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层办公室。
檀木办公桌上的文件凌乱不堪, 有些散落在地上。
纯白色的地毯上静静躺着一个碎掉的玻璃烟灰缸,烟灰散落在地毯上。
韩颂之站在落地窗前,冷白的指尖中夹着根烟。
他脑海里都是池矜月坐在楼梯上的模样和前台转述的那一句没意义。
指尖传来微微刺痛。
韩颂之垂眸, 才发现是烟火燃尽烫伤了手指。
很莫名其妙地,韩颂之内心深处涌出一阵慌乱。
额间渗出一层薄汗,韩颂之打开手机,翻到通讯录, 他盯着那个熟悉的电话许久,指尖却怎么也按不下去。
是池矜月在欺骗他。
而且, 他笃定, 池矜月不会离开他。
今天,大概就是池矜月在向他求和。
想到这儿, 韩颂之突然心情好了些, 唇角不由自主地勾出一抹笑。
他打开微信,婚礼策划公司给他发了无数张图片,他想了想还是放下了手机,还是让池矜月自己选好了。
--和梨枝一起处理完大橘子的丧事已经是半夜三点了。
两个人从火化场回到了池矜月的家。
池矜月将那方小小的骨灰盒放在了衣柜上面, 大橘子以前最喜欢的就是爬到家里衣柜上面。
梨枝看着放在衣柜上的骨灰盒, 神情复杂:阿月,我知道南山那儿有个特别好的宠物墓, 我们把大橘子葬那儿吧。
不要,池矜月缩在沙发里, 心里满是愧疚和自责:如果我能早一点发现,能早一点发现......阿月,我们喝点酒吧。
梨枝红了眼打断了她的话, 从冰箱里拿出几瓶酒打开瓶盖倒在玻璃杯子里。
行啊。
池矜月笑了下, 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冰凉的酒液划过喉咙让烦躁褪去,人心里也舒服了些。
梨枝一句相关的事情不肯提,池矜月知道,梨枝害怕不小心说了什么勾起她痛苦的回忆,索性,两个人就一起喝闷酒。
喝到上头,梨枝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她想说些什么,可所有的话都像是被棉花堵在喉咙里出不来。
池矜月拿纸巾替她抹掉眼泪,语气调侃:我都没哭,你怎么哭了。
梨枝泪眼朦胧地抬眼看池矜月。
暖黄灯光下的她看起来状态不算差,唇边还挂着笑,一点也不像难过地不行的样子。
可她知道,池矜月已经近乎处在崩溃边缘了。
她宁愿池矜月哭出来,将所有情绪都发泄出来总比全部埋在心底要好受很多。
阿月,算我求你,梨枝摇着池矜月的手臂,语带哭腔:你哭吧,哭一哭会好受很多。
池矜月摇了摇玻璃杯,杯中的酒沿着边缘晃动,摇出淡淡的弧度。
她哭不出来。
梨子,你说,池矜月淡淡开口,语调没什么起伏,就像在简单地说今天天气如何:如果我当时没遇到韩颂之,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如果没遇到韩颂之。
她应该去天中读书,大概会去宁荷大学读摄影系。
毕业后,她该去完成她的梦想去成为野生动物摄影师,去过最快乐的日子。
不需要承担无止境的冷暴力。
也不需要承担大橘子死亡的痛苦。
你看,刚好印证了那天老太太说的话,池矜月看了眼手上的红绳,语带嘲讽:有些人,连相遇都是错的。
昏暗的灯光下,那根老旧的木签晃呀晃,似乎在同意池矜月的话,又似乎是在反对。
酒过三巡,池矜月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她将头轻轻靠在沙发上,眼泪终于涌出来,顺着面颊不停掉落,静静的没有任何人发现。
她喃喃道:好后悔,好后悔遇见你啊。
真的好后悔。
又浑浑噩噩过了一个周末,池矜月接到医院的电话,说她忘记去取体检报告了。
她套上大衣准备出门,却在路过穿衣镜时愣住了。
镜子中的女人面白如纸,眸子漆黑,此刻又穿着红色大衣,颇有点恐怖片女演员的模样。
池矜月觉得自己出门可能会吓到小孩,于是她从梳妆台上拿了只口红涂上。
可效果却不尽人意,红色的唇配上苍白的脸,显得更吓人了。
池矜月叹了口气,又将口红擦掉,戴了个口罩。
骑车到医院,池矜月从打印机里取了报告上五楼找医生。
医生扫了眼单子,说百分之九十是肝癌,需要尽快住院做手术切除术。
具体的需要得到病理切片才可以得到结果。
池矜月愣了下,点头说好。
她在办住院手续的时候,收到韩颂之助理的微信:【池小姐,今年韩总的生日宴会您来吗?】池矜月怔了怔。
她差点忘了,今天是韩颂之生日。
不过往常他一般不太喜欢去大办生日宴会,怎么,在她走后就改了性子。
她想了想,回:【去。
】这么多年的纠缠,也该有个了结了。
--星月酒店顶层。
池矜月走出金色电梯门,高跟鞋踩上柔软的镶金线的地毯时,内心还隐隐觉得有些不真实。
上次来,是准备韩颂之的求婚;这次来,就是准备分手了。
戴着白色手套的侍应生领着她走进包间。
包间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娱乐的房间,巨大的水晶吊灯下,深灰色地毯上摆着各种设施。
另一个就是饭桌,两个不同的房间仅仅用一道屏风相隔。
包间外坐着许多模特和明星,她们一看见池矜月就站起来笑着向她打招呼。
韩颂之坐在主位上,一杯又一杯酒灌了下去。
包间外不断有人叫着池姐,他唇角勾起一丝笑,连带着漆黑的眸子都染上笑意。
韩颂之稍稍抬了抬手,一旁的公子哥立马意会,他举着酒杯道:听说韩总和那大经纪人结婚了?韩颂之紧紧盯着屏风的那一抹模糊的身影,勾起唇角嗤笑道:资源置换,谁当真呢?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刚好包厢内的所有人都能听到。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池矜月身上。
作为事件的女主人公,池矜月面色倒没什么波澜。
她慢慢走到包间内,望着坐在主位上的男人许久,突然轻轻地笑了声:阿颂,你能和我出来吗?我有话和你说。
池矜月知道这一切都是韩颂之设计好的。
是对她的惩罚。
她也曾以为听到刚才那句话会难过。
却没想到,她只有轻松和解脱。
终于要结束了。
或许早就该结束了。
两人走在湾洱街头。
韩颂之垂眼看着低着头走路的池矜月,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要去哪里。
池矜月一怔,似乎从梦中惊醒,她停下脚步。
前面正好是交叉路口。
红灯绿灯交替着亮起来,行人匆匆而过。
韩颂之。
她转身看向他。
嗯?池矜月穿着件红色大衣,腰带勒出漂亮的腰线。
黑色长卷发弯弯绕绕垂在腰际,明明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可韩颂之却又觉得有些不同。
盯了她良久,韩颂之才发现。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平日里总是装着笑意和对他满满当当的爱意,可如今却只剩下疏离和冷漠。
这种发现让韩颂之心里涌起止不住地烦躁,想要强行将情绪压下去,却却好像反弹地更厉害。
烦躁像是融进血液里,蔓延到四肢百骸。
可目光触及到她白皙手腕上的那根红绳,烦躁似乎都平息下来。
他接近不可察地勾了勾唇。
池矜月深深吸了口气,语调平淡:祝你生日快乐。
她的语调平静到近乎温柔,不带一点质问的意思,若非笃定,他甚至会错觉池矜月根本没听到那句话。
礼物呢。
韩颂之喉结微动,吐出了这句话。
他不太喜欢热闹,所以以前生日都是池矜月一个人陪他过。
基本都是在雾青湾,她会给他做个很丑的蛋糕,说句生日祝福再送一份礼物。
她的礼物基本上不是很贵重,但足以看出来准备者的用心。
但今天他大肆办了生日宴会。
各式各样贵重的礼物堆得像山一样高,虚假或真实的生日祝福像是潮水一般将他包围,精美漂亮的蛋糕大概比池矜月做的好一百倍。
可他只觉得厌烦,不愿在那边再呆哪怕一秒钟。
因为这些礼物里没有池矜月的,祝福也没有池矜月的。
啊,似乎是没想到韩颂之会这样问,池矜月愣了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她唇角扬起一丝笑:不好意思啊,最近太忙了,忘记你的生日了。
而且那么多礼物,韩总想必也不缺我这一份。
韩颂之眉眼微冷:那你为什么来?你的助理告诉我的,池矜月似乎是怕他不信,特意打开手机点开她和助理的聊天记录:我刚好要来这里和你讲些事情。
顿了顿,池矜月勾了勾唇角,丹凤眼黑白分明。
欺骗你是我抱歉,但我想我已经受到惩罚了。
如果再来一次,我不会再纠缠你,很抱歉这些年给你带来的麻烦。
她是真的后悔了。
她的语调很平静温柔,没有一丝怨恨,似乎是真心实意的道歉。
可韩颂之却觉得像是有一口气堵在胸口,怎么也出不来,硌得人心口疼。
心中不自觉涌起一丝愤怒,他伸手攥住她的手腕,力气太重,池矜月疼的眉头紧皱。
所以......她后悔了。
喜欢他,追他都是让她后悔的事情。
他看着池矜月眉眼含笑的模样,攥着她手腕的手不自觉地用力。
面前的女人明明被他攥着手腕,是极近的距离,可他却只觉得她越来越远。
他只能不停地加重手上的力气才能勉强获得一丝真实感。
所以你打算怎么赔偿我?韩颂之问。
他预料过很多种回答,池矜月会笑着抱紧他,踮起脚吻他。
然后他就会理所当然原谅她。
池矜月抬眼,看见那双她喜欢的眸子里只有疏离和淡漠,她忽然就笑了,淡淡道:那就还你自由怎么样。
风声在这一瞬间静止,气氛像是凝固。
池矜月看着韩颂之唇边的笑渐渐僵硬,心里竟然莫名有了点报复的快感。
她一点点拨开韩颂之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他们站在路灯下,昏黄的灯光割开地面,分为明和暗。
界限分明。
我们分手。
她将冻得几乎麻木的手插进大衣口袋里,唇边微微勾起笑。
韩颂之愣了几秒,随即说:是因为那句话?他紧紧盯着池矜月的表情,生怕错过哪怕一点。
可只有那抹虚假得让人心烦意乱的笑。
不是。
池矜月微微摇头。
韩颂之想说些什么,可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宁愿池矜月像之前一样大吵大闹地和他闹脾气,也不愿意她像这样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
那一瞬间。
他忘却了所有池矜月的欺骗,他只想要面前的人永远留在他身边。
陪着他过每一个生日。
即便是并不精致的蛋糕和并不贵重的礼物。
一阵风吹过,一缕调皮的发丝被吹乱粘到池矜月唇角,她伸手将那缕发丝捋到耳后。
路灯散出的昏黄灯光下,那根上上签晃呀晃,莫名给了韩颂之一些底气。
池矜月只是在和他闹脾气。
韩颂之笑了声,用池矜月最想要的东西诱惑她:小月亮,那件事我可以当作没发生,我们可以结婚,就穿着上次你带我去商店看的那套婚纱,一起走过红毯。
他话语清清淡淡,可却是包含着池矜月曾经设想过的所有场面。
可如今她却只觉得讽刺又可笑。
我们还是就到这儿吧。
池矜月实在找不到再去纠缠和折磨的意义,她和韩颂之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当初相遇只是一场偶然。
你小时候有没有玩过一种游戏,池矜月淡淡说:它有很多关卡,每到一个关卡它都会问你要不要继续,如果不继续就可以获得现在的奖励。
顿了顿,她又继续说:但如果你继续,就可能会拿到更多的奖励。
但要是输了连现在的奖励也拿不到。
你猜猜我会怎么选?没等韩颂之回答,池矜月又接着说:我每次都选择继续,但我太菜了,永远也拿不到大奖,输得一败涂地,什么也拿不到。
就像现在。
一开始她想要韩颂之喜欢她,她如愿以偿。
后来,她想要韩颂之跟她在一块,她也如愿以偿。
再后来,她贪心地想要韩颂之全部的信任和爱,他向后退了一步。
她想要的太多,可韩颂之只能给到那儿。
她又能怎么样呢。
爱永远是欲壑难填。
说着说着眼泪都要掉下来,最后一面了,池矜月不想让韩颂之看到自己难看的模样。
她深深吸了口气,将手上的那根红绳解下,放进他手心里。
除了这根红绳,这些年你送给我的也就是些包包首饰,那些大多都在雾青湾没拆。
顿了顿,她又补了句:你卖了或者是送给其他女人都可以。
黑得没一丝边际的天边挂着一轮月亮,不过很快便被乌云遮蔽。
绿灯亮起,行人穿梭在人行道中。
韩颂之看着手中的那根古签,心脏细细密密得发疼。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天老婆婆说的话,能遇到池矜月真的是你原先求不得的福气。
他想要伸手去抓池矜月,却只看到一片人潮人海。
只能看见她的背影。
红色大衣被风吹得鼓起来,乌黑的卷发顺着步伐轻轻摇曳。
她朝着和他完全相反的方向走着,没有回头。
一次也没有。
红绿灯接连亮起,那抹背影消散在人海中,是他怎么也看不见的地方。
他朝宴会厅走去。
却发现,是和池矜月完全相反的方向。
作者有话说:救命,我再也不偷懒在评论区请假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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