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2025-03-25 13:55:30

苏景同仍命小厮黑皮驾车送她回家,绣春笑着谢绝。

路并不远,走走就到了。

与苏景同辞别后,她负了药箱,迈着轻快的脚步,沿村道往自家去。

村道两边是郁郁青青的大片茶田,几只鸟雀唧啾着翔跃其间,一道清澈河流弯弯曲曲绕村而过,远处,青山绵延起伏,景色叫人心怡神旷。

绣春,绣春——她没走多远,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自己。

回头,见是苏家的二少爷苏景明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

苏景明比绣春小一岁,十六,生得面如桃花,很是漂亮。

苏家虽富,却也拦不住旁人背后的口舌。

村人偷偷笑话他,十六岁了还这般痴痴呆呆。

不过绣春倒不这么认为。

在她看来,苏景明很聪明。

唯一的遗憾,就是他或许到老,也都只会是个像此刻这般的一个大孩子而已。

二少爷!她停住了脚步,转身朝他露出笑容。

苏景明停在了她跟前。

因为跑路,他大口地喘息。

白皙的一张面庞微微泛红,双眼明亮如同宝石,泛着快活的光。

绣春,他说,我送你回家!说罢不由分说,一把便抢过她背着的药箱。

仿佛生怕她会跟他抢,夺了便飞快朝前而去。

走了十几步,发现绣春没跟上来,停住了,回头看向她,疑惑地问道:绣春你怎么不走?是不是腿疼走不动路了?我来背你!我力气很大的!他说来就来,卷起袖子蹲了下去,要让绣春上他的背。

绣春笑了起来,正要说话,后头又传来一阵踢踏脚步声,伴随着几声二少爷的呼喊,苏家小厮旺财追了上来。

二少爷,刚还看见你在屋里,一转眼就没影了,果然是跑了出来。

快回去把字写完!要不然先生知道了,少爷您是没事,我的手心就惨了!旺财朝苏景明恳求。

我不回去!那些字七拐八拐的好难写!我写了好多遍也记不住。

我就不回!苏景明发脾气,顿足嚷了起来。

绣春姐姐,你帮我劝劝。

二少爷他听你的……旺财无奈,只好转向绣春,苦着脸求助。

绣春便对着苏景明笑道:二少爷,回去先把字写完好不好?我跟你说,我爹从前教我写字时,哪怕字再难写,我也一定要先写完才出去玩的。

苏景明垂下了头。

绣春看过去时,见他一双长长的乌黑睫毛微微颤动,眼神里流露出无限的委屈。

一时心软,差点就要改口了,生生忍住。

真的吗?他终于抬头看向她,怏怏地问道。

真的!她郑重点头。

从他身上接回了自己的药箱。

苏景明终于一步三回头地跟了旺财回去。

等他身影消失在视线里,绣春笑着摇了下头,这才继续上路。

快入村口时,看见路边的一处向阳坡上长了片马齿苋,鲜嫩可爱,便放下药箱过去采摘。

边上正路过几个村妇,看见她背影,笑着招呼道:绣春,采了作药呢?要不要帮你?马齿苋确实可入药,清热利湿、解毒消肿,种子还有明目功效。

但绣春现在可没打算摘回去当草药,而是炒菜吃。

晚上她父亲回家。

到时候入沸水焯一下,打两个鸡蛋炒炒,就是一盘菜。

他最爱吃了。

正好赶上这时节肥厚多汁,口感最嫩,再过些天,就会变老了。

绣春和村妇闲聊片刻,也采了满满两把野菜。

回家后,先将今日用过的金针投入药房侧特设的一个锅里煮沸消毒,眼见日头有些西斜了,去院里收晒着的草药,捏了下干湿。

照这天气,再晒个两三天便好进行下一步炮制了。

绣春收拾好草药后,估摸着父亲也快回家了,便开始烧晚饭。

自母亲去后,父女二人相依为命多年,她对这些家务事早练就得在行。

饭在灶膛的里锅焖着,用外锅炒了个小葱茭白和蒜薹肉,又烧了条前几天养在缸子里的鲫鱼,接着准备炒马苋菜。

去摸橱柜里放着的鸡蛋时,摸了个空,这才记起来前天已经吃光了。

正埋怨自己粗心,忽然听见外头院里有人喊,忙压了灶里的火出去,看见村里的丁三艘手上提了个小竹篮站那儿,笑眯眯道:绣春,篮子里有几只我家母鸡生的蛋,还有一包新炒的夏茶。

夏茶糙,不值钱。

只前回我记得听你提过,说能做红茶养胃,我便挑了叶最肥的一包,你别嫌弃。

说罢递了过来。

绣春忙推辞,架不住丁三嫂的递送。

最后她把篮子往地上一放,绣春,三嫂子不和你拉扯了,还赶着回去烧饭。

说罢转身匆匆而去。

村里人大病小病都找陈家父女医治,见他们不收钱,便送东西表答谢。

这样的场面时常发生。

丁三嫂转眼便跑了,绣春只好朝她背影大声道了谢,提篮子进去。

炒好鸡蛋马齿苋装盘,又拿出特意打来的一壶上好老酒,放在热水中温着。

见晚饭准备好了,打水回自己房里洗头洗澡。

洗完了,换回女子打扮。

穿了身凉快的青布夏衫,在屋里点了自制的熏蚊艾草香后,便搬了条竹椅坐到门口,一边在晚风里晾着还没干的长发,一边等着父亲回来。

她的父亲陈仲修,现在虽然是个守穷的乡间郎中,但出身其实却有些来历。

哪怕是在远离上京的云水村这种小地方,说到京中的金药堂陈家,也是有人知道的。

金药堂百年招牌,与京中另家季姓人所办的百味堂一道,为太医院供奉御药,陈家占大头。

每年秋的河北祈州药市,四面八方药商云集,东货西易,却一直有个规矩,陈家人未到,药市不开盘。

可见金药堂在行业里的地位。

陈家子嗣自上三代起便羸弱,一直单传。

到了这一辈的陈振时,除了长女,终于得了陈伯康陈仲修一对孪生兄弟。

陈伯康是长子,擅经营之道。

陈仲修则天资聪颖,精通药理。

两兄弟关系也好。

倘齐心掌着陈家的金药堂,祖业必定更上一层楼。

偏陈仲修后来却在婚姻事上与自己的父亲起了冲突。

当时老爷子替他相中了一门亲事,女方是珠宝世家,近族里又有做官的,不仅门当户对,而且这门联姻对家族也大有裨益,但陈仲修却执意要娶董芸娘为妻。

三十年前,还是先帝宣宗朝时,董芸娘的父亲董朗官任四品中书侍郎。

在她十岁那年,朝廷出了桩蜀王谋逆案。

董朗被政敌诬告牵涉其中,下狱冤死,继而抄家。

她几经颠沛,后被卖入风月之地。

年轻的陈仲修在一次应酬中,偶然结识了即将要被老鸨梳拢的芸娘,被她一曲琵琶所动。

知她身世后,更是怜惜。

二人渐成知音,互生情愫。

陈仲修后来便替她赎了身,决意娶她为妻。

陈家虽世代布衣,但在京中素有名望,不但时常出入达官贵人府第,祖上甚至因了所造灵药之功,被先帝赐了嘉匾。

那块匾额一直高悬在金药堂的正堂墙上。

这样的家世,陈老爷子又向来严厉古板,如何能容忍儿子娶一落入风尘的罪臣之女为妻?父子遂发生激烈矛盾。

最后一次冲突时,盛怒之下的老爷子放话,倘若他执意娶那个女子,那便脱去陈家少爷的皮,往后他也再不认这个儿子。

陈仲修竟真应他的话,把家业撒手丢给了兄长,带了芸娘便离家而去。

几经飘零,最后落脚到了芸娘的祖地杭州。

夫妻二人安贫乐道,在这里一停就是十数年,再也没回京城一步。

绣春至今还记得自己的母亲。

貌极美,才情极高,性子也极温柔。

论容貌,自己不过继承了她七八分。

至于才情和性子,那就完全不能比了。

可惜她身子一向不大好。

据说原本是不合宜要孩子的。

但发现有了绣春,想替丈夫留一点骨血,仍坚持生了下来。

大约正是这样,这才加剧了她的病症。

陈仲修虽有一手岐黄绝技,面对自己妻子的病,却也回天无力,虽百般调理,到绣春六岁时,她还是去了,自此剩父女俩相依为命,一直至今。

~~绣春的头发晾干了,随意编了条辫垂胸前。

眼见天色渐暗,父亲还未回,等得有些心焦。

正要去村口等,忽然看见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外竹林侧的青石道上,定睛一看,正是父亲踏了夕光而归。

心中一喜,急忙迎了上去,第一句便埋怨,爹,怎不早些回?你腿脚不好,天色暗了,万一看不清路摔跤怎么办?几年前陈仲修外出上山采药,不慎跌了一跤,折断腿骨,养了大半年才好。

绣春此时还心有余悸。

陈仲修不过四十,两鬓却已略染白霜。

头绾方巾,身披长衫,目光清炯,身形清瘦而挺拔。

闻言哈哈笑道:傻闺女,你爹又不是三岁孩童,哪里那么容易摔跤?这不是回了吗?绣春帮他从肩上卸下身后背着的四方竹筐,揭开盖子看了眼,里面装满了草药。

这回你爹去大师父那里,不但喝到了上品毛尖,还在山上采了不少好药。

上回跟你提过的紫珠叶、苎麻根,都是极好的止血良药……知道啦——明天我会收拾的。

爹你先去冲个凉,水我已经给你放好了。

然后咱们吃饭。

我做了红烧鱼、葱茭白,还有你爱吃的马苋菜炒鸡蛋。

马苋菜可嫩了。

鸡蛋是丁三婶拿来的。

哦对了,我还给你买了酒呢。

只是不许你多喝,免得你又醉……绣春亲昵地挽住父亲的手臂,嘀咕着和他并肩往屋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