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场后台灯光暗淡, 胖老板盯着面前脱鞋的韩颂之,问:上次那七千块你用在哪儿了?韩颂之扯了扯身上的蓝色体恤,漫不经心答道:这件体恤。
这件体恤是A家的, 价格对现在的他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但年少的他最常穿的便是洗得泛白的体恤。
他还记得那是他第一次走进A家,泛白的体恤和富丽的装潢显得格格不入。
他指着蓝色体恤问多少钱,售货员态度友好地答,七千元, 先生。
七千块,大概是他一个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
他本应该用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控制住欲/望, 但他像是发了疯, 发了疯一般地想要那件本不该属于他的体恤。
地下擂台给的是现金,韩颂之拿着那叠被血染红的现金买了那件体恤。
售货员不理解但还是给他包好, 对他说了一些本不该说的话。
她以上一个在她这儿买了三件体恤的小姐举例, 对他说,现在不该属于你的就没必要那么执着,像是那位小姐是A家的VIP,这个价位的体恤她买起来可能就和路边五十块的没差。
他知道。
却控制不住。
老板摸了摸韩颂之的体恤, 又为它的价格乍舌:这次你要多少钱。
韩颂之漫不经心地往手上缠绷带, 缠了几圈后用牙齿咬断:一等奖,那颗玫瑰钻石。
老板直接愣住了:韩颂之, 你他妈别告诉我你就是那个老板指定的韩颂之!有位姓宁的老板在半月前包了今晚的场子,所有人都是指定的, 老板稍微看了下,都是一等一的大佬。
他看到名单上韩颂之时,还有些惊讶。
但只觉得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真多, 从没想过是从前他遇见过的阴郁少年。
韩颂之无所谓地笑笑:对, 就是你说的。
你疯了。
老板愣了很久, 这样评价。
也许是的。
拳击场里人山人海,气温很高。
细碎柔软的黑发被汗黏在额头上,韩颂之眸子漆黑,似在盯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的人生过于无聊与阴暗,对他来说有趣的,只有剧烈跳动的心脏和滚烫的鲜血。
其余全是暗色。
那时他喜欢做危险的事情,当心脏疯狂跳动时,他才会觉得生命是鲜活有趣的。
再后来,池矜月闯入了他的世界,带着鲜亮的颜色。
他开始刻意避免一些危险的事,他会畏惧死亡,也许是因为,即便没有那些事,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是活着的。
晚上八点,最后一场比赛开场。
裁判吹哨,台下人山人海中响起欢呼喝彩声,炸得人耳膜发疼。
那位泰国选手赤/裸着上半身,穿着红色短裤,肌肉大块到有些夸张,台下叫着他的名字,他得意地高举起手臂,吼了几声。
来,押注,押注!开盘的人冲着麦克风大喊,将气氛推至最高点:蓝方赔率99,红方赔率0.9!!韩颂之站在台上活动了下关节,没抬头,似乎外界那些喧嚣自始至终都与他无关。
裁判再次吹哨后离开擂台,泰国人冲过来,拳风凌厉。
韩颂之蹲身躲过,眸中浮出一抹狠意,拳往泰国人腹部去。
泰国人被击得后退了几步,但很快便恢复到原先的状态。
他用尽浑身力量砸向韩颂之的肩胛骨,骨头与肉撞出沉闷的声响,韩颂之闷哼一声,跪在了地上。
浑身骨头仿若都错了位,眼前飞速闪过一丝白光。
周边都是叫好声,毕竟无人押注韩颂之赢。
二楼,空气中弥散的淡淡香水,豪华的黑色沙发椅,房间中央的顶级水晶吊灯和中岛台托盘上的一排排香槟。
无一不在昭示着来人的显赫地位。
从落地单层玻璃下,可以清楚地看见地下拳场。
一楼拳场上,粗糙掺杂着砂石的地面,怎么也洗刷不干净的血渍,还有旁边瘫倒的浑身遍布伤痕的人。
像是两个世界。
宁愿穿着件墨绿色吊带裙,拿着杯香槟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眼角染上鲜血的韩颂之,心里有些爽意。
这儿空调开得温度很低,丝丝凉意侵蚀着/裸露的肩膀,宁愿想转身去拿件外套,下一秒,黑色西服遮住了她的肩膀。
染着淡淡的花香。
宁愿,你很爽么。
盛誉看着底下的一片鲜血,眸中染了些复杂的情绪。
挺爽的,宁愿回头,白皙的指尖顺着盛誉白皙的脖颈一寸寸上移,触到他眼角的那一颗泪痣时,她眉眼染了几分妖艳的笑意:如果你不愿意,你可以找警察抓我。
那样你可能这辈子也见不到我了,你舍得么。
盛誉闭了闭眼,笑得有些悲凉:你知道我不会的。
宁愿闻言笑道:我知道你不会。
那就好好看着。
被爱的那个人永远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利。
估摸着池矜月快到了,宁愿瞥了眼盛誉,开口道:帮我把盛少爷带走。
这场计划她已经定了很久,绝对不允许出现任何失误。
门口玻璃门把手上的风铃摇出悦耳声音,宁愿笑得更开心了。
她没回头,依旧垂眸看那被鲜血染红的擂台:阿月,快来看,到尾声了。
池矜月看着那巨大的玻璃窗,脚下像是粘了胶水一般动弹不得。
她知道透过玻璃窗会看见什么,那并不在她的接受能力范围之内。
她看着宁愿,语调冷静:宁愿,你怎么样才愿意停下?像是听到了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宁愿缓慢转过身,她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往池矜月这儿走,泪珠顺着面颊不停掉落。
我不愿意停下?池矜月啊,宁愿整个人都接近崩溃边缘:韩颂之他妈捅死林沐的时候愿意停下么?!明明都已经走到幸福边缘了,却还是会在下一秒坠落悬崖。
池矜月感受到宁愿情绪的不正常,便只能尽量放低语气希望能唤起她的理智:你也说了是韩颂之他母亲,他母亲现在在狱里,法律会还你公道。
母债子偿,这很难理解么,宁愿晃晃悠悠地走到中岛台上拿了一把水果刀:我怎样才愿意停下,他死了我就停下。
池矜月歪头想了很久,说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
宁愿,你可能不了解我,我是个自私的小气鬼,双标得要命。
顿了顿,她又补了句:韩颂之死了,你也别活了。
她穿着件白色外套,手插在口袋里,白皙指尖用力地攥着一把刀。
话音刚落,擂台哨声响起,却一片寂静没有掌声。
主持人用麦克风大喊:韩颂之胜!池矜月松了口气,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她快步走到落地窗前,垂眼向下看去。
擂台上,男人垂着头,柔软细碎的发丝被汗液打湿黏在额头上,蓝色体恤和黑色裤子上全是血。
池矜月不知道这是他的还是对手的。
痛意从心脏处蔓延开来,她指尖不自觉覆在冰凉的玻璃上,眼眶通红眼泪不停打转。
但她不会在宁愿面前哭。
似乎是感应到什么,韩颂之抬眼,漂亮的桃花眼眼尾染上鲜血,但眸中泛着温和笑意,像是在告诉她不用担心。
宁愿,这是最后一次我看在林沐的份上放过你,池矜月吸了吸鼻子,勉强控制住眼泪,但鼻音还是很重:下一次,我会亲手送你去监狱。
不用你送,宁愿轻轻抬手,几个保镖就将池矜月团团围住,将她绑在一张椅子上,完全不能动弹。
捆她的绳子是特别粗的麻绳,磨得手腕上全是血。
宁愿走到池矜月身边,蹲下歪头看她,突然间便笑了:等杀了韩颂之,我会去自首。
哦,不,我会让韩颂之主动去死。
池矜月瞬间被密密麻麻的恐惧围绕,她拼了命地挣扎,想要挣脱束缚。
她第一次感受到这么剧烈的害怕。
林沐不会希望你这样做,宁愿,你冷静点。
绑缚的绳子实在太紧,池矜月挣脱不开,理智一分分离去,她只觉得在崩溃边缘。
韩颂之会的,池矜月比任何人都清楚,韩颂之就是个疯子。
眼泪想要掉下来,她死死咬住牙,直到口腔里弥散出血腥味。
她好想哭。
但她得等韩颂之来了再哭。
没有人会心疼她掉眼泪,除了韩颂之。
没有他,她要哭给谁看呢。
随便你怎么说,宁愿用水果刀的刀背轻轻碰上池矜月的面颊:等韩颂之死了,一切都结束了。
而你要做的,就是在这儿看着。
她也想让池矜月痛苦,经历她当时的痛苦。
相爱的两个人,永远是留下的那个人要承担千百倍的痛苦。
--走下擂台,老板亲手将那颗玫瑰钻石递给他。
行啊,小伙子,老板笑着想拍拍韩颂之的肩膀,韩颂之躲开,拧开矿泉水瓶喝了口水。
酒吧侧边一个壮汉走到韩颂之身边,说:宁老板想见您。
韩颂之将矿泉水瓶放在一旁的桌上,语气冷淡:不见。
可是......壮汉皱眉。
老板用手隔在韩颂之和壮汉中间:宁老板什么时候不懂规矩了?他面上笑意盈盈,可语调里却满是威胁。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这行的规矩是擂台自由,生死不论。
但一旦下了擂台,就是酒吧的客人,不可见血。
当然自愿除外。
宁愿费了千般心思想要韩颂之打这场擂台,无非想让他死这儿。
既然他命大没死,自然有走的权利。
壮汉闻言努力回想老板和自己说的话,半晌,他用手拍了拍光秃秃的脑袋:哦,宁老板说池小姐在她那儿做客,希望你能过去一趟。
背光着,韩颂之整个人都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
行,领路。
他的话语毫无波澜,似乎一点也不畏惧即将到来的。
小伙子,你疯了?老板拽着他的手腕将他扯到一边,小声说:你真看不出来还是假看不出来,宁老板想让你死。
韩颂之漫不经心答:看出来了,但有些恩怨必须要解决。
说完,他将老板的手扯开,径直上了楼。
--池矜月还是被绑在椅子上,宁愿拿着刀抵在她的脖颈处。
她看见走进来的韩颂之,唇角浮现出几分笑意。
你来了。
宁愿将刀尖又靠近池矜月脖颈几分:就在那儿停下,先别过来。
韩颂之停下脚步,抬眸看了眼宁愿:你想要什么?宁愿神情冷漠:你可以先跪下。
池矜月微微摇头,指尖死死地掐着掌心。
她开口,声音不受控制地变得异常尖利:不可以!你去报警,报警啊!她不会杀了我的!宁愿想要的,远远不止是跪下。
所以呢,跪不跪又有什么意义呢。
空气静止了一瞬,宁愿将刀尖逼近池矜月几分,刀尖碰上脖颈处白皙的皮肤,划出一道裂口,鲜红色的血珠滚落,映在韩颂之眸中。
他低眸,抬起双手,直直地跪下。
所以呢,就算没意义,他也不可能拿池矜月的命做赌注。
双膝落地,撞出一声沉重闷响。
很莫名其妙地,池矜月地眼泪不受控制地掉落。
宁愿喊了几个大汉把池矜月绑在椅子上,又在她嘴里塞了一个麻布团。
池矜月说不出话,只能盯着韩颂之,似乎是担心她害怕,韩颂之唇角勾了个微笑,语气淡淡的:小月亮,别害怕。
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出事的。
池矜月微微摇头,不停地挣着手腕上的麻绳。
绑得太紧,她完全挣脱不开,反倒整个手腕都被磨得出血。
宁愿恍惚了一瞬,她将手落在池矜月头顶,轻声道:不用哭,你不会死的。
双死即是和,她不喜欢。
她最爱看有情人阴阳两隔的戏码。
宁愿将那把染了池矜月血的匕首踢到韩颂之面前,弯腰道:来吧,韩总。
一刀就彻底结束了。
当时林沐是被捅到哪儿了,宁愿恍惚着,右手抚上心脏的位置:心脏么,很痛吧,应该。
韩颂之抬眼看宁愿,神情平静:我死了你就会放了池矜月么。
宁愿勾了勾唇角:那当然。
池矜月,韩颂之从宁愿那儿收回视线,他声音轻又淡,似乎完全不惧怕即将到来的:就像是你从咨询师那儿看到的,我从来没喜欢过你。
也没想过娶你,这一切都是报复,报复你怀着目的接近我。
池矜月拼命摇着头,她觉得韩颂之疯了,她也快疯了。
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她根本就不该回湾洱,如果她没回湾洱,他们就都还能活着。
泪珠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有些看不清韩颂之。
空气太过安静,宁愿将池矜月嘴里的布扯开。
算是一种怜悯,她当初连林沐最后一句话都没有听见,赶过来迎接着她的只有一具冰凉的尸体。
池矜月眼泪落得太多,声音都沙哑:韩颂之,你要是这样做,我这辈子下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凭什么有人,要苦一辈子。
她想要韩颂之活着,比任何人都活得更好。
听见这话,韩颂之垂眸。
细碎的黑发被汗濡湿黏在额头,他不敢看池矜月的眼睛,怕她看清他通红的眼眶。
小月亮,你走的那天我许过愿,他声音又轻又淡:希望你这辈子下辈子都不会再遇到像我这样的人。
这算不算另一种如愿以偿了呢。
说完,韩颂之瞥了眼宁愿:记得履行你的承诺。
紧接着,他垂眸瞥了眼地上那把匕首。
匕首很锋利,刀锋处染了点鲜血。
下一秒,他丝毫没有犹豫,将那把匕首插进胸膛,是心脏的位置。
大片大片的鲜血涌出来染红了体恤,妖艳得令人心悸。
他彻底低头,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像后仰。
陷入一片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人太痛苦的时候是流不出眼泪的,池矜月看见倒在血泊里的韩颂之,整个人都怔住了,喉咙里传出痛苦的呜咽。
宁愿很开心,或者与其说开心,不如说是解脱。
风铃再度响起,是盛誉带着一批警察。
看着血泊,盛誉眸中闪过几丝痛苦,几个警察将宁愿围住,宁愿将双手合着伸直放在胸前。
任由银白色的手铐圈住手腕。
盛誉替池矜月解开绳子。
池矜月想向前跑,可身上却一点力气都没有,她跌跌撞撞地爬到韩颂之身边,眼泪开始大滴大滴地掉落。
为什么啊,这是为什么啊??看见躺在血泊里的匕首,池矜月眸中闪出几分疯狂,她一把夺过匕首,站起身就往宁愿身上刺。
可她力气实在太小,盛誉握住她的手腕,稍一用力,匕首就掉落。
砸落在地面上,撞出清脆的声音。
池矜月,你冷静一点,盛誉厉声道:你是想变成下一个宁愿么?冷静,她怎么冷静?池矜月低着头,身形都僵硬。
僵持之际,身后传来一道极其微弱的声音。
池矜月愣了一瞬,随即转身。
身后声音嘈杂,楼下似有救护车的声音,有警察的声音,有盛誉的声音。
可她却只能听见韩颂之的声音。
她跪在地上,可她不敢看他,一看他她就要流眼泪。
韩颂之艰难地拥住池矜月,鼻尖是浓重的血腥味。
池矜月在流泪,下一秒,带着微弱温度的手心覆上了她的眉眼,微凉的眼泪落在温热的掌心里。
别哭了,我会心疼。
池矜月的世界里陷入片刻黑暗。
直到他的手无力垂下,她垂眸,看见蓝色体恤上被鲜血染红的A家标志。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有些喘不过气。
或许她会在旁人的生命里占据很重要的角色,可韩颂之的世界一片荒芜有她也只有她。
人人都说爱她,可只有韩颂之真的那样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