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赞我安之若素,有大将之风。
之前的安之若素是因为还没有遇到命运的不堪,一只翱翔九天的鸟被折了翅膀,从此一生囚禁樊笼。
锦客楼的后院被内宫的禁军保护了起来,为了皇上新要册封的武才人——还未进宫就已得圣心,得以赐名的武媚……娘被从利州接进长安,住进锦客楼,二哥随行而来。
娘看见我时,抱住我流泪不止,我知她是真心心疼我,一入宫门深似海,一个女子有多少好的年华可以葬送?我不愿娘亲平白担心,只淡定道:进宫侍奉天子,乃是福气,娘亲不要哭了。
二哥目光担忧,温润的看着我,最后只是叹了口气,说:还是没能护你周全,明空,哥哥以前总希望你无论何时都能保持你开朗单纯的心境,可是现在开始,哥哥希望你心里还能那样,可是行事上就只能万分小心罢。
睡着的夜晚,总会猛然从梦中醒来,枕边有未干的泪痕,却记不清梦里梦到了什么,是美好或者是悲切。
命运像是一张织得无比牢固的网,任我如何挣扎,还是将我越收越紧。
可是白日里,我愈发平静起来,开始好好吃东西调养,开始继续每天锻炼身体,我希望自己能做到宠辱不惊,可就算不能,我也不想自己被绝望所包围。
如果人生必须以某种方式继续下去,我宁可乐观地往前走,毕竟既然我不打算死,就只能好好地活。
贞观十一年五月,当今圣上三十八岁千秋刚过,我坐上七宝垂縧小辇,由宫里的老嬷嬷陪着,进了宫。
那天淅淅沥沥的小雨从夜里就一直下,大唐的皇宫衬在阴沉沉的天幕下却仍然风华绝代。
宫殿楼阁,角檐飞廊,若不是亲见,我绝想象不出这等气势,一个全盛的时代即将开始,一座恢弘的皇城已然建立。
我从不曾想象我会成为这些对我而言本已成为历史尘埃的故事中的一份子,然而,这些剪不断的纠葛,这些我不愿牵扯的男人,把我带到这个陌生的却宿命的地方。
再次见李世民,或者说初次见李世民,没想到就已是这样天壤之别的境况——我从小辇上下来,在我今后的居所钟庆宫撷芳殿门口,跪拜大唐天子、我今后的夫君、曾经遇见的子衿。
我神色清淡,嬪婷婉然,我并不害怕惶恐,都已经到了这一步,还能如何?我身着紫色云纱衣,梳了宫里五品嫔妃该梳的发式,紫色璎珞缠绕在发间,格式首饰穿戴起来,叮当云鬟。
新兰和嬷嬷一齐赞我,新兰说看着我,觉得烟霞横生。
我虽无意梳妆,可是进宫有进宫的规矩,何况皇上传旨今日要召见,新兰还是不免忙碌一番。
我知这丫头的想法,她希望我过得不要太难,所以打扮起来格外卖力——可以因此得到皇帝的喜爱。
可是一个男人的心,如果靠女人的美丽就能抓住,历史上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红颜未老恩先断的故事?娘亲嫁第一个女儿时,哭断肝肠。
嫁第二个女儿,我愿她笑着,于是我努力让自己开心起来,笑意挂在脸上。
可是小辇离开锦客楼的那一刻,我的脸垮下来。
我问自己,我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还未跪稳,一双有微薄剑茧的大手,就来扶我,我轻轻抬头看向来人,努力微笑,那万万人之上的子衿今日穿一身白袍,绣了紫色的龙纹,显得越发儒雅英挺,而且显得极为年轻。
若不是那绣纹所代表的含义,你只觉得是个朝廷上的年轻官员,可是今日没有刻意的低调,天家贵气尽显。
可他那样温和地看着我,眼里好似充满了鼓励和欣悦,还有期待……高德顺忙在一旁提醒:陛下,娘娘须全了首次参拜的大礼……皇帝有些不耐,瞥了眼高德顺,握着我的胳膊顿了顿,高德顺忙低头躬身道:陛下,全了礼数,方可百年好合。
皇帝听罢,才放开我的胳膊,我规规矩矩地照着嬷嬷教的,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礼罢,我还是被皇帝扶了起来,感受到周围人各色的眼光,有惊讶的,有惊艳的,有嫉妒的,有忌惮的,却都被我忽略,我只是盈盈如水地看着那个最是温和温暖的人。
他说:你终于来了。
我笑得更是明艳,定定看着他,却不发一言——我不敢说话,我怕一说话,我的笑就会破功,我就会说出怨怪的话。
高德顺又道:陛下,雨天殿门口湿气重,陛下不如和娘娘进屋说话罢。
皇帝淡淡点头:嗯,其他的人退下吧,你留在门口伺候,给武才人上杯茶来。
喏。
高德顺很乖觉的把我们引到殿内的正厅,马上就有个湖绿装的宫女把一杯茶端到我面前,然后二人一起退了出去。
我和皇帝隔了一张小几坐着,皇帝无意识地一下一下的扣着桌面,口中道:先喝口茶,暖暖吧,斜风细雨天有些凉。
说完,他自己低头笑了笑,有些叹息:想着见了你会说些什么,没想到只是让你喝茶。
我一下子放松下来,低头抿了一口茶,莫丽花茶……我有些惊讶,抬头看他,发现他正望着我,目光沉沉,说不清道不尽的意味,语气却平实:朕……我查了你很多的事情,你最喜欢的茶是莫丽花茶,怕冷畏寒。
这话却像踩到了我的尾巴,我一下子冷凝起来,如果他不查,我又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