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寰

2025-03-25 13:53:21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原来那一别不是此生不再见而已,是生死永相隔。

我拒绝相信。

罂粟花一样的阿泰怎么会死呢?他才三十岁,三十岁怎么就死了?我不相信他会不见我就死去,他会舍得吗?全身都在痛,腹部,头,心,还有打颤的魂魄......我睁开眼便看见李治守在床前。

那一刻我却是信了,阿泰已经不在了。

李治一脸憔悴:"明空,你别这样,孩子差点就没了。

四哥他,四哥他虽然最后病得很重,但走得很安详。

"我眼眶干涩,声音沙哑而破碎:"为......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他病了,我要见他......"李治攥着我的手:"你要当母亲了,就算不顾着自己,也为孩子想想,朕不敢告诉你,就是怕你这样。

"我仍旧流不出泪,问:"你不告诉我,我现在就不会知道了吗?我却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你明明知道,却不动声色,他是你哥哥,你怎么忍心让他孤独地死去?!"阿泰他想见我吧?而我只是傻子一样留在长安,任他在天涯另一端消散。

"明空,你清醒些,四哥有他的王妃阎婉,?有我还有我们的孩子。

你如果知道,你能做什么?"李治声音里也全是伤痛,"如果四哥愿意见我,我愿意去守着他,可他最不愿见的人就是我。

他从前有多疼爱我到最后就有多失望。

"我怎么可以听他说下去?听他说着中间的利害关系,说着我和阿泰之间的不可能?我阖上眼轻轻道:"我累了,你出去。

"过了五天,我的胎好不容易保住了,胡太医照例来诊脉,却带来了一个我无论如何也意想不到的人。

太医悄悄退出门。

一个医官打扮的青年,却容色妍丽,她看着我冷笑,脸上却全是悲伤的颜色,她说:"我就是阎婉。

"我大骇,却一把抓住她的衣袖,想说什么,想问什么,竟然哆嗦着一句也问不出口。

阎婉见我如此,脸上的寒意反而淡了几分,她说:"王爷走时口中一直反复念着你的名字。

"我静静仰头,只是泪落纷纷——多日以来从不曾落的泪,此刻,顺着我的眼角流,流到耳际,流到发间。

我多想嚎啕,在阎婉面前。

是这个女子陪阿泰走完了最后的岁月,而我只能在此刻坐在她面前哭。

心里生出从未有过的恨意,才懂恨,便生恨。

恨命运不公,恨苍天无眼。

连留他在这世上,让我记挂着,让我知道他在另一个地方好好地活着都不行。

阎婉拿出一副画轴,交到我手上,说:如今见了你这样,我就知道他定是愿意我把这个交给你的,她空洞地笑笑,这些年是我一直陪着他,他这样一个人,谁能不动心呢?可我一直想,让他动心为何这么难?后来我无意之间看到王爷的画,我就明白了,他不能给我的是什么,他常常看着我呆住时是在看谁。

这一幅是他最后的日子里所作……我默默展开,一幅人物画,上面的我穿着淡黄的衫子,笑得淋漓畅快,眉头间没有一丝愁绪,里面的我那么好看,那么灵动——阿泰,我哪里有这么好呢?我忙别开脸,怕眼泪落在画上打湿了它,这是他最后留给我的东西。

我再去看画,左侧题了三行字——阿泰的字,风流写意的隶体,却不似他曾经的王者之气,三行字漫舒云展,婉约缱绻,情透纸背。

我却想起了初见时我们在锦客楼比隶书写桃夭,最后他跟我说这字儿确实写得好他写不出这情真的意境。

而如今他总算赢了我。

画上写着: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

落款只是风流飘逸的两个字:李泰。

阎婉见我捧着画落泪,自己也默默流泪,却深吸一口气对我道:我来找你其实还有更重要的事……王爷……王爷不是病故的。

我听了,豁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说:王爷虽儿时体弱,这些年生了几场大病,但正当年富力强之时,怎么会忽然重病?说着,她从怀里拿出另一样东西,她摊开手帕来给我看——一根发黑的银针……我嘶哑道:你在说什么?阿泰是中毒而亡?!仿佛中了定身咒,我一动也不能再动。

哗啦门被大力推开,李治面色铁青,进得房来,对身侧道:小川!立刻白小川带了几个得力的小太监,过来扭住了阎婉,阎婉嘲笑道:果然和姐姐说的那般,皇上什么都不敢让她知道,皇上在心虚什么?怕什么?李治厉声道:你这个疯妇,朕念在你是四哥遗孀,又是淑妃的表姐,让你暂居宫中,你竟然不知感恩,挑唆皇家是非!阎婉挣扎着说道:皇上以为禁了姐姐的足,就可以把真相捂住?我们姐妹真可怜,都是因为长得些许像她,才看了这些假象,动了这些妄念。

如今我早就醒了,只是淑妃姐姐还不肯醒,皇上,您心里难道不愧疚吗?李治冷声道:你是想朕替四哥回答他是否愧疚吧。

朕告诉你,一丝一毫都没有,这世上不是她,是谁都无所谓。

能长得像一点最好!残酷冰冷的话,我都受不住,阎婉怎么能够?阎婉有些神经质道:都是因为她,你才容不下王爷,都是因为她……你们不会有好结局的!你不可能得到她了。

说完她竟然挣脱了小太监,朝一旁柱子撞去,一时血溅当场。

李治也急了,一脚踢上小太监,怒道:蠢才!快送出去,让太医医治,她若死了,你们都不用活了。

我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只是发愣,心里只有一句话反复着:阿泰是被害死的……他走到我面前,声音里终于藏不住了愧疚:明空……我只问你,是你吗?我打断他的话,生硬的出口问道。

……他停顿,似乎被我的话问得咽住,原来你就是这样想的?然后你预备怎么办?杀了朕,为四哥报仇吗?!你以为我不能还是不敢?我寒着声音问。

他几乎被我的声音冻伤,一脸不可置信:这两年来的一切对你来说什么都不算是不是?那孩子呢?我们的孩子呢?!我低低笑着,声音涩哑:你以为我为什么和你虚与委蛇这两年?你若是没了你手中的权势,或是毁掉了我在意的,你算是什么?孩子,我的孩子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抬起头看他,目光刻毒,真想把他千刀万剐:皇上就怎么知道孩子一定是你的?下一瞬,他的手锁上我的脖颈——我真是知道什么能够把他激怒,把他伤透,最好他一冲动之下结果了我,就此一了百了。

呼吸困难,困难好啊,下腹传来剧痛,痛好啊,反正我也不想要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在那个让我难堪的恨不得死去的夜晚来临,它母亲心爱的人在看它父亲如何折磨它母亲,它父亲毒杀了自己的亲兄弟,只因为亲兄弟惦记它母亲,这是个多么不受欢迎的孩子,不来到这肮脏沉重的世界也好……可是眼角一滴泪分明落下,李治,你终是什么都做绝,为什么一点余地,一点和乐的假象也不肯留给我们?皇上,皇上!您快松手,血!娘娘流血了!白小川的声音好远,脖子上的手忽然抖了,松开,我坠落。

我太累了,我不想在听见任何声音了。

一堆脚步声,出出进进,杂乱无章。

可是谁在抖,抖得我都晃起来,好烦,为什么还不放过我呢?我都不挣扎了,我都不顾了。

可声音还是传来,慌乱的、沉重的、痛彻的,明空你要是敢死,我就把李南英也杀了,要是孩子死了,新兰、你姐姐、你哥哥都活不成。

你听见了,你都听见了没有!全身的力气,全都被抽走,耳边只有要生了,失血太多这些模糊的字眼,是却本能的挣扎着不想听见,我想安静,身后一片白茫茫的光亮和嘈杂,前方一片安静温馨的黑暗,我努力看清,阿泰!阿泰一身紫色的袍子站在那里,那么明媚好看的阿泰,可是眼里却都是忧伤,我连忙向他走去,这一走之下轻飘飘的,痛淡去几分,可阿泰眉目间伤心更盛,仿佛不愿我靠近。

我不甘心的继续朝他走,他竟然摇头,目光里的痛竟是我也不能承受的。

我忍不住倒退了一步,阿泰不愿见我了吗?而我后退一步,身上的痛加重几分,阿泰却笑了起来,那笑容里竟全是赞同和期许,我不明白,又要向他走去,他却又痛心起来眼里浮出泪光,他说:明空,回去,别过来,好好活着,替我好好活着。

我的心像是被千刀万剐,却不能叫他失望,忽然一个落空,我跌回了那一片嘈杂的白茫茫,有个难听的声音在我耳边喊:用力,用力!我没有力可用,可是想到阿泰的眼光,我继续去试探接受疼痛——这样阿泰就会开心了吧。

我痛得全身要散了架,到底为什么呢?孩子!我有一个孩子,一个不该来的孩子,可是它不来,它的亲人就都要死了吧,它的父亲决绝,说到做到。

于是我用力,再用力,孩子对不起,不来也要来,这污糟的尘世你就勉为其难走一趟吧。

哇哇一声啼哭响起,我竟再也听不到其它的声音了,它对这尘世还是期待的,是不是?用这样响亮地声音宣告了自己的到来。

半晌,听到声音: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是个皇子!她呢?武昭仪好吗?回陛下,母子平安!很好,重赏。

陛下要不要看看小皇子?……让朕抱抱,呵……恭喜陛下,皇子竟然才出生就对陛下笑了!老身接生三十年,见所未见。

嗯,白小川,把选好的奶娘提前接进宫来。

小皇子才八个月就早产,一定要好生照料。

是,皇上!听得模模糊糊,几乎昏厥,身旁的榻一沉,一个人坐在床边,有目光在我面上逡巡,我不肯睁开眼,他沉默半晌,终是叹口气,离开了。

我沉入黑暗前去想昏迷时看见的阿泰的眼神,他也愿意叫我活下去,再痛都要活下去吗?作者有话要说:我这几章写得大哭,好郁闷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