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说歹说, 顾景明总算打消了大清早去买牛奶的计划。
可能是长期独居养成的本能,他喝醉后并不需要宁晗额外照顾,自己去卫生间洗完澡换好衣服, 就自觉上床去了。
睡没睡着宁晗不知道, 反正这么一折腾,她是睡不着了。
天色将亮未亮,早起的小鸟在枝头鸣叫着,嘈乱如同宁晗不可言说的心事。
她躺回床上翻来覆去折腾半天,一会儿回味顾景明的酒后撒娇, 一会儿回忆塑料里那个刺目的盒子,心脏像坐在过山车上反反复复地起落。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些事不需要明说,她都能理解。
问题坏就坏在, 本该水到渠成的暧昧发展, 经由昨天下午蒋女士石破惊天的一句记得一定要戴套,被硬生生的摆在了明面上。
宁晗毕竟是个插画师, 骨子里还是有些文艺细胞。
理想中氛围到位的自然结果, 突然变成了某种按部就班的程序,就不符合她对恋爱的预期了。
纠结大半个小时,被顾景明中途打断的困意终于续了回来。
管它呢, 顺其自然吧。
陷入回笼觉前, 宁晗迷迷糊糊地想道。
这个回笼觉她睡到中午才醒, 睁眼看清时间的瞬间噌一下便弹坐了起来。
完蛋,今天还要上班!宁晗匆忙起床进卫生间洗漱,再出来时, 就看见顾景明也起床了。
他估计多少还是睡了会儿,脸色没早上那么难看, 正穿着一身宽松的家居服在那儿收拾他从便利店里买回来的东西。
宁晗停在个不远不近的位置,从墙后探出脑袋,看清塑料袋中的其他物品全是她爱吃的零食。
一时之间,她竟生出股佩服之意。
喝多了还能精准无误记清她的喜好,这个男朋友当得真够称职。
顾景明把零食一一归类放好,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偏在剩下最后一盒安全套时,侧脸望向她躲藏的方位:你是来做贼的吗,躲在那儿干什么。
宁晗慢吞吞挪出来:我这不是怕你还没清醒,正在绝赞醉酒中。
顾景明笑着:醉得有多厉害?可厉害了,你忘了吗?宁晗不太能直视他手里的盒子,目光游移着用夸张的语气信口胡说。
早上你在便利店门口鬼哭狼嚎,非说人家店里有白桃燕麦奶,不买到不肯走。
还是司机把我叫下楼,两个人连拖带拽才阻止了你继续丢人。
顾景明淡定回道:我是醉了,不是傻了。
……虽然记不清早上具体跟你说了哪些话,但大致的印象我还有。
说话的时候,那盒安全套就一直拿在他手里。
宁晗深呼吸几次,提醒道:你能不能把那东西放好再跟我说话?顾景明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紧张什么。
宁晗:……?换了你,你能不紧张?噢不过也是,他何止不紧张,说不定还有点期待呢。
她装作没听见,径直走向饮水机倒了杯水,小口小口抿着的时候,又忍不住扭头偷看。
顾景明把它放在了家里装药箱的抽屉里。
回头对上她的视线时,特意指了下抽屉:放在这儿,别忘了。
宁晗将脑袋低下去:噢。
看她一副慌慌张张的模样,顾景明无奈地摇摇头。
有一说一,逗女朋友确实很有意思,女朋友青涩的反应也很可爱,可再逗下去,恐怕会变成没必要的心理负担。
于是他选择坐在沙发扶手处,给她留出一段足够安全的距离,才缓声开口:在这件事上,我会尊重你的意见。
宁晗喝水的动作一停,牙齿轻咬住玻璃杯的边沿。
顾景明:阿姨的提醒其实很有道理,我买它也只是做好准备而已。
毕竟我喜欢你,肯定会对你有成年人的欲望。
明明讨论的是男女之间最亲昵的事,但此时他收起了平常惯有的玩笑口吻,难得一本正经的态度,反而让宁晗忐忑的心情平静了下来。
如果现在你不希望发展到那一步,那就再等等。
就像我刚才说的,决定权在你而不在我,你没必要紧张,也不用躲着我。
宁晗小声回道:……嗯,我明白了。
顾景明笑了笑,抬眼望向她:既然明白了,现在可以过来给男朋友一个早安吻么?宁晗眨了下眼,放下水杯走了过去。
两人在午后的阳光里,交换了一个绵长的亲吻。
一个吻结束,顾景明揉了揉她的脑袋,低声说:当然要是你想早点进行下一步,也不是不可以。
刚醒不久的起床音总是低沉,带着蛊惑人心的性感语调。
宁晗被近在耳侧的声音迷得恍惚了一刹,险些就要鬼使神差地点头。
所幸残余的理智及时阻止了她。
如果你不想再被甩的话,最好现在就闭嘴。
她冷酷无情地说道。
·在外面吃完午饭,顾景明开车送宁晗去画廊。
晚上在画廊等我一会儿,下班后我过来接你?到达艺术中心时,他轻声提议。
反正五点准时下班也是回去赶稿,在哪儿画画都一样。
而且进入上色阶段后,她的进度就保持在长势喜人的速度,不出意外绝对能提前交稿,忙里偷闲和男朋友多相处也没关系。
宁晗刚要点头,就想起一件事:啊今天恐怕不行。
嗯?今晚我要去傅老师家做客。
自从上次同学会后,宁晗就好长时间没跟傅老师见面了。
一来江城的夏天太热,她不想出门。
二来之后她接了乐云的周年盲盒插画工作,加上忙着谈恋爱,一时也抽不出时间。
眼看教师节都过了,宁晗觉得再拖下去就不好意思了,前几天便跟傅老师约好今天晚上去她家拜访。
艺术中心的园区大门近在眼前,顾景明打转方向盘:那结束后我再去接你。
宁晗犹豫地望向他的侧脸,看见他唇角抿得微紧。
你要不要一起去?她试探着问,你的画还在她家呢,可以去看看。
那幅画能留下来,纯粹就是个意外。
卢雪不允许顾景明画画后,他就把作品全部处理掉了。
傅老师家那幅,得益于老人家慧眼识珠,提前跟他外公要走才幸免于难。
宁晗猜想,或许顾景明心底应该对它还保有留恋。
车辆在艺术中心的停车场停住,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时,顾景明似乎考虑了一下,最终还是摇头:算了。
可能是怕看见了少年时期的画作,反而增添些没必要的惆怅。
宁晗哦了声,两人并肩朝画廊的方向走去。
走过街角的拐弯处,顾景明脚步忽的一停。
宁晗也看见了等在画廊外的女人背影,她以为又是没有预约就想来看画的客人,正想上前询问,就听见顾景明喊了一声。
妈。
他嗓音发紧,连带着下颌的线条也绷紧了些。
画廊外的女人慢慢转过身来,认出那的确是顾景明的母亲时,宁晗的心跳都骤然停住。
她依稀记得,卢雪并不知道顾景明开了间画廊。
一想到曾经凄厉地哭着反对过儿子继续作画的女人,在发现他私底下的秘密后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宁晗的身体就先于大脑行动了起来。
她下意识挡在了顾景明面前。
夏末的白日不再那么灼热,卢雪单薄的身体却像中暑般摇摇欲坠。
她脸色惨白如纸,仍在极力维持体面的礼貌:你们来了。
卢阿姨,您别怪他。
宁晗脑子一热,抢在顾景明之前开了口,话说出来后,卢雪眼中一闪而过的受伤又叫她不断地懊恼。
她这话说得卢雪像个坏人。
但被丈夫暴力伤害留下心理阴影,不能算是卢雪的错。
然而她心里还是堵得厉害。
因为顾景明也没有错。
她看到过他肩背上那处狰狞的伤,知道他为了保护母亲曾经差点豁出命去。
结果呢,他救下了妈妈,也失去了选择未来的权利。
她不清楚卢雪是从哪里得知了画廊的地址,但至少,她不希望顾景明再失去这间对他有着特殊意义的画廊。
一只手掌轻轻放在了宁晗的肩上。
她往后扬起脸,看见顾景明递来一个示意她安心的眼神,只是由于用力而泛白的指骨,诚实出卖了他内心的挣扎。
交给我。
顾景明低声嘱咐了她一句,转而走向卢雪,开口的语气温柔而充满耐心。
换个地方跟您解释,好吗?卢雪没有马上回答。
她安静了片刻,才抬起视线望向不远处的宁晗,声音文文弱弱的:阿姨刚拆了石膏,走不了太远,能进去和阿姨聊聊天吗?出乎预料的答案,让宁晗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她与同样不解的顾景明交换过眼神,才愣愣地上前开门,让卢雪走进了画廊。
关上房门前,她半是安慰半是自我鼓励地对门外的顾景明握了下拳,用他之前的话打气道:交给我。
卢雪没有去参厅参观,她就坐在前台边,眼神有几分空洞地环视着画廊的装潢。
宁晗咽了咽喉咙,好不容易憋出句台词:我去给您倒杯水。
等她从茶水间出来,卢雪才轻声细语地问:这里有他的画没?这里的画都是别人的,是用来赚钱的。
宁晗把水杯递给她,不太流畅地撒着谎,就是、就是现在很多有钱人想……想丰富自己的精神世界,他他他们又不懂画,顾总就、就想出这个办法,和他们拉近点关系。
结结巴巴的谎话落下的一刻,一滴眼泪无声无息地落进了杯中。
卢雪看着杯中泛起的微小涟漪,固执地问:没有他的画?宁晗迟疑道:他早就不画了。
嗯,他早就不画了。
卢雪麻木地重复着她的回答。
毫无起伏的语调听得宁晗神经一颤,她没试过和有精神创伤的人单独相处,实在拿不准该如何把握聊天的内容。
此时的卢雪像只脆弱的花瓶,稍有不慎,就要摔得粉碎。
静默许久后,卢雪把水杯放回桌上,不敢面对般低下了头,再开口时,声音哽咽语速急促,似乎一旦打断就会失去倾诉的勇气。
我早就听说他开了间画廊。
我一直不敢问他,一直不敢来看。
我怕他怪我。
这一刻,宁晗才明白卢雪为什么选择找自己聊天。
这些话是藏在年长女人心中最深的懊悔,当着顾景明的面,她根本说不出口。
宁晗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抽出几张纸巾塞到卢雪手里,想了想又蹲下来伏在女人的膝盖上:阿姨,他没有怪过您。
卢雪摇头:是我逼着他放弃的,为了我,他把从小到大所有的画都烧光了,一幅都没有留下,连句抱怨都没有。
他肯定还在怪我。
可是多年后的如今,卢雪每当回想起往事,都情愿顾景明当时跟她吵、跟她闹,而不是沉默的为了她一字不提。
他越沉默,卢雪就越清楚,那是因为他没办法提。
是她亲手扼杀了孩子自幼的梦想。
顾景明刚接手思腾时的艰难,卢雪也从别的渠道间或听说过。
有时午夜梦回,她难免自责。
要是当初她能坚强一些,他是不是就不用遭那些罪。
但就像顾景明的沉默一样,她也不知该如何向他道歉,当年明明是为了保护她才挑衅父亲的少年,终究在漫长时光里,渐渐变得不再和她谈论心里的想法。
一道看不见的鸿沟,横在了两个受害人之间。
宁晗看不得温柔的长辈哭泣,同时又痛恨于自己不擅长处理这种场面,干脆把心一横想到什么说什么:那是因为他嘴笨!卢雪泪眼婆娑地抬起头,估计这辈子没料到有人说她孩子嘴笨,双眸悲伤中带着一丝震惊。
宁晗:对,他平时装得特别能说,气人的话张口就来。
但是你真要把他嘴撬开让他说点真心话,哇您不知道,可太难了。
一口气说得太快,她不得不停下来喘了口气继续。
您还没听说过吧,其实我跟他刚在一起就分手过。
原因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他当时想把我追回来。
我这个人其实特别心软,他只要把当初的事一股脑全说出来,卖卖惨,我肯定会马上动摇了呀。
结果他倒好,说一半藏一半。
最后是我逼他,说你再这样就别想有女朋友了,他才好不容易把事情的原委全部交待清楚。
所以他不是针对您。
我是说,顾景明就是这打死不开口的毛病。
宁晗一通畅快输出,把卢雪的眼泪都惊了回去。
过了好一会儿,卢雪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她拿纸巾擦拭掉眼尾的泪珠,清清嗓子:卫生间在哪里?那边。
阿姨去处理一下。
卢雪说,哭得太难看了。
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大碍了。
宁晗悄悄松了口气,等卢雪进了卫生间,就迅速窜到另一边开门。
顾景明就站在门边,朝她扬了下眉。
宁晗比出一个OK的手势:我估计吧,至少今天,我帮你把阿姨稳住了。
至于画廊能不能保住,还是要看你自己的表现。
顾景明静了几秒,才说:我都听见了。
???宁晗瞪大眼睛:我说得有那么大声吗?大概还是情绪太激动,忘记了控制音量,她后悔地跺了下脚。
不然呢,嗓门再大点,隔壁书店老板都能听见。
顾景明眼尾带风,视线幽幽从她脸上扫过,还有,嫌我嘴笨?宁晗干咳了声,想为自己辩解几句。
没等她想好措词,顾景明轻嗤一声:亲你的时候,没见你嫌弃我这张嘴。
……--------------------作者有话要说:你骂你自己的时候,她更不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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