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2025-03-22 06:44:45

==================卢雪调整好情绪再出来, 等在外面的人已经变成了顾景明。

母子二人一个双眼通红,一个眉心微皱,隔了段距离望向彼此, 谁都没有急于说话。

十年后的今天, 他们需要一点时间来沉淀各自的心情。

末了,先开口的是顾景明。

他把椅子推过去:先坐下来吧,腿还没好别久站。

卢雪坐进椅子里:宁宁呢?楼上。

顾景明轻声回了句,他才不像宁晗那样没心没肺把他关在外面罚站。

随手拉了把椅子过来坐下,他看着母亲问:今天怎么会突然过来?卢雪染上岁月痕迹的眼角, 又隐隐润湿了些。

为什么是今天呢。

因为今天是女儿顾恋雪上钢琴课的日子。

早上起床的时候,顾恋雪突发奇想跑来拉拉她的袖子:妈妈,长大了我想当钢琴家,以后我要办好多好多场演奏会, 你一定要来看哦。

小孩子描述起未来的时候, 眼中总会闪耀着动人的光芒。

卢雪就是在那一刻,想起在顾景明还叫梁弈的那些年, 当他还在顾恋雪这个年纪的小朋友时, 也曾用稚嫩的语气说过类似的话。

他说长大了想当画家,认真地提醒卢雪和梁西鸿千万别忘记,以后他的每一场画展都必须前来捧场。

后来梁西鸿死了。

顾景明在她一声叠一声的哀求下, 也不画了。

别人都夸顾景明年轻有为, 但是卢雪始终清楚, 他最想要的不是那声顾总。

想到这里,卢雪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她不知道该跟谁要答案,谁又能告诉她, 故事到头来怎么会变成她利用自己的病情,再一次伤害了自己的孩子。

卢雪低着头, 看向顾景明垂在身侧的右手。

那只手曾经握过画笔,关节处长年累月地磨出薄茧,又自由得像能抓住每一缕拂面而来的风。

现在那些薄茧早就不见了。

白净的、修长的、属于成年人的手,她却没有勇气像从前那样握住它。

千言万语哽在喉间,踌躇半晌,她才说出一句:对不起,妈妈没保护好你。

母亲的道歉落在顾景明耳畔,令他心口猛的一疼。

他叹了声气:您不用跟我道歉,宁晗说得对,在这件事上我确实没怪过您。

那时的卢雪不是蛮横□□。

她只是生病了。

光是努力活下来就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没人有权利再要求一个病人面面俱到。

卢雪迟疑了一下:别的事呢?顾景明掀起眼皮,往二楼房间的方向望了一眼。

宁晗说他嘴笨,其实也不算完全说错。

在他成长的过程里,大多数时候都没办法跟家里人推心置腹。

父母不知为何貌合神离,外公是出了名的顽固倔强,唯一还算慈祥讲理的梁老爷子又离得太远。

所以许多话他早就想说,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时间一长,索性也就不想说了。

今天,或许就是等待已久的那个时机。

顾景明声音淡淡的,又带了些隐忍已久的责备:您太习惯讨好别人了。

卢雪抬头看着他,神情愣怔。

可能跟外公有关。

他对员工、对家人要求都太严苛,也不听别人的劝告,这一点我深有体会。

顾景明回望向她,我住在他身边那几年,渐渐懂了您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性格。

卢雪在卢宪江的高压教育下长大,总觉得无论如何努力都很难达到父亲的要求,越是这样,她就越谨小慎微地去讨好他,希望能让他满意。

后来她遇见梁西鸿,平生头一回生出了叛逆的心思。

为此她违背了父亲的愿望,但又不自觉地将讨好的习惯,放在了梁西鸿身上。

再后来……这个对象变成了现在的丈夫顾文群。

顾景明到现在都记得,给他改名这件事,完全是卢雪自作主张。

夫妻离婚后给小孩改姓是很常见的现象。

但通常情况来说,一般都是改成跟妈妈姓。

可是卢雪害怕顾文群不接受她和前夫的儿子,小心翼翼地用这种方式,期望能换来顾文群的心无罅隙。

从很早以前开始,卢雪就是不折不扣的讨好型人格。

当她神智清楚的时候,她总是不遗余力地希望周围的人能够高兴,却独独忘了自己。

顾景明:包括今天也是,想向我道歉就忘了刚拆完石膏。

妈,这么远跑过来,腿疼不疼?卢雪没说话,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顾景明很浅地笑了一下。

换作以往,她肯定是不愿意承认的。

·宁晗把耳朵紧贴在门板上,当听见从楼下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时,连忙小跑到房间另一边,佯装端详矮柜上的摆设。

几秒过后,房门推开的声响和顾景明的声音同时响起:居然没偷听?少在那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宁晗背对着他,心不在焉地拿起一张纸,我跟某些人可不一样。

主要是顾景明和卢雪交谈的音量控制得太好。

她一个字都没听见。

顾景明走过来,抽走她手中的素描纸,动作刻意放慢了几拍,在她面前把素描纸调换了个方向:拿反了。

宁晗:!!!要死,她怎么偏偏拿了当初留下的半成品肖像画。

好在顾景明赶时间,没有过多的嘲笑她:我们来之前,我妈在外面站了太久腿有点疼,保险起见,我送她去医院看看。

噢好的。

宁晗回头,你们……没事吧?没事,把话说开了也好。

顾景明停顿了一小会儿,弯腰在她唇间亲了一下,谢谢你。

宁晗猝不及防地听见一声道谢,难为情地红了脸:我也没干嘛呀,而且阿姨一哭我就乱了手脚,话都说得乱糟糟的,完全是凭直觉输出。

顾景明:是直接了点,但你横冲直撞地替我们打开了一个坐下来谈心的契机。

否则光靠我和我妈,不知道还要再花多少年才能解开心结。

他用到了解开心结的说法,让宁晗骄傲之余又感到了一丝意外。

我那些话,那么管用?她狐疑地用大眼睛盯着顾景明,想从他眉眼间找出撒谎的蛛丝马迹。

顾景明嘴角噙了抹笑意:嗯,就是特别管用。

宁晗顿时飘飘然起来:那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以后是不是该什么都听我的?嗯,比如呢?比如今晚陪我去傅老师家呀。

顾景明想了想,这回终于没有拒绝:要看我妈的情况,我尽量赶过来。

·两人都没想到,这个尽量到底还是出了岔子。

卢雪的腿倒是没有大碍,只是顾文群得知妻子独自来了江城,实在放心不下,想立刻赶来江城接她回家。

顾文群年纪也不小了,这一来一回太过折腾,顾景明只好跟宁晗商量了一下,干脆由他把卢雪送回家休息。

卢雪就住在邻市,离江城不算太远。

但等顾景明再开车回江城,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

傅老师一家睡得早,宁晗没好意思打乱人家的作息,看时间差不多就起身告别,然后乖乖地坐在街边长椅上,等男朋友来接她回家。

十点刚过,熟悉的车辆就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宁晗坐着没动,等顾景明下车走到距离她不足两米远的位置时,才弯起眼送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夜色中,顾景明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宁晗的方向,抿了抿唇,眸光中有难以言喻的情绪在翻涌。

在路边等他的不止宁晗。

还有他少年时留下来的最后一幅油画。

路灯洒下的辉光给油画蒙了层暖黄的滤镜,像曾经走散的一位老朋友,某天在街头与他不期而遇。

你……顾景明刚说了一个字,就侧过脸去。

宁晗上前拥抱住他:我费了好大的劲,跟傅老师把它要了过来。

如果你还是觉得没必要,那就交给我保管。

顾景明喉结滚了滚,低声说:怎么,想让我转行?宁晗摇头:没有啊。

她固然为顾景明当初被迫放弃感到可惜,可她也懂得,有些事情一旦错过,就没必要再强求。

思腾那么大家公司,几百人背后就是几百个家庭。

顾景明不可能扔下不管。

何况绘画除了讲究天赋,日复一日的累积更是必不可缺。

他荒废了十年,技艺生疏的同时,心境也在一点一滴地磨砺改变,就算再让他画,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感觉。

但是呢……宁晗话锋一转,笑盈盈地望着他。

顾景明:嗯?宁晗:你可以把它捡起来当一个爱好。

爱好是一辈子的事,不用太着急,说不定将来时机成熟了,你又能再转行做个画家。

如果我那点天赋早就没了呢?那就没了呗。

宁晗回道,和我一起做咸鱼,也不错嘛。

顾景明垂眸与她对视片刻,忽然轻声笑了出来。

宁晗不知道他在笑什么,瞪他一眼:别笑了啊。

你都不知道我今天为了这幅画,被傅老师念叨了多久!她念叨你什么?顾景明忍着笑问。

抱久了胳膊有点酸,宁晗松开他,双手抱怀示意他把画搬到车上。

然后委屈巴巴地说:还是老一套啦,说我不该局限在商业插画,应该转纯艺。

唉,我就不明白了,人也就活那么几十年,一定要每个人拼尽全力活得那么出色吗?顾景明关上后备箱,转过头来。

在他认识的人里,就只有她,才能这么简单豁达。

她从来不会给自己、给别人施加没必要的压力,在这个纷杂世界里,永远活得轻松又自在。

而且和庄烁那种间歇性焦虑的游手好闲不同,她自有一套咸鱼的逻辑自洽,懂得如何平衡生活与工作的天秤。

并且,他也很喜欢她这一点。

顾景明抬眼,打断了女孩嘀嘀咕咕的抱怨:其实你已经出色了。

宁晗愣了愣:你是不是在讽刺我?……顾景明无奈地笑了声,走到她的面前。

我是说,他在夜晚的街边弓下身,轻轻吻上她的额头,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件特别美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