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三年二月,泰和殿,一室温馨,龙涎香青烟袅袅。
李世民坐在御案前,对我伸手,轻柔道:明空,来,过来。
我有些迟疑缓步走过去,阿泰忽然出现在我面前,目光忧伤道:明空,我总是你要舍弃的那个人是不是?我大惊,忙说:阿泰,你在说什么?给皇上问安啊。
李世民此时阴沉了脸站在阿泰身后,目光沉痛对我说:明空,你有了我的心还不够,朕最心爱的儿子,你也不肯放过?说着一步步向我走来。
此时南英忽然长剑在手挡在我身前,剑尖直指李世民,什么话也没说,可目光如水,把我护在身后。
可是只一瞬,门外的侍卫一拥而入,团团把南英围住,李世民也目似寒星般的看着阿泰和南英,看得我心冻得发疼。
我慌乱起来,拼命地喊:不要,你们住手,住手!可是越想大喊,越发不出声音,不要!终于喊出声,我豁地坐起身来,身上出了一身的冷汗,原来是个噩梦。
我侧头怔怔望着婷婷袅袅的熏香青烟愣神,李世民快步从门口走进来,坐在床边,把我揽在怀里,低声安抚道:叫梦魇住了?别怕,别怕,有我在这儿呢。
我软软的圈着他的腰,抬头道:我……我好晕……他摸摸我的额头,道:为什么还是这么烫?回头对门外高声道:高德顺!太医怎么说的?为什么还是这么烫?这帮子庸医,平时说话一大堆,到了真要用他们的时候,为什么半点作用也不起?高德顺推门进来,低声回道:皇上莫心急,王太医说没什么大碍的,娘娘身子底子好,虽然前天在雪地里受了凉,有些染风寒,但闷着发发汗,喝几副药就会好的。
雪地……是啊……阿泰负伤的神情,他离去后,似乎只有在那一直站着,那冰天雪地的冷,才能阻止我心里要溢出的悲哀。
李世民神色稍缓,对我温声道:明空,没事的,你再睡一觉,就会好受许多了。
你要快点好起来,还要为朕分忧呢?我环视四周,原来是在泰和殿,御书房隔壁皇上休憩的偏殿,我问:自从昨夜我就一直睡在这么?李世民笑笑:嗯,还说呢,自己在雪地里受了凉,也不说也不注意,非要等在御书房里昏睡了过去,朕传了太医才知道。
身子好,也不是这么个折腾法的,是不是?高德顺在一旁道:娘娘,您可不知道,皇上昨儿吓得抱着您就撇下一殿的大臣进侧殿宣太医了。
您可千万保重身体,不然那跟皇上自个儿病着似的……多话!李世民笑骂。
我虚弱地笑笑道:新兰,我想喝点水……想起梦里的情景还是心悸不已,李世民的眼神,南英的处境,还有阿泰的话……舍弃的只有他吗?新兰赶紧去倒水,眼神颇有些无奈,水端到眼前,李世民忙接过,拿着水杯喂我,我挣不过只好就着他的手喝了起来。
他这几日格外的忙,只好把我安置在书房的偏殿,好亲自照看。
我看他神色疲惫,用手抚着他的眉间,问道:子衿,你是不是昨夜都没睡?是不是我抢了你的床?呵呵,他神色极其温柔,笑,说道:你这个丫头,病还没好,就来管我,还都会逗趣了,我看是没什么大碍的。
我点点头,嗯,不过发个烧,多喝些水,发个汗,睡几觉就没事了,你不要担心我。
倒是你自个儿,政事一忙起来,便什么也不顾了,让我怎么放心?他抓着我碰触他眉头的手道:你不放心才好,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趁你在故意装得很忙很累,好叫你心疼的?新兰在一旁偷笑,高德顺也是低了头。
我无奈道:一点样子都没有,你不用说这些话让我放心,你确实太累了。
我迷蒙间似乎听到,高昌国怎样怎样。
是出了什么大事么?李世民神色有些肃穆,道:你还病着,等你稍微恢复了我再跟你说,出不了什么大事,只是……可能要打仗了。
啊?我低声叫,遂说道:那你刚才在议事么?还有大臣在等你吗?他点点头。
我忙说:我又没事,你快回去吧,不然回头有人要参奏我奸妃误国了。
他忍不住笑出来:就你主意多!朕看谁敢?他话虽如此说,依旧是扶我躺下,掖了掖我的被角,柔声道:你在睡一会儿,我过会儿议完事再来看你。
我乖乖地点了点头。
等李世民带了高德顺出去,我才问新兰: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新兰答:小姐,已经晌午了,你昏睡差不多十个时辰了……啊?我吃惊不已,刚醒来是呆呆的……可是我忍不住想起那天雪地里的情形。
我从钟庆宫出来,去御书房的路上,经过御花园。
外面白雪纷飞,却有阳光照耀,洋洋洒洒的美得不似人间,我伸出手,接着片片被阳光染成金色的雪……这样的雪里,一个清洁高雅的身影,一个俊美异常的男子站在那里,目光却又疼又冷。
阿泰问我说:明空,我是不是总是被放弃的那个?我的心蓦地疼痛,为什么明明不是我所愿,却看起来总是我亲手推动的呢?我没有回答,阿泰继续嘲讽地问:盛宠非常的武媚嫔娘娘亲自为魏王泰挑选,选定尚书令家的三小姐阎婉为魏王妃,真是佳话一段,是不是?我努力稳定自己的声线,道:阎婉小姐秀外慧中,听说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名门闺秀,我看过画像,确实是个很美的女子,更可贵的是……够了!阿泰失声打断,仿佛再也听不下去,他岂知,我也快说不下去了……连我的存在,我愿意守着你的心意,也让你不安吗?我最受不了、最不忍心的,就是骄傲的阿泰说着卑微的话。
而我却不能理会他的悲伤继续说道:……更可贵的是,她琴棋书画样样皆精,是个闻弦歌知雅意的女子。
阿泰,你真的可以考虑好好和她相处看看?这世间好的女子很多,你为何不能放下?放下吗?我想过的,想过很多次,很多次知道不该、不可、不能,甚至是危险的,可能会害了自己,害了你。
可是如果我能放下的话,为何还要这样执着?他切切地说着,我不知该如何回应。
我默默低头立了半响,终于说:阿泰,如果我没有来到你的世界,是不是会更好?阿泰看着我,动也不能动,不是,不是的明空。
即使现在这样纠缠痛苦,我却从没有怨过遇见你这件事,只是,你不要想方设法地把我摒除在你的世界之外,连这个小小的要求你也不能做到吗?还非要选了别的女子放在我身边,你一丝一毫也不介意,一丝一毫也不在乎吗?新兰终于忍不住插嘴道:魏王殿下,虽不该奴婢说话的,可是奴婢实在忍不住。
杨妃娘娘拿了各家小姐的画像、字画、绣工,呈皇上御览,要给吴王和您选妃。
皇上定要拉了小姐,说是她跟魏王殿下相熟,定是知道您喜欢何种女子,非要小姐亲点一位,小姐没有选择的。
可也是费了心思帮你甄选,阎婉小姐……奴婢私下听得她和我家小姐样貌有几分相似,是奴婢告诉小姐的,殿下若要怪罪,就怪奴婢吧!新兰说着跪在了雪地里。
我忙去拉她,她却倔强不肯起身,阿泰有些动容,去搀她:新兰,你起来吧,你家小姐心疼你,没准要真的怪死我的。
新兰这才站起来。
我叹息,温暖的呵气在寒空悠悠上升,瞬间飘散,脆弱得仿佛我的思绪,我道:阿泰,其实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真的没有。
我不能回应你,早该盼着你另外找到心爱的女子,可是你要纳妃了,我还是难过——原来只一心看着我的阿泰就要有妻子了呢,心里渐渐就会对我淡了呢。
给你选个好的女子,还偏偏身上有我的影子,你看,我是不是真的很坏?说完我歪着头看他,眼里泪光婉转,迎着雪光,几乎看不清他了。
阿泰却忽然笑了,竟然笑得开怀,比这雪中的暖阳还要灿烂,他说:明空,你知道么?这是我遇到你后,你说的最让我开心的话,几乎比你那时挡在我身前挡住程南英的剑那次还开心……虽然后来我知道,你不是为了我。
可是无论如何,你在意的。
我吸吸鼻子,说:你真是个傻子!他温暖地笑笑,谁说不是呢?我真是个傻子。
可是明空,既然你想让我娶阎婉,我就娶阎婉,你还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答应,真的,都答应。
我的心隐隐抽痛,我说:我要你走,现在就走,回府去,等着娶你的新娘子,我要你和她过得开心,我要你有儿有女,福泽绵长,你能答应吗?他不可置信,仿佛不相信我说出这么残忍的话……他盯了我半晌,我最后不忍,终于含着泪,笑着安慰他说:可是你仍可以常来看我,和我说说话,我也会去魏王府修书,你……你不要,把我全忘了……这是安慰阿泰的话吧。
可这是不是更是我的私心呢?一个女人,不能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却不愿他忘了自己,完全把自己放下。
自私之极的人性……阿泰淡淡地笑了笑,却如大雪初霁,他只说了一个字:好。
却似有千斤之重,然后就转身走掉了。
剩我站在雪地里……我站了整整两个时辰。
作者有话要说:唉,一写李泰,我就伤,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