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2025-03-25 13:55:30

这男子到了绣春跟前,道:冒昧打扰,还望见谅。

在下乃是京中百味堂之人,姓季,名天鹏。

此番押送一批贵重药材回京,不想竟滞留在此。

这几日见老弟你妙手不凡。

正好我家药铺缺一位坐堂先生,不知陈老弟可愿屈尊而就?他说完,含笑望着绣春。

原来竟是百味堂少当家!失礼,失礼!丁管事见多识广。

苏家虽做茶叶生意,与药行风马牛不相及,但自然也听说过百味堂之名。

百味堂亦是药行翘楚,药店遍布全国。

虽不如金药堂盛名,但季家的一个女儿,也就是这位少当家的姐姐,几年前嫁入当朝内阁首辅傅家。

虽是傅家一个儿子的填房,但也是明媒正娶的姻亲,甚至入宫朝拜过丈夫的妹妹傅皇后。

所谓树大好乘凉,攀上这样一门贵亲,季家做事自然方便许多,在药行声名日盛,如今已经隐隐有与陈家一竞高低之势。

此时见这男子竟是百味堂的少东家季天鹏,不敢怠慢,忙过来见礼。

对于做生意的人来说,多结交一人,便多一门道。

何乐而不为?对于丁管事的的示好,季天鹏只是哂笑一下,略微回礼,便再看着绣春。

绣春有些惊讶。

她自然知道百味堂季家,可谓是陈家的对头了。

只是没想到这么巧,这几天滞留在此,便遇到了季家人。

尚未开口,季天鹏又接着道:在下求贤若渴。

确实是诚心相请。

也打听过,知道老弟入京是去投亲。

既然有一手岐黄妙技,何不到我季家药铺一展所长?至于薪俸,陈老弟放心,只要你来,必定不会亏待了你。

丁管事是苏家在淮安的人,并不知道绣春来历。

只知道她懂医,如今进京投亲。

竟然遇到这样的事,在他看来不啻是天上掉馅饼,也替她高兴,正等着她点头应下,不想绣春却已经拒绝了。

绣春道:多谢少当家的美意。

我不过略通医理而已,不敢到内行人跟前班门弄斧,坐堂一事,更关乎药铺的招牌,丝毫不能疏忽。

我怕是担不起这样的重责。

还请少当家另请高人。

说罢朝他作了个揖,转身就要离去。

季天鹏此番滞留在此,恰巧遇到绣春行医。

已经观察了她数日。

他既出身药行世家,本人自然也懂几分医理。

看她为人诊病开方,方子里时常有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配药。

细思之,却无不在理,颇带灵妙之气。

心中便起了延揽之意——他的父亲数年前去世之后,季家的家业便由他执掌。

他生平最大心愿,便是压过金药堂,将天下第一药堂的名头归到季家门下。

倘若季家百味堂中有名医坐镇,自然有利于提升名望。

只是京中郎中不少,良医却难寻。

真正有本事的郎中,大多又自己开堂坐诊,不愿受雇于旁人受掣肘。

季家先前坐堂的几位郎中里,最有名望的一位,年初时因年迈回了老家后,一直寻不到合意的人来代替。

此番正好见到绣春行医。

虽则她年纪轻了些,但只要有真本事,加上自己在后加以宣传,不愁传不开名。

故而他当机立断,趁着此时叫住了她,表明了身份。

在季天鹏看来,自己这番邀请,这个少年必定会应下。

看她样子便不像有钱傍身。

又是远道投亲,往后必定要靠自己谋生的。

这样的机会,并不是时常会有。

所以话说完后,十分笃定。

不料竟被一口拒绝了。

眼见她转身要走,以为是坐地起价,便不再绕圈了。

陈老弟,只要你来,年俸白银五十两,年底另有封赏。

如何?京中物价虽贵于别地,但这样的俸禄,实在不算低了。

便是丁管事,刨除别的进项,一年差不多也就这个数了。

丁管事以为绣春一定会应了,没想到她又道:多谢少当家看得起。

只是我确实没这坐堂行医的本事。

不敢耽误少当家的正事。

季天鹏心中略有些不快。

觉着这少年还在起价。

面上却未显出来,反而笑道:也罢,一百两!且你只要来了,若真有本事,我百味堂必定会不遗余力相捧。

假以时日,老弟何愁不能在京城杏林扬名立万?他开出这样的条件,又以成为名医为饵,确实极有诱惑力。

可惜绣春却另有打算,怎么可能会去季家坐堂?再次谢绝,转身便去了。

季天鹏这才知道这少年是真的拒绝了自己的邀约,有些难以置信,望着她背影,直到她快要迈出客栈大门,这才醒悟过来,最后道:也罢,倘若日后你改了主意,径直来南市永丰街来找我便是。

绣春停住脚步,回头微微一笑,道:多谢少当家。

我记住了。

~~苏家的茶船继续往北而去。

直到抛下新平老远,丁管事犹对绣春拒绝季天鹏的举动感到十分不解,替她惋惜不已。

绣春只说自己从前不过跟随家人略学过几年医而已,替人看看小毛病还行,不敢独挑大梁去坐堂。

丁管事这才作罢。

到了第三天,船终于到了上京南城门外的码头,绣春上岸,谢过丁管事一路的照应,告别之后,便往城门而去。

煌煌帝都,与她住了十几年的杭州外城截然不同。

她停在高大而庄严的城门口,看着各色人等川流不息地从自己身畔经过时,第一次强烈地生出了融入这个世代的感觉。

摸了下包袱中那个已然烧化的银镯,她闭上眼睛,长长呼吸一口这略带干燥泥腥味的陌生空气之后,终于坚定地迈开了脚步。

裕泰帝新丧,太子拟定二十七天后继位。

这将近一个月的国丧期里,城中百姓也俱戴孝,停一切婚嫁酒乐。

绣春入城后,第一件事便是朝人打听金药堂。

得知位于北市的铜驼街,一路找了过去。

铜驼街很是繁华。

虽国丧期,但两边店铺都开着,车马不断。

沿着街面一直往西,到头便是了。

绣春停下脚步,站在对面观看。

靠左,是陈家大宅。

两扇黑漆大门建在一个数层台阶高的平台上,大门两侧蹲了两只石狮,包铁皮的门槛,高约一尺,左右两边各一间房长的门房,屋檐前应景地高高悬了两盏白灯笼,整个大门看起来半新不旧,但显敦厚大气。

至于大门里头如何,便不得而知了。

紧挨着陈宅过去十来步,便是陈家金药堂在京城中的老店了。

门面一口气占了五间。

左右各安了两扇半人高的雕花栅栏。

正中大门之上,高高悬挂着黑底金漆的金药堂三字牌匾,左右四道廊柱之上依次篆了楹联,分别是独活灵芝草、当归何首乌、夙擅轩歧术、全凭药石灵,大门大开着,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从绣春的角度望过去,能清楚看到里头四四方方的棕黑色药柜账台,伙计们正站在台后殷勤地在给客人抓药。

绣春默默看了半晌后,天色暗了,在附近一个弄堂口寻到了一家小客栈落了脚。

当夜,她独自一人躺在泛了湿霉味的床上,辗转难眠。

来时的路上,她曾反复想过接下来该当如何。

毫无疑问,她上京的唯一目的,就是查证她怀疑的凶手,要为父亲报仇。

她也曾想过,径直去找陈家的当家人,也就是她的那个祖父陈振,把一切都告诉他,让他出面惩凶。

就算他与陈仲修有再化不开的深刻矛盾,毕竟也是父子。

她不信他会无动于衷。

但是很快,她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先不说她完全不知陈振此人如何,这也只是她自己的强烈怀疑,完全没有真凭实据,而且这么多年来,陈家事务一直由那些人把持,必定早有了自己盘根错节的实力。

既胆敢做出这样的事,暗中想必也有防备了。

自己的祖父陈振,既然那么痛恨芸娘,对自己这个孙女必定也是厌恶至极。

况且现在,对于陈振来说,自己不过就是一个陌生人。

撇去他厌烦自己这一点不说,如何自证身份都是个问题。

连官府都认定那场大火是意外,那些人怎么可能轻易就被突然冒出来的自己的一面之词而打倒?说到底,证据才是一切。

没有真凭实据之前,自己任何的贸然举动都显得缺乏说服力。

否定了这个念头之后,剩下的一个选择,便是隐瞒身份潜入金药堂伺机行事。

这并非不可能。

陈家没有人见过她。

这么做,一来能给自己获得一个缓冲的时间。

她需要在揭底牌前理清陈家的各色人物,做到心中有数。

二来,便于暗中搜集证据。

倘若有人真的做过这样的恶事,毫无疑问,他们的目标就是陈家庞大的家业。

目的一天没达成,绝不会就此罢手。

一旦有所动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她在暗处用心,想抓到狐狸尾巴,并非不可能的事。

主意打定,绣春终于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她翻出包袱里那件半新不旧的夹衫,收拾一番后,见没什么纰漏了,便出房门。

客栈里的伙计嘴巴很是活络,人也热心。

迎面见绣春出来,张嘴便是客官早!绣春回了声好。

知道客栈里伙计消息向来灵通,便朝他打听金药堂近期是否有招人的消息。

那伙计上下打量了下她,问道:客官你要找活干?绣春道:是啊。

我从南方来,原本是想到京中投亲的,不想亲戚多年没联系,一直没找着,眼见连饭也吃不上了,只能先去找活儿干。

昨日我见金药堂门面大,想必里头杂事也多,便想着能不能先在这里找点事干。

伙计笑了下,金药堂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他家便是扫地守门的人,说起饮片来,那也是头头是道。

你啥都不懂,还是去别的地方找活的好。

绣春道:我在老家时,也跟人当过几年药店学徒。

略微知道些事的。

伙计哦了一声,再次打量了下他,歪着头想了下,忽然一拍大腿,道:我想起来了,上月好像听巧儿说她爹的炮药房里少人手,只是不知道如今招着了人没有。

要不你去问下。

绣春原本不过随口一问而已,没想到却真被她问着了。

便朝他打听那个巧儿。

伙计道:陈家药厂连着宅子,就在宅子后头。

里头有个专门炮药材的院子,管事是朱八叔。

巧儿就是朱八叔的闺女。

我跟她相熟。

你过去药铺里找巧儿好了,就说是我叫你过去的。

绣春大喜,朝热心伙计道谢后,出门便往药铺去。

此时还早,太阳刚出来,迎面吹来的风也带了几分昨夜秋露的凉气。

但药铺已经开了门,一个头戴小帽,二十左右的伙计正在门口扫着地。

绣春过去,打了声招呼,问道:这位大哥,巧儿姑娘在吗?这伙计在柜台前替客人包药打杂,已经干了两年了,名叫孙兴。

打量了下绣春,问道:你找她做什么?绣春道:我是前头那家福兴客栈伙计荐来的。

他说你们家药厂招人。

我来找活干。

孙兴挠挠头,道:你等着。

我去替你叫。

说罢丢了扫帚往里。

绣春等着没事,索性便拿了扫帚接着替那伙计扫地。

正扫着,街上来了个身穿青绸袍的五十左右的老者,正往药铺里去,经过她身畔时,看了她几眼。

绣春扫完了门口的地,那伙计也从药铺里出来了,身后跟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穿件撒青花的小袄,相貌很是甜美,口中道:人呢?绣春知道正主来了,急忙放下扫帚迎了上去,道:巧儿姑娘好。

是我。

巧儿停了下来,目光刚落在绣春身上,立刻便摇头道:你怎么行?不行,不行。

绣春是行业中人,自然明白这小姑娘为什么一看到自己就摇头。

药材炮制是中医行业里非常重要的一个步骤。

但也是最辛苦、最没前途的一项活。

从事的人被称为药人。

夏天一身汗,冬天一身泥。

洗、晒、收,爬上爬下,一天到晚没片刻空闲。

说句难听点的,药人连件好点的衣服都不能穿。

更不用说药材后期的各种繁复加工。

便是学成了技术,成为个中好手,也没什么前途可言。

总之就是吃力不讨好。

这也是为什么自打前头去了几个人后,陈家药厂的炮药房里至今也没招够合适人的缘故。

别说那些粗通医理的人,都想着法削尖脑袋要去站柜台、替坐堂郎中抄方,便是在前头扫地、看门,也比做药人来得轻松有前途。

这小姑娘看到自己就摇头,想必是见自己生得文弱,怕是吃不了苦。

所以绣春立刻道:巧儿姑娘放心。

只要有活干,我不怕吃苦。

巧儿再次打量了下她,犹豫了下,终于道:你若肯吃苦,也不是不行。

只是这活也不是随便什么人过来就能干的。

除了肯吃苦,至少要认得一些普通药材和饮片。

你行吗?绣春道:我从前老家里时,也在药铺做过些事。

粗略晓得一些。

你可以考考我。

好吧!你跟我进来。

我考考你。

小姑娘甩了下辫子便往里去。

绣春知道有戏了,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更新,我试着都改成晚上6点整。

大家到点可以看收藏夹提示。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