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2025-03-25 13:55:30

春儿,今天这是什么好日子?烧了这么多菜,居然还准许爹喝酒?陈仲修换了衣衫坐定,看到一桌平日难得吃到的好菜,边上还摆了壶酒,有点受宠若惊,忍不住问道。

绣春道:爹,你忘了?今天可是你的四十整寿!陈仲修一怔,这才记了起来,轻轻拍了下自己额头,瞧爹这记性……要不是你提醒,我都忘记了!绣春笑吟吟替他斟了杯酒,推到他面前。

陈仲修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咂了下滋味后,叹息一声,四十不惑。

白驹过隙,晃眼便半辈子了。

可惜你母亲不在了。

倘若她如今还在,见你长成了大姑娘,该有多高兴……从前母亲还在时,每逢父亲生日,这些事都是母亲备办的。

绣春见父亲此刻又提起母亲,怕他伤感,忙一把夺过他手上的酒杯,笑着转了话题:饭菜没吃几口,酒倒先喝起来了,空腹最易伤脾胃。

爹你先吃菜,等下再喝也不迟。

陈仲修向来就听女儿的话,闻言呵呵笑了起来。

绣春陪着吃了一碗饭后,替父亲斟酒夹菜。

自己因了酒量浅,不敢多喝,不过只陪着喝了一杯而已。

待父亲有七八分饱醉了,便拿出自己前些日偷偷做好的一双厚底软面鞋,递到了父亲面前,道:爹,这是女儿送您的寿礼。

可别嫌我手艺粗糙,您经常外出行医采药,腿脚舒服要紧。

您凑合着穿。

陈仲修又惊又喜。

女儿自小就如大人般乖巧懂事。

自妻子亡故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自己萎靡不振,反倒是身边这个当时不过才六七岁的女儿陪伴安慰,甚至照顾自己渡过了最初的那段艰难日子。

这么多年来,她不但用心学习医术,悉数得了他的衣钵,于某些病症的诊断处置,甚至时常让他有耳目一新、青胜于蓝的感觉。

虽然自己衣食住行一直都是女儿在打理。

可是在这时收到女儿这样的一份心意,感觉却异常贴心。

爹,我帮你穿穿看,大小合适不?绣春蹲到了父亲的脚前,替他换了脚上旧鞋。

陈仲修起身走了两圈,感觉又软又合脚,连声称赞,忽然想了起来,急忙道:春儿你等等,爹也给你买了东西。

说罢急匆匆去了。

很快回来,手上已经多了一样用帕子包住的东西,交到绣春手上。

春儿,你如今十七,过年就十八了。

本该是打扮漂亮好出嫁的年纪。

可惜跟了我这个没用的爹,耽误了你。

家里穷得只剩下了四壁药材,你连副像样的首饰都没有。

这是爹请城里相熟的万福珠宝铺师傅打的一只银嵌金手镯,纹样还是爹自己亲自挑的。

你瞧瞧喜不喜欢?等爹钱攒够了,一定再给你打副真金的!男人有什么好?非要巴巴地嫁了去?是女儿自己不愿嫁人的。

女儿要陪爹一辈子……绣春笑眯眯这么说着,打开盒子,眼前一亮。

见里头的镯子雪银质地,上头绞了金丝,镂空刻出南瓜、葫芦、葡萄等瓜果的纹样,不但精巧可爱,而且不落俗套——陈仲修出身富贵之家,从前除了研习医理药学,自然也养出了一副不俗的玩赏眼光。

绣春把镯子套上了手腕,迎着烛火晃了几下,爱不释手,连声道谢。

陈仲修望着女儿。

见烛火中她一截雪白皓腕与银镯交相争辉。

发黑如墨,肤光胜雪,眉眼舒笑,清丽无俦。

恍惚之间,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还是少女模样的妻子,感慨万分。

许是心有所触,半壶酒下肚,一改平日沉默,话渐渐多了起来。

春儿,想当年,爹带了你娘离京时,才二十岁不到。

如今又一个二十年过去了……不但你娘早早故去,连你伯父也……他停了下来。

望着烛火默然。

大约是忆及年少时的手足情深,眼中渐渐泛润。

绣春自出生起,便没见过陈家之人。

但此时见父亲神伤,倒是想起了半个月前的一件事。

~~那天她外出归来,进屋时并没见到父亲。

张嘴要喊他时,忽然听到用作书房的后东间那边传来一阵说话声。

除了父亲,另有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住这里这么多年,父亲绝口不提来历,云淡风轻,所以家中除了城中慕名过来求医的人,极少有别的访客。

绣春忍不住轻手轻脚拐到了屋侧,从半开的支窗外看了进去。

从她这角度望去,只能看到来访者的侧后背。

是个中等身材的年轻人,穿件杭绸直裰,打扮颇体面。

他正跪在陈仲修面前道:……自大伯不幸去后,这么多年来,金药堂的事便一直由我爹和姑太太一家在帮着打理。

所幸没出什么纰漏。

我爹对叔祖忠心,叔祖也把大事都信托给我爹。

只是我爹的为人,大伯你也晓得,最重情份。

私下里常对我说,就算叔祖的气儿至今不消——每逢他在叔祖跟前提二叔您,想劝他老人家回心转意,叔祖便会发火,更不提让您回家的事,但咱们这些帮着做事的人却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别管怎么着,如今二叔您就是金药堂正经的接承人,这是铁板钉钉不会更改的事。

所以我爹悄悄地瞒着叔祖,一直在打听您的下落。

他的意思,只要您回去了,在叔祖跟前好好认个错,叔祖想来便就回心转意了。

可算侄儿幸不辱命,今日找着您了。

无论如何,二叔您一定要回去接掌这家业的,到时候,我爹也就好撂下金药堂这千钧重担了。

这年轻人嘴巴利索,一大段话说得片溜,口齿清楚。

绣春明白了。

此人应是陈家宗族里的人,也就是自己的族兄。

让她惊讶的是,自己那个与父亲孪生的亲大伯竟然早已死了。

而且,这个族兄说的那些个话……落入她这种阴暗之人的耳朵里,倘若用恶意去揣测的话,仿佛包含了些耐人寻味的意思在里头。

立仁,你起来吧。

绣春还在默默品咂的时候,屋里的陈仲修开口说话了。

他的眼眶微红,看起来刚刚仿佛流过泪。

陈立仁依言,从地上恭敬地起来。

陈仲修道:你回去后,代我转达对你爹的谢意。

就说难得他这份心意。

只是我闲散了大半辈子,如今唯一所想的,便是等你绣春妹妹出嫁有所依后,我便出家去。

故我不会回去了。

陈立仁背对着绣春。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但听声音,他似乎有些焦急。

这怎么成?二叔,您是叔祖如今唯一的亲儿子了。

大家伙都巴望您回去……陈仲修摆摆手,阻拦了他的话。

立仁,方才我听你说,你叔祖如今身子还硬朗。

如此我便再无牵挂了。

金药堂于我而言,早已是身外之物。

陈立仁轻轻啊了一声,声音里难掩失望:二叔,侄儿好不容易找着您了,您却不愿回去,侄儿回去后,恐怕会被我爹责怪不会办事。

陈仲修道:我修书一封,你替我带去给你叔祖。

至于你爹那里,你放心,他不会怪你的。

你千里而来,路途迢迢,想必早乏了。

倘若不嫌你二叔这里苦陋,留下用顿饭。

等你妹妹回来了,见上一面再走不迟。

陈立仁恭敬地道:多谢二叔的美意。

妹妹我本是极想见的。

只是侄儿这趟出来时日已久,既寻到了二叔说上了话,侄儿便想尽快赶回去向我爹复命。

等二叔写了信,侄儿就告辞了。

陈仲修也未再强留,提笔具信后封起,然后起身送他。

转过身的时候,藏身窗外的绣春看了眼这个族兄的脸。

见他二十五六的年纪,浓眉阔口,样貌诚厚。

~~……记得那时候,我和你大伯不过七八岁,正是讨狗嫌的年纪。

那年春,我俩趁你祖父不在家,爬到祖屋房顶上去放风筝,正比着谁放得高,可巧你祖父竟回来了,俩人都被罚着跪了一夜……绣春的思绪被边上还在絮叨往事的父亲给拉了回来。

听他继续道:我本以为你大伯能代我尽孝,不曾想离家不过数年,他竟便不幸堕马去了,我却如今方知道这消息……他的声音里,带了无限的惆怅。

上次,那个族兄陈立仁离去后,绣春当时因父亲十分伤感,便没过多追问。

此时见他喝了些酒,自己先提起这事,终于忍不住了。

问道:爹,你真的不想回了吗?陈仲修怔忪片刻,道:春儿,你祖父至今还未消气儿,更不承认我与你娘的婚事。

当年自然是你爹大不孝在先。

只是我并不后悔。

这辈子能有你娘相伴,又得了你这样的女儿,我已心满意足。

更何况你爹本就志不在此。

又半生颓荡,如今早形同废人了。

便是回去,也助不了你祖父的力。

前次我叫你族兄带了封家书给你祖父,在信中乞伏告罪,但愿能得他谅解。

等你嫁人后,我便去灵隐与大师父作伴。

往后修撰医书,研习佛法,如此了却残生,再无别求。

陈家的那个老爷子,他认不认自己这个孙女,绣春根本不关心。

她只是想起那日听墙根时落入耳中的话,忍不住道了一句:爹,你不回去,说不定正好趁了那些人的心愿呢。

陈仲修看她一眼,略微一笑,摇头道: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总爱把人往坏里想。

你是说你族叔和姑母姑父他们吗?说起来,反是你爹要多谢他们。

我虽是陈家儿子,却未在你祖父跟前尽到孝道。

你大伯去后,这么些年,幸而有他们替我……爹,你什么都好,就是总爱把人往好里想,绣春笑嘻嘻打断他,学他的话,倘若陈家没有金药堂这块招牌,没有那份家业,他们会巴巴地争着在老爷子跟前尽孝?陈仲修哑然失笑:你族叔自小与我在同个书塾里读书长大的,是个信靠人。

你的族兄,便是那日过来的立仁,也和他父亲一样,见了便知是个忠厚的。

还有你姑母,她比我大两岁。

从前在家未嫁时,对我和你大伯也是百般爱护。

都是极好的人。

随即正色道,春儿,咱们行医做药的,讲究修合无人能见,存心却有天知。

陈家百年下来,以济世救人为祖训,这才有了今日局面。

往后不论你祖父把担子交给谁,只要那人能秉承陈家祖训,把金药堂这块牌子扛下去,那便是上善之举。

只是,他望着绣春,叹息了一声,为父对不住的人,便是春儿你。

让你跟着我在乡野长大……绣春知道父亲秉性淳厚,也不和他争了,见他又提到自己,口吻中满含歉疚,忙道:爹,我明白你。

我和你一样,半点也不想回。

我就想这样在这里陪着爹过一辈子!她说这话,既是在安慰陈仲修,也全出于真心。

陈仲修笑了下。

他酒量本也浅,想起故人,再感慨唏嘘一番,一时便有些不胜酒力了。

绣春见父亲已然醉了,便夺他手中的杯,扶他回屋去歇息。

待安顿好后,正要吹灯出去,已经躺在床上的陈仲修忽然睁眼,问道:春儿,爹以前教过你的那些密制药丸的配法,你都记得吗?陈家先祖曾在太医署担任吏目,借皇家藏书之便,广阅古今药典,收集散佚古方,修合炮制,后创立了金药堂。

百多年来,制售之药,选料精纯,配剂详慎。

传下一本《金药堂药纲》。

药纲里不但囊括了金药堂世代制售的数百种药丸汤剂,更记载了数十种陈家秘制丸散的配制方法。

如其中之一的人参健脾丸。

此药治元气不足,中气虚损。

这种成丸,天下几乎所有药店都有售卖,唯独金药堂所出的丸散比别家更胜一筹,功效卓着。

连京城名医金不解给病患开方,往往也会首推金药堂的药。

可以这么说,《药纲》正是金药堂赖以做大的依仗。

所以历代家主对这本药纲自然万分看重,秘密收藏,非家族接掌人不传。

当年陈仲修离家前,《药纲》里所载的数十种秘丸配制之法,也不过只知晓其中一部分而已。

爹,我都记着呢。

绣春停了脚步,回头应道。

陈仲修点了点头,道:春儿,陈家药纲记载的数十种秘制丸散,涉及风痰、伤寒、瘟疫、妇女等诸多病门。

陈家有祖训,非家主不传。

爹之所以违背祖训,把我知晓的都教给了你,是出于医者之心。

大药乃是天成,宜养生济人,不该为一己之利而限于一姓一族。

往后,为父若是走了,你代我继续济世救人,则为父心满意足矣。

绣春一怔,迟疑了下,道:爹,我晓得的。

你喝醉了,好好休息吧。

陈仲修呵呵一笑,女儿你嫌我啰嗦了。

行,我听我乖女儿的话,睡觉了。

你也早点去睡,别累着了。

绣春笑着点了下头。

看着父亲闭上了眼睛,过去替他拢了下被头,这才熄了灯,带了门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出自同仁堂,在此借用下。

然后留言里看到有位同学是中医专业的,瞬间压力山大了~,不过也可以看做是一种鞭策。

涉及医药方面的,作者会尽量查找考据。

若有误,尽管指出来,我会尽量修正。

但出于小说的特点,其中难免会带夸张成分,请大家勿较真,看个乐就是。

这个故事呢,其实还是以感情为主线的,反正就是个披了医药皮的感情文。

然后看到有问男主的,苏家二少爷不是男主。

男主非常非常有爱(至少我自己这么感觉……哈)目前剧透到此。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