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明的外公叫卢宪江。
如果时间倒回二十年, 卢宪江的名字在江城提起来，也是响当当的一个人物。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卢宪江创建的思腾资本, 都是江城投资界的领头羊。
可随着时代迅速发展, 以及他日渐衰老，思腾慢慢就有了掉队的趋势。
如果当时卢宪江早点转变观念提拔人才，思腾后来的处境不会那么艰难。
偏偏卢宪江这人是出了名的顽固，哪怕包括他在内的整个思腾高层团队已经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他依旧抱守着老一套的做法, 继续用他过时的眼光和经验来管理公司，坚决不肯退居二线。
金融杂志再提起这家曾经辉煌过的投资公司，早已不再以思腾的决策作为行业风向标，而是将其放在闲谈专栏里, 猜测它还能撑几年。
后来卢宪江一去世, 闲谈专栏的话题也顺应变成了，思腾会不会就此关门大吉。
顾景明就是在思腾最风雨飘摇的情况下, 回国接管了长辈毕生的心血。
提起往事, 庄烁就心有余悸：本来那年我还在国外浪着呢，有回是我妈在饭局上遇见顾景明，当晚就给我打电话, 叫我没事干脆早点回江城, 有朋友陪在身边总比他孤身一人要好。
庄烁还以为母亲太夸张。
结果回国一碰面, 才发现情况远比描述的要糟糕。
那时的思腾内忧外患一大堆，一帮跟随卢宪江打江山的老头子，还占着高层的位置不出力, 只知道跟年纪轻轻的顾景明拍桌子唱反调。
闹得最严重的时候，总裁办公室都差点被砸。
也就顾景明心理素质过硬, 才没被巨大的压力生生压垮。
但烂摊子处理起来棘手不说，想开展新项目吧，别人一不信任岌岌可危的思腾，二不信任初出茅庐的顾景明。
刚开始转型的那几个项目，全是顾景明带领自己的团队，一手项目书一手酒跟人谈下来的。
还好他眼光够准，新参与的项目接连盈利，终于扭转了思腾的颓势。
如今风水轮流转，又变成了别人求着顾景明办事。
但作为旁观者，庄烁想起前几年顾景明经历的那些破事，依旧对思腾资本颇有怨言。
不是我对他外公不敬。
庄烁说，就凭顾景明的本事，他去别人的公司从底层做起，都比空降思腾要轻松得多。
宁晗轻轻搅动着杯中的小勺，眉头微蹙。
她一直以为，顾景明是那种最传统的含着金钥匙出生、名校毕业时家里早就打点好一切、回国顺理成章继承公司、享受人生之余顺便赚赚钱的类型。
如今看来，事实与她的猜测却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既然他那么辛苦，他爸妈就没帮帮他吗？宁晗不解地问。
庄烁往鱼缸里投食：卢阿姨这个人……唉她很不容易的，心有余力不足吧。
那他爸呢？庄烁顿了顿，才说：顾景明高中的时候，他爸就出车祸死了。
宁晗霎时怔住。
她高中有个同桌，也是父亲遭遇车祸意外身亡，噩耗传来时学校正在上课，后来还是宁晗和班主任一起陪她去的医院。
想起同桌在医院哭得撕心裂肺的画面，宁晗就不自觉露出难过的表情。
庄烁看她一眼：我去，你别乱想啊，他爸死得挺好的。
宁晗震惊：你怎么可以这样说？真的，我骗你干嘛……庄烁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拿这事当谈资，清清嗓子总结道。
反正他爸死了对大家都好，你也别去他面前问，小心被开除。
宁晗听得满头雾水，仅能从只言片语中推断，顾景明的父亲或许不是好人。
但这些事与她无关，她当然不会傻到去问顾景明。
这位可是她甲方的甲方，得罪他没有任何好处。
见前台小姑娘被自己提醒得差不多了，庄烁才放下鱼食，郑重道：我跟你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顾景明压力很大，有时候难免会抽疯。
宁晗：啊？她坐着，庄烁站着。
视线由下往上望去时，眼睛的形状会显得更加圆润娇憨。
庄烁看着她，心中无比感叹。
其实宁晗和顾景明，光从外表来看的确十分般配。
可惜爱情总有先来后到，顾景明晚了一步，就注定只能站在某个难以启齿的位置。
庄烁深吸一口气，脊背挺得比棒打鸳鸯的棒还直：所以如果你发现，他有些不对劲的举动，也一定要坚持自我，千万别跟他一起糊涂，记住了吗？……哦，记住了。
庄烁心情复杂地点点头，整个人精分似的左右横跳。
一边觉得对不起顾景明，一边又觉得在对方犯错时多番劝阻才算真朋友。
走了。
他挥挥手，步伐沉重地离开了画廊。
留下宁晗没想明白，她跟顾景明能一起犯什么糊涂。
难不成是上回画展，他俩同时选中的画不好？可那两幅画都很顺利地卖掉了呀。
宁晗想不通，只能从包里拿出绘图板准备干活。
将绘图板连上电脑时，她耳边不受控制地回响起上周顾景明在车里说过的话。
画画哪有继承家业容易赚钱。
彼时带着轻浅笑意的声音，如今想来却有了不同的意思。
他说得满不在乎。
心里应该还是有遗憾的吧。
宁晗撇下嘴角，心头漫上一阵酸涩的情绪。
·过了一周，周年盲盒的初稿通过乐云审核那天，江城又下了一场大雨。
炙热的气温没能被降雨缓解。
周遭遍布潮湿且闷热的空气，人像被装进了蒸笼里，浑身黏腻难受。
今天画廊没有客人。
宁晗初稿刚过，不想马上就投入到下一阶段，眼看还有四十几分钟才下班，便把椅子推到窗边，听着外面的雨声发呆，顺便思考等下该怎么回去的问题。
江城上一次下雨，已经是好多天前。
当时她打不到车，被大雨困在画廊。
一觉醒来，就意外看见顾景明站在桌边，观察她养的小金鱼。
然而此时顾景明人还在国外，她哪怕在画廊睡到天亮，他也不会不期而至。
那天送出去的精油和扩香石，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顾景明也不知道给个反馈，要是有用的话，她还想再买几瓶送给他。
呆坐了一阵，她慢慢转头，望向通往二楼房间的楼梯。
最近老板不在，二楼始终没人进出。
可不知怎的，她看着那扇门，总感觉会有人眉眼低垂地从里面走出来，身后的房间里扩散着薰衣草精油的香气。
等他走到一楼，薰衣草的味道自然传不过来。
因此就只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和他们第一次遇见那天，用的是同一款香水。
同样的雨，同样的味道。
浸在雨天的空气中，留下叫人深刻的印象。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半小时，当宁晗回过神来时，心跳的节奏不禁乱了一拍。
整整半小时，她什么也没干。
满脑子都在想与顾景明有关的事。
……她抽抽嘴角，把问题归结于窗外的大雨。
不过算算时间，顾景明在国外的行程就快结束了，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要帮自己买一本画集。
宁晗点开手机。
她和顾景明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三天前的早上。
是她把那位画家的地址发过去。
发过去时没考虑到时差问题，不巧正是法国的凌晨两点，她本来以为要再等几小时才能被看见，谁知顾景明却回复得很快。
他估计事多，没有跟她闲聊，只回了一个好。
就在宁晗即将退出微信时，一条新消息忽然映入了她的眼帘。
顾景明：【我到费康了。
】费康是距离巴黎三个多小时车程的海港城镇，宁晗喜欢的画家就住在费康周边的乡村。
宁晗心神一动：【是去帮我买画集吗？】顾景明：【……不然来干嘛，钓鳕鱼？】光从文字，宁晗仿佛都能看见他打字时无语的表情。
或许是想到马上就能买到心心念念的画集，她的心情也随之雀跃起来。
宁晗边笑边打字：【我上大学时去费康玩过，那里的鳕鱼味道确实不错，顾总要不要尝尝？】顾景明：【好吃么？】宁晗：【你口味那么挑剔，不好吃我能推荐给你吗？】宁晗：【找一家风景好的餐厅，坐在露天海滩上看着海鸥吃着鳕鱼，保证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之所以大力推荐，全是因为几年前她自己去旅游时就是这么干的，那种悠闲自在的感受，她现在回忆起来都还感到满满的幸福。
不料顾景明却发来一张手机截图。
图片中显示的，是当地的气温。
顾景明：【今年欧洲很热，尤其是这几天。
】宁晗盯着这段话沉默半晌，怀疑顾景明是在问她：这种天气让我在露天海滩吃饭，你是不是想让我热死？安利失败，宁晗只能郁闷地打字：【……那你还是早去早回吧。
】然后又不太甘心地补充道：【可惜你跟鳕鱼有缘无分，真的，我跟你推荐的时候都在想它呢，特别特别想。
】可惜顾景明大概没体会到她心中对鳕鱼的思念，居然问她：【还不下班？】宁晗这才发现已经过了五点。
她先切到网约车APP叫车，再切回来说：【正准备走。
外面好大的雨，祝我顺利打到车吧tvt】顾景明很快回复：【我让司机来接你？】宁晗愣了几秒。
那种老板不该对员工照顾至此的想法，再次在心中升起。
结果就在这时，屏幕上方出现了司机接单的提醒。
宁晗：【哎呀，今天运气好，已经叫到车了。
】顾景明：【……行。
】语气还挺失落，不知道是不是苦于画廊福利无处表现。
·受雨势影响，宁晗比平时晚了十几分钟才到家。
一进门，她先把雨伞放到阳台晾好，然后给关诗瑶打了个电话，问她几点能下班、需不需要等她一起吃晚饭。
得知关诗瑶今天不用加班，宁晗便坐在沙发上开始点外卖。
刚点开，外卖APP就弹出天气恶劣送餐可能延时的通知。
她习以为常地关掉通知，草草翻了几家常点的店，都不太感兴趣。
想吃鳕鱼。
或者法餐也行。
想到给顾景明的安利没卖出去，反倒勾起了自己的馋虫，宁晗就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可是江城做得好的法餐，要么不送外卖，要么距离太远。
等到关诗瑶下班回来了，她都还没做好抉择。
关诗瑶坐到沙发跟她挤在一块儿研究：你实在想吃法餐的话，干脆我们就出去吃咯。
这个时间打车是没指望了，倒是可以坐地铁过去。
地铁会不会很挤啊？宁晗犹豫地问。
关诗瑶点头：当然啦。
不过心动不如行动，想吃就快走。
既然闺蜜都愿意同行了，宁晗也没再犹豫，两人迅速拿上伞，换鞋出发。
快到小区大门时，宁晗的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个江城本地号。
您好。
请问是宁晗宁小姐吗？您有一份外卖在小区正门，麻烦您出来取一下。
宁晗纳闷地回道：我没点外卖呀。
关诗瑶听到她的回答，同样纳闷地看了过来。
唔，是顾先生给您点的。
对方向她确认道，顾景明先生，您认识吗？挂断电话，宁晗眨眨眼睛：顾景明给我点了份外卖。
好奇怪，他没事给我点外卖干嘛？关诗瑶：……她说什么来着！她就说顾景明肯定对她家宁宁有好感！不管他想干嘛，关诗瑶说，送都送来了，你总得收下吧。
小区大门就在几步路之外。
她们加快脚步来到马路边，却并没有看见常见的骑电瓶车的外卖员。
宁晗刚想回拨电话，停在路边的一辆轿车车门就打开了。
一位男士撑伞下车，手里提着精美的包装纸盒，走近之后，纸袋上印刷的店名让宁晗为之一愣。
竟然是一家米其林法餐店。
这家店从老板到主厨都是法国人，出品的料理自然也是地道的法国风味，可惜就是生意太好，平均需要提前一个月预订才有座位。
而且最重要的是，它家从来不做外卖。
宁晗接过略有些分量的纸盒，人还有点懵。
等回到家打开，关诗瑶先惊讶地叫了一声：居然是两人份！顾总连我都考虑进去了？啊，对哦。
宁晗诧异地盯着桌上中间那份料理，喃喃道，是鳕鱼呢。
关诗瑶：……？手机在此时震了几声，宁晗起身从餐桌离开，找到手机点进微信。
顾景明：【东西收到了？】宁晗耳朵莫名发烫：【嗯，谢谢顾总。
多少钱，我转给你吧。
】顾景明：【不用。
】说完，他发来一张刚拍的照片。
远处的海水倒映出灼眼日光，天空万里无云，也没有翱翔的海鸥经过。
照片下方露出半张圆桌，白边餐盘中盛放着一份烤好的鳕鱼，隔着屏幕都看得人食指大动。
顾景明：【不该听你的。
】顾景明：【热死了。
】窗外仍然是江城铺天盖地的大雨。
宁晗站在布满雨珠的窗边，低头看着他发来的抱怨，暖黄色的灯光自天花板落下，温柔照亮了她嘴角弯起的弧度。
--------------------作者有话要说：顾总热并快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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