元品牌概念更契合的插画师，满足消费者期待的同时，也更加巩固了品牌形象。
当然，公司想走得更远，肯定不能把筹码都压在一位插画师身上，所以后续我们也有和国内外优秀艺术家签订长期合约的计划。
说到这里，易云彬停顿了一下。
他拿不准顾景明跟宁晗的关系，因此也不确定，当听到乐元未来打算寻求除宁晗以外的人合作后，会有什么反应。
顾景明不置可否：嗯，继续。
易云彬想了想，列举了几位已经在洽谈中的插画师名字，接着又意识到，像顾景明这种金融界的人，恐怕对这方面并不了解。
于是他打开笔记本文档：顾总有兴趣的话，我可以给您展示一下他们的作品风格。
谁知顾景明却回道：不用这么麻烦，我都知道。
这个回答，着实超出了易云彬的认知。
他诧异地望向顾景明，见对方不像在撒谎，愈发感到顾景明身上有种很矛盾的气质。
看起来散漫随意，做的却是与数字打交道的行业，而且做得还很不错。
可你要说他是那种精英教育培养出来的接班人吧……他神色中又没有其他投资人惯有的算计。
最后一个问题。
顾景明出声打断他的思绪，你说的几位插画师，远比你们现在合作的这位更有名，可以预见光靠他们的名气就能引起更多关注，那么今后还有跟她合作的必要吗？易云彬愣了一下。
这句话听着像顾景明在暗示他，公司拉到投资后，应该追求更有效的利益最大化。
也就是放弃与宁晗合作。
最终他还是坚持本心：可是……宁小姐的作品也很受消费者欢迎。
只要她的实力还在，我们没有过河拆桥的道理。
谢谢，我没问题了。
顾景明往椅背一靠，笑了笑。
易云彬一怔，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刚才的提问是个考验。
他若是为了奉承投资方，当场表示今后不和宁晗合作，那才是落了下乘的表现。
与此同时，宁晗这边的话题也结束了。
所以你跟乐云文化合作期间，没有出现过拖欠账款之类的情况，而且相处得很愉快？没错。
宁晗好奇地问，为什么要问我这些？当然是从第三方的角度进一步了解咯。
如果一家公司连乙方的酬劳都不能按时支付，还让乙方怨声载道，你觉得它有稳定的发展前景吗？宁晗恍然大悟，里面还有这么多门道。
这么一想，她就明白顾景明为什么把她留在这里了。
原来不是要数落她在外面做兼职。
而是借机对乐云展开调查。
圆脸女孩站起身：那我就先回去复命了，今天多谢你。
不客气，能帮上忙就好。
宁晗犹豫几秒，又出声道，你可不可以问问顾景明，我什么时候可以走啊？女孩眨眨眼：你是顾总请来的客人，不如自己问他好啦。
眼看办公室的门在眼前关上，宁晗无奈地叹了口气。
思腾的员工态度蛮亲切，就是眼神不太好。
真不知道她从哪里看出，这是一个客人该有的待遇。
·思腾的做事风格属于雷厉风行的那一派，只要双方进行过充分沟通，那么不管投或不投，他们都会很快给出答案，而不像有些公司那样吊人胃口。
内部讨论结束后，投资部去向易云彬一行人公布结果，顾景明则独自回到了办公室。
刚打开门，斜靠在沙发扶手的人影迅速弹起，抓起一本杂志作研读状。
动作之敏捷，足以看出她的跆拳道功底还在。
顾景明关门上前，低头看了一眼。
还行，至少没拿反杂志。
宁晗等了十几秒，见顾景明始终没出声，只能慢慢抬起头，迎着对方我看你还能演多久的眼神，欲盖弥彰地笑了一下。
顾景明下颌微抬，解开衬衫最上面的纽扣，靠在桌边：看得很认真啊。
还行吧。
宁晗听出他的调侃，转移话题，对了，你们会投乐云吗？顾景明目光在她脸上扫了扫：你很关心易云彬？？？？宁晗无语，她关心的是易云彬吗。
也不知道顾景明这样的理解能力，平时是怎么当总裁的。
宁晗耐心解释：我只是关心一下乐云的未来。
好歹是从大学时候开始合作的甲方，我也算是一路陪他们成长起来的，当然希望乐云能越来越好嘛。
更何况，易云彬承诺的丰厚报酬还没写到合同上呢。
万一拉投资被拒，他恼怒之下不肯给那么多钱，自己岂不是亏大了。
顾景明随手拿着支签字笔，叩了下桌面：那你觉得，易云彬人怎么样。
宁晗以为又是第三方调查，便说：我跟他今天也是第一次见面。
听说他是白手起家，能把乐云发展到现在的规模，他肯定很有眼光，而且做事也有魄力……一通彩虹屁吹完，宁晗只恨没有提前录音。
易云彬如果听见她在投资方面前如此吹捧自己，必定会感动得再加三成酬劳。
不料顾景明却将笔一搁，不咸不淡地说：你还挺了解他。
宁晗：……这不是你先问了，我才绞尽脑汁回答吗？男人的心思真是比海底针还难琢磨。
哪里的话。
她重新拿起杂志，我现在对顾总的丰功伟绩也很了解。
不仅知道顾总今年投资了脑机接口行业，还知道顾总是位有爱心的成功人士，几年来一直在为被家暴伤害的妇女儿童提供资金帮助。
话音未落，顾景明神色一变。
他上前抽走宁晗手中的杂志，确认里面的内容。
大概是助理放错了位置，他拿出来的时候也没有发现。
顾景明揉揉眉心，把杂志扔到一边。
宁晗愣了愣：这篇报道有什么问题吗？……没有。
顾景明神色中的异样稍纵即逝，到中午了，去吃饭？吃饭的餐厅就在写字楼附近。
宁晗跟在顾景明身后进了包间，发现易云彬等人都在里面，旁边还有几位她不认识的、估计是思腾的人，就知道这桩投资是谈妥了。
就是她没想到，顾景明会带她参加这样的饭局。
而且席间剩下的最后两个相邻的空位，显然是准备给他们两人的。
她的座位和易云彬隔得老远，两人只能远远地打了个招呼。
易云彬大功告成心情正好，朝她指了下手机，暗示她记得回头跟自己保持联系。
宁晗看懂他的意思，刚要点头回应，就不幸被突然侧身的顾景明挡住了。
她疑惑地皱了下眉，却见顾景明神色平静地帮她拉开座椅。
应该不是故意的。
宁晗没太在意，坐下来后，就听见顾景明为其他人介绍她：宁晗，跟乐云合作好几年的插画师，接下来的周年盲盒也会由她负责。
下属们立刻附和了几句。
然后一转头，又跟同事挤眉弄眼地表示困惑。
听起来这女孩是乐云那边的人，怎么会由顾总带进来，而且还坐在他旁边？见大家一头雾水，宁晗便笑着解释：我也在顾总的画廊工作。
哦，原来如此。
大家明白了，居然勉强也算自己人。
……等等。
又有脑子转得快的人意识到不对。
顾景明有间画廊的事，思腾内部不少人都听说过。
可除了跟他私交甚笃的庄烁以外，以前他们还从未见过画廊其他人来公司。
真是越想越奇怪。
易云彬也是学美术出身，本来听到宁晗提起顾景明的画廊，就好奇地想多问几句，但是见思腾众人都表情古怪，便只能按捺下来。
菜上桌后，包间内莫名沉默的气氛终于恢复了活跃。
宁晗没有胡乱参与他们的话题，只顾专心吃饭，等差不多吃饱了，才分出点精力去注意身边的人。
考虑到下午还有工作，中午的饭局没人喝酒。
可即便如此，顾景明似乎也嫌这里的饭菜不合胃口，很少动筷。
他刚和易云彬聊了几句，注意到她的视线，侧过脸问：吃饱了？很自然的语气，但因为他的身份关系，话音一出，其他人的目光又看了过来。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宁晗有些不好意思，感觉自己像专程跑来蹭饭的。
她拨了下刘海，小声回道：嗯。
顾景明看着她：没事，你先玩会儿，晚点让司机送你去画廊。
宁晗睫毛颤了颤，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总觉得这句话里有种顺理成章照顾她的意味，不像一个老板对员工说话的态度。
而且画廊离得又不远，她明明可以坐地铁回去的。
怀抱同样想法的，还有包间里的其他人，特别是时常伴随顾景明左右的助理陈恒，更是特意多看了宁晗几眼。
模样挺精致的一个姑娘，唇红齿白，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特别甜。
属于无论男女老幼，看了都会心生好感的类型。
宁晗不小心对上陈恒打量的目光，心里一乱，连忙低下头专注地玩起了手机。
距离同学会已经过去好几天。
群里关于那天的讨论热度却还没消散。
就在这时，郝语接连发了几十张照片：【我把那天用单反拍的照片整理出来了，大家保存一下哦。
】宁晗没有全程参加当天的活动，拍到她的照片不多。
她往下滑动着屏幕，终于在最后几张里，看见了她和顾景明。
是给傅老师庆祝生日拍的。
她点开第一张放大。
傅老师一把年纪戴着生日帽的样子有点滑稽，宁晗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眼睛睁得大大的，望向桌上的奶油蛋糕。
当时她应该在思考蜡烛该插在哪里，可惜拍出来的效果，却像她在馋那口蛋糕。
倒是意外的有趣。
宁晗笑了笑，视线往照片左边一挪，随即停住。
顾景明微侧过身，正在看她。
一定是照片定格瞬间的角度错位而已。
哪怕他眸中的笑意显得尤为暧昧，事实上说不定他只是在笑傅老师的生日帽。
就在她默默说服自己的时候，熟悉的香水味忽然由远及近。
顾景明靠过来，低声问：在看什么？宁晗手一抖，屏幕上的照片恢复成聊天界面中的缩略图。
那天同学会的照片。
她飞速点开第二张，谢天谢地，这张照片里两人都很正常。
傅老师吹蜡烛的时候拍到我们了。
顾景明没有察觉她的慌乱，垂眸看了看：拍得不错，也发给我一份。
噢，好的。
是发你微信吗？……不然呢，打印出来寄到我家？顾景明很轻地笑了一声。
淡淡的香水味离远，宁晗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她谨慎检查过剩下几张照片，确认没有任何惹人误会的画面，才一股脑转发给了顾景明。
饭桌上的黑色手机震了几下。
顾景明打开微信。
宁晗偏了偏视线：收到了吗？他匆匆点了下头，关掉屏幕。
手机里蘑菇小姐的备注，一闪而过。
·这顿午饭吃到最后，思腾和乐云两家公司的人，总怀疑窥探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一买完单，众人便急不可耐地起身，只想尽快逃离这个信息量爆炸的包间。
宁晗和顾景明坐得靠里，因此落在了最后面。
到了楼下，两人没有靠得太近，拉开了几步路的距离。
宁晗总算找到机会，说：等下你不用叫司机送我，我从前面的地铁站走就行了。
顾景明：怎么，员工福利都不要？宁晗笑了起来：当然不敢啦，否则我又要跟顾总说谢谢，可画廊并不需要我勤劳加班，我总不能又请你吃鸡汤馄饨。
话说出口，宁晗就意识到不对。
怎么又是鸡汤馄饨，就不能说点上档次的大餐？搞得好像她特别抠门似的。
顾景明挑眉睨她一眼，或许也被她的吝啬无语住了，没说话。
宁晗清清嗓子：不对不对，申明一下啊，我不是那么……剩下的辩解还没出口，她就看见顾景明骤然眸光一沉。
当男人那句小心台阶响起时，宁晗已经失去了平衡，电光石火之间，她紧急调动神经的敏捷性，慌乱地调整过姿势才摔倒在地。
好消息，她没在顾景明面前摔个四仰八叉。
坏消息，她是用手撑住的。
一阵剧痛从手腕处传来，宁晗疼得整张脸都皱了。
其他人也听到了后面的动静，见她摔了一跤便纷纷折返回来。
众人围拢之前，顾景明先一步将她扶起：没事吧？我、我的手扭到了！宁晗摔得有点懵，喊完之后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扭到的是左手，吓死我了，还以为这段时间没办法画画了。
人群中的易云彬：……倒也不必这么敬业。
宁晗扯扯嘴角：主要是我最近很缺钱。
说完就再也顾不上尴尬，拧紧秀丽的眉毛，不行，好疼好疼，该不会骨折了吧。
她本来就是没吃过苦头的人。
这才一分钟不到的时间，手腕就夸张地红肿起来。
衬着她白皙的肤色，看起来格外吓人。
顾景明冷着脸，吩咐助理：让司机把车开过来。
CBD附近，就有江城排名靠前的一家三甲医院。
宁晗愁眉苦脸地坐进车里，只敢把左手轻轻搭在膝盖上，一丁点都不敢用力。
她轻声吸了吸气，看向不知道为什么决定亲自陪她去医院的顾景明：还有多久才到啊？两三分钟。
顾景明倾身，试探着在她手腕处揉了揉，没事，骨头应该没断。
他的体温似乎天生比寻常人低。
微凉的指腹贴过来时，那股钻心的疼痛也随之消减了些。
宁晗紧张的情绪被成功安抚住了，又想起另一件事：那我去医院，会算请假扣工资吗？……顾景明收回手，你到底有多缺钱？宁晗：没有没有，就是这几天出现了经济危机而已。
其实还好啦，我刚才还给你资助的基金会捐了款呢！顾景明眼神晦涩了刹那。
他分明记得，宁晗摔倒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担心不能画画会导致她失去乐云提供的稿酬。
想了想，他缓声开口：既然只是暂时遇到麻烦，怎么不找你未婚夫帮忙？宁晗现在哪有心情管什么未婚夫：别提他了。
顾景明深深地看她一眼，目光反复徘徊在她低垂的眼睫，和她委屈下撇的嘴角。
片刻过后，他转向窗外，轮廓浸在日光中辨不清情绪。
无论是前排的司机亦或身边的宁晗，都没有看见，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悄然绷紧出凌厉的弧度。
然后，如同做好某种决定般，徐徐展开。
--------------------作者有话要说：他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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