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2025-03-25 13:53:21

后来,我知道了南英的身世。

南英的爹爹程安化是镇守四川的安西将军,若说蜀中政治权力的核心是我爹爹,那么军权便握在程将军手中。

可蜀中的名门候府中人,大多都知道那一段安西将军府的凄冷艳事——狗血淋漓,对于当事者怕却是彻骨之痛。

安西将军独宠二夫人莫氏,正妻裴氏当年虽是蜀中第一美人,甚至名贯长安,连先帝高祖李渊都称赞其遗世独立,美丽隽秀,冠绝关内。

程将军无限爱重,将其娶了回家,七年都感情和睦,很是恩爱。

可是当年裴夫人即使生育有二女,又怀有嫡子——也就是南英,安西将军却把出身烟花之地的莫氏大张旗鼓的娶了进门,从此再也不曾踏入裴夫人的院子。

裴夫人据传乃是秀外慧中的女子,只可惜慧极必伤,想来也是用情深的女子,竟然不知怎么被莫氏激得出手掌掴,被程将军出手格挡,摔下了台阶。

可怜怀胎不足九月,早产诞下了南英,却血崩而亡。

安西将军从此再也不插手照顾南英,只顾一味宠着莫氏,南英放任由奶娘带大,七岁时就送上了昆仑,学道问武。

程将军许是子孙命不旺,裴夫人过身后,再也没有其他的孩子,他虽不喜南英,可是嫡子总要带着参加各种重要的宴会盛事——可是坊间偷偷有风言在传,也许程南英并非程将军亲子,所以才会受此冷落。

如此说来,矛头直指裴夫人……不贞。

爹爹五十寿辰,同州为官、互为扼要的程将军,当然携同夫人儿子亲至道贺,所以招了南英从昆仑回来。

我那时完全不懂南英眼中的黯淡,觉得那样的天之骄子为何要有种令人可怜的样子。

后来我懂的时候,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为我再度卷入深渊——那半生孤单与挣扎,半生权谋与征战,他却说是他最大的幸福。

我却愿意回到最初的时候,回到与他在樱花树下初见,彼时,我还只是我,他还只是他,如果一切从这里干净地开始,没有复杂,该有多好……那一天在樱花树下,南英充满意趣地看着我,问:明空,你虽然年纪还小,可为何跟其他的闺秀都不同?怎么可以随意地席地而坐,大白天在院子里只着中衣,做着番邦的瑜伽功,躲避你爹爹的寿宴?南英的语气完全没有责备的意思,似乎还有些羡慕。

我心道:我并非货真价实的闺秀,自然不会去理会些规矩。

看他一个清俊的师从昆仑的大好少年,让我开导他一番好了。

我站到树下,用手掌用力的拍树,震得落樱纷纷,南英哥哥, 我顿了顿,一副教育他的口气,你看这樱花季每年只有半月,春风吹过去的时候,酷暑也就来了。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不趁着时令享受,好的风景也就错过了。

你每时每刻都错过了,人生也就错过了。

与错过人生相比,幕天席地这样美好的事情怎么能被区区的规矩所束缚?——从前读大学的时候我就喜欢哲学课和思辨讨论。

他竟然也会有愣愣的表情,喃喃重复: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我却心下想,对不起了,引用了后人的话,成了原创……我接着说道:不去爹爹的寿宴当然也是有原因的。

我与爹爹亲近,平日经常相处在一块,他自然明白女儿的孝心。

这么多亲朋同僚来贺寿,爹爹都照顾不过来了,我何必去添乱子。

另一半没说的是,我其实心里还是很抵触爹爹有两位夫人,虽然我知道很多达官贵人都有更多甚至十数位妻妾,可是平日见不到相里夫人也就罢了,大的宴会上看到,我还是心里不舒服,怕会对爹爹产生抵触的情绪,所以索性眼不见为净。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确生得洒脱不羁的性子。

错生了一个小姐的身份。

南英说的话只了解了我前半截说出来的意思,那时候,我以为我没说出来的那层他不明白,可其实他比我更明白,受的苦楚更多。

他只是带了欣赏地说道,明空你应该投到我昆仑门下,问道辩经,我师父定是十分钟爱你。

我们昆仑是当今天下第一派,我师父的武功道法无人能及。

只可惜我是师父的关门弟子了,不然一定劝他收你作我师妹。

南英提到他师父,一派亲近和仰慕,完全不似提到他父亲时的漠然。

那你一个公子的身份,为何就可以投入昆仑,你们是道家吗?难道你要做道士?我接着他的话问。

我……他似乎自嘲的笑了笑,我生来带煞罢,我娘因生我而亡故。

我爹爹本来也当没有我,更何况是娘也去了。

我爹懒得管我,却大概不愿嫡子默默无闻地呆在府中,就在灵虚真人路过蜀中的时候,央他收了我做关门弟子,带上了昆仑。

这时他的语气,就符合了他的年少,带了委屈,占了不忿,没了谪仙的气息。

我看他失落,连忙道:南英,你看福兮祸所致,祸兮福所倚,你虽然娘亲过身,爹爹待你不够亲近,但是你可以拜到昆仑,遇见你师父。

这世上没有因,哪有果呢?他眼神明亮的看着我,道:也许吧,有时我不知道是我做了什么决定了命运,还是命运决定了我。

可听你说来,因果相连,祸福相傍,很多事都是逃不开的。

我投入师门时只有七岁,并没有机会选择,可是我并非想要做道士,只是我希望自己的刻苦修行,能习得道、算、策、武,得师父真传,将来能继承昆仑。

他这时仰头看樱花树,又恢复了他的深沉。

他微仰头,似乎在看着被阳光染成金粉色的樱花,又似乎是穿过樱花看着阳光,静静说道:我想要一方净土,只做我自己,可我也想闻天下的至道,习天下至武。

我要在一个我不是程南英——安西将军长子的地方生存,我要掌控自己的命数,知卜问天下。

我被这样的南英震慑,脱俗和野心,多么矛盾的两个词,我却在他身上同时看到。

这样的他让我迷惑,可是也让我好奇着跟着迷,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子,水一样的干净,却迷一样的难以捉摸。

我不知道他走过了多少艰辛的路,又有多艰辛的路要走,可是我心里不知为何,就是笃定,他一定可以走到一个高峰,俯瞰众生。

可是到那时他究竟心里再会怎么想,会不会真的快乐,我一点都不清楚。

呵……南英低下头笑,不知怎么,竟会对你一个初次见面的小姑娘讲这些。

说着他伸出大手揉揉我还软软细细的头发。

搭下来的发梢挠到我的脖子,痒痒的,却很舒服。

我对他绽开一个温柔的笑,鼓励地看着他,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只要你真正想要。

你……他有些郁结……为什么说话老气横秋的?这时,月门里传来了一阵细碎脚步声,呀?的一声,我看见了一身鹅黄轻纱衣的姐姐,端了两杯香花茶,停在了院子口。

她还未说话,就已经羞红了脸。

我心里忽然酸楚,感觉四肢被什么细细的小针扎着,觉得不知所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