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呆地坐在地上,只是坐着,不能言语,不能动,从天明到天暗,再到天黑,直到什么都看不见。
我流不出眼泪,这实在太痛,太突然,我不相信,我不哭。
新兰一遍又一遍地劝:小姐,求求你了,起来吧,地上寒气太重,你的伤还没有全好……新兰也哽咽地说不出来话,看我不做反应,只是拿了毯子盖住我。
她为我端来热茶,我不理她,她为我端来饭菜,我也不理她,只是这么坐着,无知无觉。
终于,一个轻轻的但是沉稳的脚步走到我身边,一身月白袍,一身风尘,一身莲花般清雅的气味,南英伸出手把不动不说话只是发呆的我抱了起来,他轻轻地把我搁在床榻上,温柔地掰开我的手指,把吉祥的信拿出来,端着看了一遍,最后递给新兰,对新兰说:新兰,你到外面守着,叫人拿些人参汤来。
新兰抹着眼泪把信搁好,走出门去。
南英手臂微微用力,把我拢在怀里,轻轻拍着我的背说:明空,明空,是我,是我来了。
你哭出来吧,别这样,你这样,吉祥也会难过的。
我一听吉祥的名字,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纷纷雨落,我问南英:南英,你告诉我,吉祥去了哪里?他为什么要写封信给我?南英哽咽住了,半响,又轻轻拍着我说:吉祥,他死了,去得没有什么痛苦,得以解脱。
你也看见他的信了,他要你继续好好地生活,连他的那份一起,所以你不能这样,你不能崩溃,他握着我的肩,强迫我看进他的眼里,那里面全是温柔和包容,像平静的大海,南英说:你哭出来,好好哭,哭过以后,继续开怀的生活,懂吗?这才不辜负吉祥为你所做的所有事。
我听话,听南英的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哭着说:南英……都是因为我,都是怪我……如果不是我,他怎么会招惹上太子承乾,他怎么会抑郁这么多年?他这些年殚精竭虑地经营着生意,结交着朝臣,和太子周旋,全都是为了我,为了给我一个强大的后盾。
而我呢,我什么也做不成,我最后都不能保住他的性命……南英紧紧地抱着我,低声说:嘘……你不要这么说,不是这么回事,你这么说吉祥会走得不安宁的。
你已经尽力了,吉祥他做这些事,全都是开心的。
我……南英顿了一下,我最能明白他的心情,他做这些,都是甘之如饴的,你不要歉疚。
我抱住南英,喃喃恳求道:南英,我求你,你千万不能再有事了,我好怕,我不能再失去,不能再让任何一个我珍惜的人因为我而遭难。
还有新兰……新兰呢?我要好好保护她,她必须好好的。
南英拍着我安慰道:嗯,我绝不会有事,你知道我的,没有什么人能伤害到我。
新兰也不会有事的,凡事有我在。
我心里一旦涌上这个念头,就不寒而栗,新兰绝不能再有事了,这个皇宫,这个荒谬的李姓天家……我抓着南英的衣袖,道:南英,我要见程笛,什么时候你让他进宫来给我请安吧。
好,好……明空,都依你,你现在先好好的,喝点汤水,吃点东西吧?南英温声哄到,我点点头,南英对着门外扬声道:新兰,拿汤进来。
新兰应声进来,看到我终于眼神有了聚焦,边哭边笑,端着汤走过来,南英把我移到新兰怀中,吩咐道:新兰,你先喂明空喝些汤,再过半个时辰,给她吃些清淡的东西。
我不能久留,而且我要去……南英顿了顿,说:总之,你照顾好明空,明白吗?新兰忙点头,南英抽身要走,我忙牵住他的衣角,对他摇摇头,南英又坐回来,温声说:好明空,乖,别担心,今日我不能一直待在这儿,我过两天再来看你,一切都会好的。
我含着泪,委屈地眼巴巴地看着他,可是此时终于恢复了一些理智,说:南英,你……你别冲动,我不想你有事,这件事和太子李治有关,你答应我别插手,好吗?南英沉默,看着我,沉沉地看了我好久,终于轻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道:什么都依你,我只帮你了解一些情况,不会动手做什么?如今你身处困境险境,和你有关的任何一点动作,都可能惹得……惹得皇上更多猜忌。
听他提起李世民,我心里更是挨了一刀一般。
李世民终究是李世民,并非只是子衿,今天能够如此看我,如此做,将来有一天,很有可能就会像我所知道的那个结局一般……我强忍着心里的痛楚,用力握住南英的手,说:嗯,我也明白,你去吧。
南英神色也是痛,又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才第二天,阿笛就进宫求见,说是给我请安,撤军之时从长白山带回来了的上好疗伤药材,进献给我。
阿笛由新兰引着进来,低声对新兰安慰着。
见我依然倚躺在榻上,沉默地请了个安,眼神里全是不忍和担忧。
我对新兰说:新兰,你先出去,到如今,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新兰一副不赞同的样子,可是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退了出去。
我问阿笛:你这么快就进宫来见我,南英是不是查到了什么?阿笛低声道:明空小姐,您千万要节哀。
少爷让我告诉你,此事确实是太子所为,那封吉祥写给承乾的信,其实出自太子治的手笔。
信上说,吉祥如果再见不到承乾,就永远也不再相见,承乾于是就冒着风险从黔州回了长安。
因为是太子治谋划好的,自然承乾一入长安,就被太子治的人发现,太子治就留承乾在他郊外的别业,派人抓了吉祥藏了起来。
等皇上一回京,就把信和吉祥一起交给了皇上,而且长安城里的贵族大多都知道承乾对吉祥的心思,皇上一问之下,全都知道了,所以才会大怒。
我心里冰凉,说到底,还是因为我。
若是我没有惹得李治忌恨,若是他没有看见吉祥的信鸽带给我的阿泰的信,怎么会有这些计策、陷阱和风波……我强打起精神,问程笛:阿笛,承乾如今怎么样了?我总要帮吉祥完成他的心愿,我要让李承乾知道吉祥最后的心意。
阿笛道:废太子今天一早已被皇上秘密派人送往黔州,皇上不想追究他的责任,所以也没有让外间知道。
天亮之前就已出发。
我有些恍惚地说:那你帮我送一封信和一件东西给他吧。
阿笛马上回道:是。
我勉强起身下地,站在床边站不稳,一晃,阿笛马上扶住我,我强撑着走到柜子边,指着最上面一格对阿笛道:阿笛,你能帮我把里面的东西拿下来吗?阿笛踩了凳子,翻出几卷画轴,我翻了翻,找出一个卷轴,正是我自己当年写的那幅隶属字儿《桃夭》,吉祥帮我卖掉锦客楼以后,把当年楼里挂的我写的和阿泰写的字都送了进来给我。
这幅《桃夭》正是当年,我和吉祥在锦客楼初见阿泰和太子承乾时,吉祥在众人面前朗声读出来的那一幅。
我想,也许承乾就是在那一刻动心的,我想起当年吉祥玉树临风、清雅好看,用清朗无比的声音读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我不由得微笑出来,原来岁月这么漫长,也阻隔不住那年亲切的回忆和感觉。
合上卷轴,我又走到桌边,提起笔,在一张素白的宣纸上写道:承乾,虽然我怨你,可是还是要把吉祥最后留的话告诉你。
他说:确是吉祥如意。
他还说:从没有后悔遇到你。
这幅《桃夭》留给你,这也定是吉祥所愿。
最后连落款也没有,可承乾定然会知道是我,我把信折起来放在一个空信封里,和卷轴一起交到阿笛手中,道:尽快带给承乾。
阿笛郑重点头。
这件事办好,我扶着阿笛的手臂,挪到桌前坐下,指着另一个凳子要阿笛也坐。
他坐定后,我抓着他的手臂问:阿笛,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阿笛大惊,忙道:小姐,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有什么事,你尽管说,阿笛一定竭尽所能,就算阿笛办不到,少爷一定会为小姐办到。
我摇摇头,说:不,这个事情,只有你能办到。
我顿了顿,继续说:你娶新兰吧,好不好?你娶她,让她幸福。
说完我盯着阿笛。
阿笛一听,怔住了,脸上的神色似是喜,似是担忧。
我心里松了口气,果然我没有看错,阿笛对新兰是有心的。
阿笛呐呐地说:新兰……新兰她,不会愿意离开你的,明空小姐。
你没有问过她吧?我郑重道:新兰对你一定是有心意的,只是她不肯撇下我,可是我早就打定了主意的,不会留她在宫里,在我身边待一辈子,那样就是耽误了她。
可就是一直舍不得她走,这次吉祥出了事,我更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马上把她送走。
而且……如今我由足够的理由劝她出宫——唐门生意需要有人执掌。
阿笛低头沉默了一瞬,起身,在我面前跪下,极其郑重地说:小姐,你相信我吧,你把新兰交给我,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我眼里浮上水光,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乖乖更文,好好做人。
我觉得我需要好好睡觉~大睡特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