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2025-03-22 06:44:45

==================宁晗自觉交谈的音量不大, 可她刚发表完豪言壮语,就看见隔壁床大爷停下了刷短视频的动作,脑袋还明显地往他们这边偏了偏。

摆明了支起耳朵想偷听的样子。

再看相邻的几张病床, 也有病人与家属若有似无地投来八卦的目光。

……她没有被人关注隐私的爱好, 气焰一低,声若蚊蝇:当然,不是让你在这儿说。

顾景明撩眼往周围看了一圈。

哪怕戴着口罩,他冷淡的眼神也挟着股慑人的压力,其他人纷纷收回目光, 假装若无其事地跟身边人攀谈。

被好几道目光盯紧的窘迫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宁晗终于自在了些: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剩下的看你自己。

顾景明静了会儿:嗯。

药水滴得慢,宁晗中途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 护士正在帮她拔针头,顾景明依旧守在她的病边, 只是低头看着手机打字。

她头已经没那么疼了, 便自己掀开被子坐起来穿鞋,谁知弯腰时身体居然猛的一晃。

眼看整个人即将栽到地板上的瞬间,顾景明就伸手扶稳了她:小心点。

噢。

宁晗重新坐好缓了缓, 感觉脑袋不算太晕, 刚才那一下多半是睡太久加上没吃饭造成的, 谢谢。

等我一分钟。

顾景明按下语音,跟下属交待完工作事宜,走吧, 先送你回去。

宁晗一愣:卢阿姨怎么办?顾景明拿上她的包:有护工在,晚饭前我再回来。

于情于理, 宁晗觉得她应该去探望卢雪,但她现在自己都病怏怏的,也只能先回家休息。

回到月湖公馆,刚进门,顾景明又接到一个电话。

这回是助理打来的,问他下午是否回思腾参加某个投资会。

宁晗坐在沙发里,听见他跟对面说下午有事走不开,心里就漫上一阵愧疚。

他最近应该是公司和医院两头跑。

本来就够忙了,还要抽出时间来照顾她。

思及于此,等他挂断电话,宁晗就主动表示:其实输完液我感觉已经好多了,下午你有正事就去忙吧。

顾景明把手机扔到桌上:照顾你也是我的正事。

宁晗:医生只叫我回家静养,你留在这里,也没什么可做的。

好不容易抽出半天时间,非得把我赶走。

顾景明靠在桌边,揉揉后颈,语气有点无奈,到底让不让我追你?宁晗眼皮跳了跳:那你说说,你能做什么。

顾景明看她一眼,转身走向厨房:给小朋友做顿饭吧。

???一瞬间,宁晗以为自己听错了。

做饭?顾景明会做饭?她都做好叫外卖的准备了,现在他说他要做饭?震惊过后,宁晗慢吞吞挪到餐桌边,撑着下巴开始等待。

她倒要看看,挑食鬼顾景明的厨艺究竟是什么水平。

顾景明没让她太等久。

过了一会儿,就把午饭端到了桌上。

感冒患者适合吃的食物有限,他也没做太多花样,两人的主食就是简简单单的青菜面,另外再单独给她蒸了一碗鸡蛋羹。

真拿她当小朋友了。

宁晗暗暗嘀咕了句,架不住实在太饿,就先拿勺子挖了点鸡蛋羹放进嘴里。

她感冒未愈,尝不出太多味道。

但鸡蛋羹滑嫩的口感,却在第一时间激活了她的味蕾。

宁晗眼睛一亮:居然挺好吃。

顾景明扬眉:……居然?谁叫你看起来是个五谷不分的炸厨房选手。

她笑着夹了一筷面条尝过味道,这个也不错,可以嘛顾总,你还蛮有天赋的。

顾景明:跟你比呢?宁晗实话实说:你吊打我,行了吧。

顾景明笑了笑,没再说话。

比起在医院无精打采的可怜模样,他还是更希望看见宁晗笑眯眯的样子。

光是看着,就能扫尽他连日来的疲累。

一顿饭吃完,宁晗意犹未尽地抿了抿嘴唇。

以前在家的时候,父母最头疼她感冒发烧,因为她只要一生病胃口就很差。

可今天她不仅吃掉了一小碗面条,还把这碗鸡蛋羹也半点不剩地吃光了。

顾景明把用过的餐具连锅一起放进了洗碗机,然后一一确认过医生开的药,帮她按照服用时间归好了类。

半小时后先吃这两种。

顾景明指了指两种不同的药盒,又不放心地专程拿手机上了个闹钟,还想再睡会儿吗?宁晗摇头:不用,在医院睡得够多了。

午饭吃过了,药还没到服用时间,此时此刻似乎就该用来闲聊。

但随着宁晗的话音落下,整个屋子就陷入了安静之中。

顾景明的目光转向了窗外,修长的手指搭在桌边,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

他不说话,宁晗才刚恢复的好心情就落了回去。

她低头玩了阵手机,猜想他或许还是迟迟不肯坦白,忽然觉得乏味极了。

而且,她也不太习惯自己的情绪,总是被另一人的举动牵引。

我还是去睡觉吧。

说着,她站起身就想离开。

顾景明却在此时叫住她:宁宁。

他出声呼唤她的小名,如同施下一道咒语,将她的脚步定在原地。

宁晗回头:干嘛?顾景明抬手按了下眉心:有些事,我不是不想告诉你,但是我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而且……而且他不习惯向人提这些。

旁人眼里的顾景明,是遇上任何事都能一笑置之,他习惯了戴上散漫的面具示人,也习惯了总是装作满不在乎。

可今天宁晗把话说得太明白。

她想揭下他的面具,看清他隐藏已久的更真实的一面。

宁晗重新坐回来,想了想:那……你先告诉我,卢阿姨的心理创伤有多严重?顾景明:她现在比从前好多了。

这次只是特殊情况,才让她出现了应激。

宁晗没接触过有心理创伤的人群,但哪怕是从书籍和网络中,也能略知一二。

经过科学的治疗,其中不少人能回归正常生活。

但这些伤痕很难完全治愈,遇到给他们造成伤害的事物相似的场景时,心灵深处的恐惧就会被突然激发出来。

只要不看见暴力场面,她就不要紧?宁晗默默松了口气,还好,比她想象中要好很多。

谁知下一刻,顾景明却否认道:不光是暴力。

还有什么?顾景明几乎是习惯性的先笑了一下。

两种不同的意见在他灵魂深处拉扯着,一种是呼之欲出的倾诉,一种是极力克制的阻拦。

但女孩子灵动的眼里,有温柔的光芒在闪耀。

他想抓住那些光。

顾景明沉沉地呼吸几次,胸膛起伏之时,眼中有压抑的情绪在酝酿。

宁晗神经一颤,某种异样的直觉让她突然有些后悔。

隔着一张餐桌的距离,她莫名从顾景明身上捕捉到了些许少见的脆弱感,像是有一张看不见的网,把他罩在了里面,而他根本挣脱不开。

还是别说……反悔的话才刚起了个头,就被顾景明打断。

他看着她,缓声开口:她不能看见我的画。

宁晗猛的一愣,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从前的许多画面,在这一刻自她脑海中不断重现。

她问过顾景明,为什么不继续画了。

顾景明说,画画哪有做投资赚钱。

后来庄烁告诉她,顾景明为思腾付出了多少,她就顺理成章地认为,他是为了守住长辈留下的心血才放弃了自己最擅长的爱好。

万万没有想到,此时此刻,此前所有的答案都被一并推翻了。

顾景明自嘲地笑了声:其实说起来很讽刺,我画得比我爸好很多,但毕竟是他教会我画画,我的画里免不了有他的风格。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本该是让父母感到欣慰的一件事,然而放在顾景明家里,却是一道抹不去的阴影。

刚和梁西鸿离婚时,卢雪并不反对顾景明继续画。

事情的转变,发生在梁西鸿去世之后。

梁西鸿死的那天,他去了趟母子二人居住的别墅,说离婚时有些东西落在家里忘记带走。

卢雪仍然很怕他,何况那段时间顾景明参加美术集训不在家。

她像防范歹徒那样防范着前夫,看着梁西鸿从地下室里取出几幅画,就迫不及待地提醒他快点离开。

那是顾景明设下蜘蛛陷阱的第二年暑假。

夏天的气候多变,有可能上一分钟还晴空万里,下一分钟就下起了大雨。

梁西鸿准备走的时候,一场大雨不期而至。

他转身问前妻:雨这么大,让我在这儿住一晚。

卢雪脸色苍白地摇头拒绝。

梁西鸿脾气上来了,大声道:你至于做得这么绝?!又不是死皮赖脸要缠着你,这他妈不是下着雨吗?!暴躁的怒吼让卢雪仿佛回到了曾经的恐惧之中。

她尖叫着冲进书房锁好门,嗓音凄厉地告诉他,如果他不再走,她就要报警了。

梁西鸿无奈,只能骂骂咧咧地开车离开。

结果山雨路滑,才开出去没多久,车子就坠下了山崖。

梁西鸿当场死亡。

他的死,让卢雪直接崩溃了。

她恨他怕他,曾经却也的的确确爱过他。

更何况要不是那天她坚决不肯梁西鸿留宿,恐怕他就不会因为恶劣的天气丢掉一条性命。

葬礼上,梁老爷子自知儿子有错在先,并没有对她多加苛责。

他只是泣不成声地抚摸着墓碑,一声又一声地念叨:他不过是去拿画,怎么人就没了呢?葬礼结束后,顾景明提前结束集训回来陪她。

卢雪整天闭门不出。

她开始出现幻觉,总觉得周围有人对她指指点点,又觉得家里每一幅装饰画,都变成了那天和梁西鸿共同坠入山崖的那些画。

卢宪江把她送进了医院。

长达两个月的治疗后,卢雪的情况终于好转。

她在开学前回到别墅,恢复回了往日温柔的母亲,一切似乎再次回归正轨。

有天晚上,她上楼给顾景明送水果。

推开门的刹那,手中的果盘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正在画画的顾景明回头,看见母亲跌坐在地上缩成一团:他回来了,他回来了……顾景明上前抱住她,告诉她那幅画是自己画的,而不是出自梁西鸿之手。

但卢雪的眼泪依旧不断地滴落,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苦苦哀求儿子把画拿走,到了最后几乎是想跪下来求他。

梁弈。

那时她还叫着他从前的名字,妈妈求求你,别再画了好不好?那年暑假,顾景明烧掉了所有的画。

把烧过的残渣和所有画具一并扔进垃圾桶时,他站在那儿低下头,摊开手掌看了很久。

长年握笔,手指关节上长出了一层薄茧。

可能慢慢的,手上的薄茧会消失。

然后再慢慢的,他关于未来的计划也会发生改变。

他可以放弃以画为生,也可以从此不再动笔,并且他有把握,自己不会因为这些事就变得一蹶不振。

一切都会变好的。

只是开学返校后,学校老师跟他说起艺考的事时,他才意识到,原来灵魂里有个地方已经缺了一块。

他找不到用什么办法来填补那片空白,也不知道该去怪谁。

故事讲到这里,顾景明的手机闹钟响了起来,提醒他们到了该吃感冒药的时候。

他从厨房端来一杯温水,宁晗伸手去接的时候,指尖止不住地颤抖。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当初在老师家看到顾景明的画时有多惊艳,现在的她就有多心痛。

顾景明放弃的,不仅仅是一个爱好。

还是他原本可以圆满的梦想,和他灵魂中真正的自由。

从那以后,他就被禁锢在那张看不见的网里了。

宁晗吞下药片,喉咙有点堵,她不得不清了几次嗓子,才找回说话的能力:所以你开画廊,根本不是为了巩固人脉吧。

顾景明:对。

画廊的名字叫藏夏。

他把十七岁戛然而止的夏天,把少年时期的梦想,小心翼翼地藏在了里面。

这就是我瞒着你的事。

他声音平淡地说道,之前不说,是觉得事情早就过去了,除了说出来让大家心情都不好以外,没什么意义。

宁晗皱了皱鼻子,抬头时的表情有点犹豫。

踌躇了几秒,她还是站起来,慢慢地伸长手臂,轻轻抚过顾景明微拧的眉心。

辛苦你了。

她红着脸,因为不太擅长说安慰的话,语气有些别扭。

刹那间,仿佛有细微的电流,从她指尖散发开来,一路蔓延到了顾景明的心脏,让他身体颤栗了一瞬。

静默片刻,顾景明眸光微动:看来……也不是完全没有意义。

他侧过脸,唇边掠起微笑的弧度。

--------------------作者有话要说:她摸我脸,她安慰我,她心里果然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