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溪花与禅意,相对亦忘言

2025-03-25 13:53:21

我沐浴完,一个人回到后院的时候,南英已经抚琴在一棵老菩提树下等我了。

天色已经黑透,白日晴空万里的,晚上果然是满天星斗。

在现代,光污染严重的城市里,我从没看过这样璀璨的星空,在利州的府里似乎也没有如此,大概这就是高山上的空气稀薄,水汽淡的缘故。

我走过去,南英正在弹奏《水云禅心》,是首佛家的禅曲,和这时的意境极其符合。

南英一曲弹完,我们两个都没有说话,我只静静的坐到他身边,抬头看着星空。

南英见此,也抬起头。

我一颗一颗星星看过去,想要找到以前地理课所熟悉的星座,但是发现是徒劳,不知唐代的星空是否有所不同呢。

然而宇宙浩淼,一千年的时间对于宇宙的时光仿佛只是沧海一粟,这星空又会有什么不同。

我努力抛开这些杂念,渐渐的,可以只是纯粹欣赏这深蓝天幕中灿烂的美丽,那样简单的仰望着这自然的壮观和美好,深觉自己的渺小,只觉得感动。

我们就这样默契地静静地看着星星,不说话,却觉得是交心的。

约摸得有半个时辰,南英侧头,望住我,眼里仿佛有比星星还璀璨夺目的光芒流转,他问道:明空,你说这样美丽的夜色,是色是空?我抿一抿嘴,偷笑他像个老和尚,然后却细细地想了想他问的问题,半晌,才答:这美丽的夏夜,微凉的夜空,满天的繁星,你和我站在菩提树下,我愿意把这归结于缘分,这世上很多事情,复杂或简单,很多元素才能促成,少了其中任何一星半点,都不得同样的果。

是色也罢,空也罢,都只是造化。

南英默了好久,然后冲我莞尔,原来明空是笑我执着,非要追问个色空。

我笑道:确是。

说完我走到菩提树前,拍拍树干,冲着南英笑道:南英你的确是个聪明和尚,却不是最得道的和尚。

你听过这样一个故事吗?是关于禅宗六祖的,很应景呢。

南英果然兴致盎然的看着我,我于是继续道:话说自禅宗祖师达摩开始,传到第五代禅宗弘忍大师,有一日他命一众弟子在墙上写偈语,希望能找到慧根大智的第六代传人,其中最受众人敬佩的最有可能继任的大弟子神秀在墙上写到:‘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众弟子看了都十分钦佩,议论纷纷。

这时一个代发修行的碾米僧路过,看很热闹,他却并不认识字,于是就拉了一个小和尚,把这首偈语念给他听。

他听了后直摇头,道大师兄未得真髓。

并且要求小和尚听他念,帮他写了另几句话,在墙上: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弘忍大师经过,惊叹此人悟性之高,发现只是打发修行的碾米僧,这就是后来的六祖慧能。

弘忍大师半夜招慧能来见,并把衣钵袈裟亲手传给他,命他连夜逃走,唯恐对衣钵志在必得势力又极大的神秀会害了慧能,弘忍大师当夜便圆寂了。

后来神秀果然派人追杀慧能,慧能一路逃到了南方,在南方一个寺庙里,遇到一众僧人讨论经幡被吹动的事,一些人说是,经幡动,而另一些人说是:风动,所以带动经幡动。

慧能道:非风动,亦非幡动,唯汝心动。

后来方丈让出了法位,慧能开坛讲经,将禅宗发扬光大,世称南宗,而神秀的北宗,因为心术不正,而且并非正统,逐渐式微。

我老神哉哉的把这个佛家的故事讲完,南英一脸神往感慨,继而反应过来,我拿神秀来比他,气道:你个小丫头,难道我也似神秀一般,心术不正么?我虽非悟道高僧,你难不成就能成了六祖慧能?我笑道:当然不能,我可是贪恋俗世红尘,绝没打算六根清净。

随后又正色补充,但是人生在世,如果能多悟得一些道理,想来,也会过得轻松惬意很多。

南英赞同地笑看着我,点点头,忽然又看向我身后。

我也回头,这时看到姐姐从后院的月门处走了过来,不知之前在那里站了多久。

我心里有些别扭,面上却开心地迎上前去,叫道:姐,你几时来的?也不出声?姐姐很温柔的冲我笑笑,道:我若出声,岂不是听不到明空的故事了?我很亲昵地去楼她胳膊,调笑问道:姐姐又是喜欢慧能多一点还是神秀多一点?姐姐又不争气的脸红了,听出了我的一语双关,我带了试探地笑瞥向南英,南英却是一脸无奈地看着我,恨不得过来揍我一顿的样子。

我拉了姐姐也到了菩提树下,让她坐在南英一旁,自己站在他们面前,说道:姐姐,我答应南英要唱今天唱过的一首歌,你也来听听,看喜不喜欢。

说完我冲南英道:南英哥哥,你可以一起弹琴。

竟然如此通晓音律,在山谷中远远地听了一遍,就记得了旋律。

说完我就站定,静静的吟唱起来,先是没有歌词,南英也没有弹琴,只是转轴拨弦三两声的跟了几下,找到了我的曲调。

然后南英和姐姐都定定的看着我,好像一下子都被我带进了《天空之城》的旋律里,当我终于开始唱歌词的时候,南英的琴音也跟着和起来。

一曲唱完,南英怔忪的收住了最后一个尾音,姐姐也是默默的看了看我,然后又看着南英,而我此时因为有姐姐和南英在,一首歌已经不再是落日时的伤感,结束时已是充满了希望。

我看看他们二人——姐姐看着南英的目光期盼而情深,南英却似乎毫无所觉一般,只是看着琴弦。

半晌,他抬头,看着我出了一会儿神,那眼神深邃的好像包容下整个星空,最后他说:明空的歌声,近听来,竟更有种摄人心魄的力量,我很想知道明空究竟在想些什么。

姐姐听了这话,身子竟然微微颤了下,别过了头,也望向我来。

我忽觉气氛有些尴尬,赶忙解围道:厄……姐姐,程大哥,我肚子又饿了,能不能先去找些吃的啊?想着赶快避开这两人奇怪的气场,而且可以留给他们些独处的时间。

南英却接到:我也饿了,不如和你一起去吧。

我想,现在我想干什么已经完全逃不出南英的双眼了。

姐姐竟然也说道:晚饭我也没吃多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

姐姐难得地没有却步,语气中竟然有些不得不可的意味。

我只好和南英还有姐姐一起,去报国寺的厨房,找吃的。

从后院到厨房,还是有一些距离的,中间经过了天王殿的后门,我们三人正要从前经过,忽然发现有两个身影,从天王殿出来。

南英立刻拉了我和姐姐,躲到了殿门前的树丛之后。

我定睛一看,竟然是爹爹和南英的父亲程将军。

我们三个蹲在树丛后,南英在中间,我和姐姐在被拉在了他的两侧。

我暗暗想着,是不是应该躲一会儿,等他们走了在过去厨房。

我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自然是没什么关系,姐姐十五岁了,还未出阁,这么晚的夜里,和南英一起被他们撞到还是有些麻烦。

正想着,南英也凑近过来,非常轻声地只用气声在我耳边道:我们躲一会儿,等他们走了,再过去,不要出声,点点头就可。

他的气吹得我耳朵发痒,可是想来他是担心我不会武功,贸然回话,可能会被他武功也很高的爹给听见,于是我很轻微的点了下头。

我屏息凝气着,静静观察,却忽然发现,南英离我非常近,就在我耳侧,偏头看着我。

一双眸子清澈见底,却似有很多话要说。

我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他马上收到。

微微顿了顿,轻轻附耳说道:其实傍晚的时候,方丈听到你的歌声时,对我说了些话……南英还未及深讲,我还想细听,忽然注意到了爹爹和程伯伯说的话。

爹爹哈哈大笑,说道:程兄,我们果然是要做成儿女亲家的。

我们明则能够嫁给南英,真是高攀了。

南英身为昆仑的继任人选,少年英雄。

只是不知他是不是肯放弃继任昆仑,而行嫁娶呢?程伯伯微微一笑,缕了下胡子:武老弟,这个你不必担心,我是他爹,自然有办法让他从命,我是不愿意让他继任什么昆仑掌门,我就只有南英一个儿子,怎么可能让他为了做一个掌门而不娶,我们程家岂不是无后了?绝无可能的。

而且我希望他能世袭我的平西侯爵,怎么可以去做什么道家的半仙?我听了大惊,爹爹和程伯伯,真的想要让姐姐和南英成亲,那姐姐多年的心愿就可以达成,深情也有了着落。

可是我并不知南英若要继任昆仑是不能娶妻生子的,这对仰慕师门,一心向往道家的南英来说,是不是莫大的痛苦?我看向身旁的南英和姐姐,姐姐的脸色因为夜色看不出是不是羞红了,想必不会错,而她一双凤眼,含满了喜悦,光彩熠熠地看着南英,然后低了头,摆弄自己的裙摆,可是就连这个小动作,都是颤抖着的——我很肯定那是喜悦的颤抖。

而南英,一双好看的眉毛,很深的蹙在一起,眼里冰冷地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程伯伯。

他的拳头紧紧的握着,关节处都泛出了青白。

我的心也随着他的拳头揪住,揪得很紧......爹爹接着说道:那我就放心了,我们程武两家联姻,既延续了我们两家多年的交情,而于蜀中的军政要务,别家再也没有插手的余地,程兄的决定真是及时而英明。

如果不尽快联姻,圣上怕是很快就会调程兄会长安了吧?我看不清爹爹的神情,但是我听他的语气,里面竟然藏着说不尽的深谋远虑。

我真是困惑,爹爹为何不似我一直见到的豁达开朗?又忽然明白过来,暗骂自傻。

爹爹位及封疆大吏,又怎么可能只是一味的疏爽,而没有计策呢。

只是我是他心爱的小女儿,于是所有的单纯明朗都留给了我,阴霾都藏了起来罢了。

程伯伯赞同道:当然了,圣上或者太子想要动我的话,也是要掂量好武家在蜀中的实力,和武兄当年助高祖的开国之功。

我心里更替南英难过了。

爹爹希望把姐姐嫁到程家,虽然是因为程家登对又有多年交情,但是多半一定知道了姐姐对南英的情意,希望姐姐能够借着武家的势力,好好的嫁了,过得开心幸福。

而程伯伯,似乎更多的只是拿南英做人情,为了借重武家,而不被夺取四川的兵权,来了这场政治联姻。

又想起南英成长的经历,从小就不被父亲所关怀爱重,七岁就被送上了昆仑,如今继承师门的心愿也眼看要被打破,也许这世上他最看重的不是要抛弃了他,就是要被他抛弃。

我心里难受异常,似乎油锅要沸出来一般。

我静静的看着南英,他听了他爹爹的话,几乎也要颤抖起来了,却死死的压制住。

他的目光生疼,宛若受了刀割。

他的手握得更紧,我甚至看到他的手侧有血丝渗出来。

我赶紧默默地掰开他的手,只见他的手心已经全被他自己的指甲割破,恐怕割得还不浅,才会有血流出来。

南英有些迟钝的转向我,目光中竟是害怕和绝望,如果除了这之外,恐怕只剩下了怨恨,他几乎要双眼通红。

我赶紧晃了晃他,怕他这样一个如莲花一般淡雅高洁的男子,被怨恨所挟,就此着了疯魔。

他被我一晃,回过神来,见是我,眼中终于有所松动,有了温暖的神色。

见我握着他流血的手,他竟安慰的拍拍我,对我摇摇头,示意他没事。

我担心的看着他,眉目间全是询问:南英,你要不要紧?你是不是绝望了?你是不是有办法扭转这局面呢?他看了我的神情,眼神更温柔了,竟然灿烂的笑了笑,再反手握紧我的手,转眼看向他爹和我爹。

我却从他的那个笑容和回眸间,读到了凤凰涅?的决然。

再看姐姐,默默的看着南英握着我的手,脸上早没了羞涩和欢喜的神情,眼神中似有受伤,但更多的,却是倔强。

我忽然疑惑了起来,就好像,我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