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子活动, 无外乎是些简单的项目。
首先是热身环节,热身结束, 便是下水娱乐环节。
碧蓝色的水面波澜起伏, 孟宁站在岸边,默默地里给自己做思想工作——忘记上次的掉水事件,忘记上次的捡内衣事件吧。
会游泳吗?江泽洲侧眸睨她, 视线下移, 和她的撞上,四目相对,谁都没移开, 孟宁说, 会一点儿。
那就好。
他装作无事发生,她也乐意配合。
前方,游泳教练吹哨响, 提醒大家:各位家长,游泳圈在水里, 自个儿挑。
接二连三, 有人入水, 水花溅出, 泳池里,欢声笑语不断。
江渝汀站在岸边,翘着屁股, 上半身前屈,两只手前后晃, 他泳衣是红黑格, 蜘蛛侠样式的, 但他跳水的姿势, 莫名像只小乌龟。
起跳准备充分,下一秒,他跃入水中。
水花溅起,有两米高。
孟宁闭眼。
脸上都是水。
再睁眼,右手被人抓起,耳旁一声:跳了——不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被江泽洲抓起,跳入水中。
水波摇曳,水平面以下,两只手紧握在一起。
一只手遒劲有力,小臂处筋脉连绵起伏,如山峦;另一只手绵软白皙,细似藕节。
江泽洲没松手,孟宁也没松开。
直到江渝汀从水里冒出头,嚷嚷:哥哥,我要粉红色的游泳圈。
江泽洲敛下眼睫处的遗憾,眼眸轻抬,眸间古井无波,无任何情绪。
收紧的五指,松开,拨开水面。
男子汉要什么粉红色?女孩子应该都喜欢粉红色,很显然,江渝汀不是给自己选的,而是给孟宁选的,小孟老师你喜欢粉色还是什么颜色?江渝汀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在各种细枝末节里,都能察觉得到他的用心和细心。
孟宁问他:你喜欢什么颜色?江渝汀:这当然得女孩子做主啦。
白天还遭遇催婚,被父母念叨着老姑娘的孟宁,大概只有在江渝汀眼里,还是女孩子。
孟宁:粉红色。
江渝汀:嗯!很快,江泽洲带了个粉红色的游泳圈回来。
亲子活动,无非是让家长参与进小孩儿学习游泳的过程中,感受游泳带来的快乐和困难。
教练在水里授课,家长小孩们跟着学。
和江渝汀一块儿上课的,年纪都和他差不多大,跟来的父母亲,也是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女。
孟宁和江泽洲,穿插在其中,年轻得格格不入。
恰逢中场休息。
江渝汀想喝饮料,又不想动,于是江泽洲去饮料台帮他拿。
有小孩儿过来和江渝汀说话,小江,这是你的爸爸妈妈吗?江渝汀摇摇头:不是,这是我的哥哥和我——话一顿,不知该如何介绍孟宁。
孟宁也迟疑,到底用什么身份介绍自己比较好。
面前的小孩儿眼一眨,恍然大悟:——这是你哥哥的女朋友吗?小江,你未来嫂子好漂亮啊。
江渝汀却满面愁容。
江渝汀是老来得子,加之父母常年忙于工作,宠溺他远过于管教他。
江渝汀的性格与为人处世,在很大一部分的程度上,受江泽洲的影响。
他顽皮却不顽劣,捣蛋却不捣乱,偶尔会恶作剧,但大部分情况下仍是懂事绅士的。
也因此,不撒谎这种最基本的为人处世,他向来实施得很好。
对于小伙伴的话,江渝汀内心一百个乐意,想说一百句:对的,这是我的哥哥的女朋友。
可这是谎言。
他垂着头,嘴唇动了动,又抿紧。
下一秒,脑袋一重,有人揉着他头发,金属质地的寡冷嗓音自上而下,传至周边,——我也觉得她很漂亮。
江渝汀惊讶抬头,——哥哥!江泽洲:嗯。
他手里拿着两瓶饮料,一瓶递给江渝汀,一瓶给孟宁。
孟宁接过饮料,手拧瓶盖,又停下,万千思绪翻涌,难以言喻。
她想挤一个笑出来,才发觉脸部肌肉没一处扯得动,整张脸都是木的,麻的,做不出任何表情。
她起身:我去洗手间。
脚步仓促,浮躁。
江泽洲盯着她背影,冷淡眉眼下,藏着伺机而动的野心。
洗手台前。
孟宁一抬头,镜子里的她,红云似火,云蒸霞蔚。
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十几秒后,孟宁忽然转身,去换衣间,打开柜门,拿出里面的手机,拨通和沈明枝的电话。
嘟嘟嘟三声响。
电话接起。
枝枝,你先别说话,先听我说话。
孟宁的语气,带着不苟言笑的严肃与冷静。
沈明枝从未听过她用这种语气说话,登时,被震慑住,保持沉默。
孟宁说:江泽洲好像对我有好感。
隔着手机,沈明枝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她推开手边的键盘,嘴巴输出速度没比键盘打字速度慢多少,噼里啪啦好一通话:他都邀请你去参加亲子活动了,那一刻你就应该猜到他对你有好感了啊。
……孟宁后知后觉,啊?……沈明枝音色微往上抬,反问,江泽洲难道是随便什么人都会邀请一块儿参加亲子活动的?不是,孟宁小声辩驳,我当时,不太确定。
那现在怎么就确定了?孟宁抱着手机低低地笑,又故弄玄虚,就,确定了。
旁人的感情,沈明枝是局外人,无法感同身受,只能聆听,或是提供参考意见。
至于细节,孟宁不想说,沈明枝也没多问,只是:宁宁,江泽洲喜欢你这事儿咱暂且不提,我只想问你,你是真的喜欢他吗,还是因为喜欢了他太多年,喜欢成了执念?八年。
孟宁喜欢江泽洲喜欢了八年。
不是八天,也不是八个月。
她的喜欢,没有回应,甚至毫无意义——期间没有见过一次面,有关江泽洲的事儿,都是通过道听途说。
在沈明枝眼里,这已经不是喜欢了,而是求而不得的执念。
人总会为年少不可得之事耿耿于怀,念念难忘。
外界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停下。
换衣间出奇地静寂。
呼吸声仿佛都清晰可辩。
以至于,孟宁的话,掷地有声:不是执念,我很喜欢他,非常非常喜欢他,这是我喜欢他的第八年,我说服过自己忘了他,但是枝枝,后来我才发现,原来————我怕的不是我喜欢他这件事没有回应,而是怕我,忘了他。
这是个快餐时代,上一秒发生的爱情,下一秒就可以消失。
爱情藏在每一句海誓山盟里,可透过那张容貌姣好的脸,看到的是虚伪的真心,是伪装的爱意。
爱情俨然成了一样具有保质期的商品,时间一到,喜欢成了厌恶,一拍两散。
孟宁对江泽洲的喜欢,像是看不见尽头的海域,保质期随着每一次海潮起伏更替。
潮落,爱意消散,潮涨,爱意四起。
爱非连绵肆虐,爱是无数悸动连结。
沈明枝早已习惯她缺心眼又死脑子的样子了。
她轻叹一声,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轻轻浅浅地笑,鼓励她:喜欢吧,我看他们圈子里,像江泽洲这样的人挺少了,你要真忘不了他,就接着喜欢他吧。
得到好友的肯定,孟宁重重点头,嗯。
电话挂断。
胸腔里吐出一口浊气。
孟宁把手机扔回柜子里,嘴角眼角,都弯着漂亮的弧度。
柜门关上,她转身,余光里,门帘处有人影晃动。
再一眨眼。
什么都没有。
换衣间外,空空荡荡,恍若无人经过。
不知是不是孟宁的错觉,江泽洲对她的态度,没有之前的热络。
即便之前也算不上多热络。
但现下更甚。
孟宁在他身边位置坐下,江泽洲猛地把江渝汀抱起,塞在二人中间。
下水做活动,江泽洲也尽量避免与她肢体接触,甚至,无意间一个对视,江泽洲都如同见到洪水猛兽般,猛地挪开视线。
看她一眼都嫌多。
孟宁猜不到原因,活动结束,江渝汀肚子饿了,跑去休息室吃东西。
孟宁:江泽洲——江泽洲转回身,面色冷淡,有事吗?语气陌生疏离,像是两个人完全不认识。
孟宁脸色霎变,无声无息,看着他离开。
……休息室里,江渝汀狼吞虎咽。
吃半饱,他终于记起孟宁,左右张望,小孟老师呢?江泽洲抽纸巾给他擦嘴,声音低下去,带着难以捕捉的低迷,不知道。
江渝汀闹着要找孟宁,手里的汉堡一撂,往外跑。
里外找了几圈,都没找到孟宁的身影,他跑回江泽洲身边,哥哥,我找不到小孟老师了,她去哪里了啊?江泽洲沉默几秒,嘴角扯出一抹惨淡的弧度,找她喜欢的人去了吧。
江渝汀:小孟老师有喜欢的人吗?江泽洲:嗯。
江渝汀:是谁啊?哥哥,你认识他吗,小孟老师喜欢的人?不知道。
江泽洲把桌上的汉堡塞进江渝汀嘴里,不愿再谈,快把汉堡吃掉,不许浪费粮食。
被汉堡赛满嘴的江渝汀嗷嗷呜呜,发不出一个清晰的字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