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野裳在水中睁大双眼,恍惚看到有道影子,她一惊之下脚下用力,整个人从水中探身而出!水从她的头发、脸上滚滚而落,辛野裳却顾不上别的,只管大睁着眼睛四处打量:是谁?!没有人,只有月影落在温泉池上,散发出点点星光,异常明亮。
姑娘,可是召唤我等?问话的是院外侍立的婢女们,小心地探头看过来。
辛野裳的唇动了动,那个声音却又在耳畔响起:嗯?若非梦境,亦非障眼法,那么……难不成是巫蛊之术?小姑娘惊魂不定,猛地往后靠过去,背贴在池壁上。
但左顾右盼,上看下看,仍是无人。
门口处两个婢女面面相觑:姑娘?可是有事?辛野裳正欲叫她们上前,那个男子又冷笑道:昨夜尚杀不死孤,这番又将如何?还有什么伎俩可尽使出!她死死地闭紧了唇,见那两个婢女试探着要上前,辛野裳哑声道:无碍,不必过来。
婢女们闻言,忙又垂首后退。
话音刚落,她听见清晰的倒吸冷气的声响。
辛野裳咽了口唾液:你、你是谁?在、在何处?沉默,就在她觉着自己怕是昨夜受惊太过生出幻觉的时候,那人道:孤尚没问你是何人……哼。
一声轻蔑的冷笑,这语气却唤醒了她那些模糊的记忆,辛野裳想起来,昨夜她仿佛也听见过这样的腔调。
昨天晚上,是……你杀了那些刺客的?她怔怔地问,恍然如梦。
她如今跌坐在温泉池内,四顾无人,而她却在这里自言自语,亏得侍女们不在跟前,否则,岂不以为她是疯了。
那个声音略悠闲地:不然呢?宵小鼠辈,也敢觊觎孤之性命。
孤?辛野裳疑惑,你……是什么意思?那些刺客明明是冲着容时晴来的,这个人在说什么?又是一阵奇异的静默,然后他道:或许,在此之前,你先穿好衣衫?辛野裳愣住,低头。
方才她一惊之下几乎站起,为屏退婢女才又勉强坐定,此时上半身浮在水面,湿透的青丝蜿蜒在窄小的肩头,青丝雪肤,犹如精致玲珑的玉人。
你看得见?她无法形容心中的震惊,同时把身子往水里偎入了些。
短暂的默然,然后,毫无预兆地,辛野裳的手抬起,细嫩纤纤的五指在眼前,张开又缓缓地握起——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简单的动作却不是她所为,而她只是骇然惊异地看着。
那人道:看清楚了么?我能看见,就如……你能看见一样。
像是解释又像是示威,那手甚至在她眼前轻轻地晃了晃。
辛野裳倒吸了口气,发自本能地缩头护胸,向着水底沉去。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做,但第一反应就是要快点藏起来,她没法面对这样怪异之事,唯一的解释是自己真的失心疯了。
辛野裳是南边长大的姑娘,还是有点儿水性的,这次她憋气憋了很久,却听不到有什么动静。
她以为总算正常,才要浮起,耳畔却响起了异样的咳嗽声,那人道:你在干什么?辛野裳不想回答,甚至想捂住耳朵。
手最好……挪开。
这次换了无奈的语气。
辛野裳的手正紧紧地掩在胸前,听了这句,她突然想起方才自己的手被控制一节。
而一刹那,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真有其事,她竟感觉,那不是自己的手,而是什么陌生的……惊悚,头皮发麻,咕噜噜!辛野裳受惊之下差点吞水,在淹死自己之前她慌里慌张地又从池中探出头来,发出一阵剧烈咳嗽。
顷刻,那声音轻飘飘地:你莫非是想淹死……我。
倦鸟都已归巢,院子内外静谧非常。
辛野裳心惊肉跳,闭上双眼又睁开。
到底是她疯了,还是真有其人,倘若真有其人,那这人明明近在咫尺,但她目之所及却什么也看不到,院墙外倒是有等候她的侍女众人把守,经过昨夜的事后,容均天加派了人手,别说是此处,就算有人想进温泉山庄都是极其困难。
对了,昨夜的刺杀……辛野裳拼命叫自己镇定下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她看着自己的手:我实在不知这是什么情形,也不知你是谁,到底是我被吓得失心疯还是如何。
水滴慢慢地坠入池中,就这样瞬间的清净,辛野裳好像感觉到确实有个人在自己身边,确切的说,是在自己的……这想法让她毛骨悚然,而那人缓缓道:这么说你也是无辜之人。
辛野裳不敢让自己再胡思乱想,只尽量地冷静:昨夜被杀的那两人,确实是你所为?不然呢。
你……她深深呼吸:是怎么将他们杀死的?一声轻笑:当然是用这双手。
这次,他抬起了双手,似惋惜般叹气:虽说太小了不甚好用,到底聊胜于无。
辛野裳满脸不可置信,俨然活见鬼,这是她的手,做的却不是她的动作,这是她的身体,却好像她已不是主人。
尤其是想到方才这手还捂在胸前,那感觉更是一言难尽。
我就知道,不是我做的。
她喃喃低语。
他又笑了声,仿佛听见可笑之事:不过是个小毛丫头罢了,怎能跟两名刺客相对?若有这种想法,才是不自量力。
辛野裳本是惊悸不安还带些强被压下的骇然,可因听出他语气里的轻视,不由道:我若是再练两年,鹿死谁手,就未可知!好大的口气,呵,却也算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勇气可嘉,但也仅此而已,女子还是该做些女子该做的本分之事。
他不以为然地指点江山。
辛野裳咬了咬唇:什么是女子该做的本分?这还用我教,你家里人难道没教过你?在闺阁便是绣花女红,出嫁后则是相夫教子,此乃正途。
你才是好迂腐的口气,辛野裳大皱眉头,指指点点,你到底是什么人?或者……难道不是人?一念至此,夜风都似凉了几分。
唉,男人叹了口气,然后道:不错,我确实非人。
辛野裳屏息,心中一个闪念,山精野怪?世间鬼魅?常常听说有精怪鬼魅附于人身上,让人做出种种不可思议的举动,难道今日给她遇上了?虽然鬼怪之说太过玄虚,但这却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她的心跳加快:那你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会跑到我身上?我……那个声音里带了几分不易被人察觉的笑:我要说我是修行得道的老神仙,你自然不信。
我当然不信。
为何?神仙岂会杀人。
他哑然失笑:神仙杀人者自然有之,是你小丫头少见多怪罢了。
辛野裳惧意渐消,恨声说道:我看你不是什么修行得道老神仙,倒像是狡猾多端的老狐狸。
哈,哈哈……他大笑起来,声音朗朗,仿佛极为快活。
正在此时,外间是容均天的声音:已经许久了,为何还不曾出来?辛野裳一惊,下意识地又往水中缩去。
与此同时她的身上一轻,几乎是下意识地,辛野裳知道——那人走了。
外头的婢女匆匆走了进来,行礼道:世子询问姑娘可好了?怕姑娘泡久了对身体有碍。
辛野裳确实早该出浴了,当下便由婢女扶着擦拭了,穿戴整齐。
容钧天已经在内室等待,看到少女自门外走了进来,她的头发还没有全干,透着些氤氲的水汽,双眼格外明亮,因为泡了太久,原本就嫩的脸色更是仿佛能掐出水来,泛着一点天然的动人粉色。
世子哥哥。
辛野裳行了个礼:您等着我?容均天请她落座:你的伤无碍了?有伤在身不宜泡太久。
是一时走神,不觉晚了些。
辛野裳拉了拉袖子,遮住手腕上被泡的发白的痕迹。
容均天道:明日一早回城,还要去跟西都的使者周旋,我已经派人回城跟你府内人报信,明日他们自会来接,我便不送你回家了。
辛野裳抬眸:西都那边,世子哥哥打算怎么应对?容均天一笑:无他,不过是先礼后兵罢了。
辛野裳道:万一真的谈不拢,襄都只有五千兵马,怎么跟西都的兵力匹敌?容均天垂眸:若真的无路可走,唯有拼死一搏。
辛野裳笑了笑:我倒是有个主意,只不知成不成。
若是不行,世子哥哥只当没听过就是了。
容均天道:愿闻其详。
辛野裳道:让我扮作晴姐姐去西都。
容均天蓦地站了起来:什么?辛野裳道:我知道我自然比不上姐姐,可当下别无良策,姐姐的心愿便是保全襄都,免除刀兵之祸,姐姐如今不在,我愿意替她尽力而为。
容均天望着她:小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当然知道,辛野裳起身:我不过是想替姐姐完成她未竟之愿,不知世子哥哥觉着如何。
辛野裳本来没这种想法,可白天容均天跟她提起襄都之祸的时候,说起容时晴之时,又提起她代替时晴等话,才让辛野裳生出这个念头,直到现在已经下定决心。
容均天目光闪烁,拂袖转身,断然道:我当然不许。
皇城。
一顶八人抬的湖水绿青呢轿子越过金水桥,迎面的宫女太监急忙后退,于路边跪倒。
轿子将到宸安殿之时,内监的人领着一队人打廊下经过,细看,都是些身段窈窕面容姣好的女子,大的有十七八岁,小的则只有十二三岁。
轿子之前的一个身着锦衣的俊俏背剑少年问:是干什么的?一名内侍急忙上前回话:回小七爷,这是皇太后给皇上挑选以充斥后宫的,才进宫的美人儿。
另一个陪笑道:太后是想尽快让后宫诞下皇嗣呢。
小七爷撇了撇嘴:皇上还不到十三岁,皇太后这也忒心急了点儿吧。
内侍道:这、这大概也是为了朝廷稳固着想。
小七爷冷笑:稀罕,我头一次听说生孩子能够让朝廷稳固。
两个内侍面面相觑,虽觉着这话不妥当,却竟不敢还嘴,又不能随口附和,只好尴尬地讪笑。
此刻,轿子里响起数声咳嗽,小七爷赶忙俯身垂头,不敢做声。
而轿子另一侧,一个面白无须内侍模样的低低道:休要在此嚼舌,快去干正事,别叫主子久等。
是!少年精神一振,又向着轿中躬了躬身,这才后退越过那两名太监,向着宸安殿内疾步而去。
这宸安殿是小皇帝居住的寝殿,等闲之人不得擅入,小七爷却如入无人之境,大步流星冲了进内。
很快,里头便传出了凄厉惊慌的叫声。
宸安殿外的太监侍卫们循声而来,可瞧见那顶轿子停在门口,俱都不敢上前,只远远地垂头而立。
不一会儿,少年揪着一个长脸的宦官出了殿门,他明明比宦官矮小,可却像是再小的猫儿也能捉老鼠似的,那太监在他手底竟无法挣脱,只不住地叫道:干什么?好大的胆子,我是皇上身边的人……竟敢就这样无礼!虽听似嚣张,眼中却禁不住张皇之色。
小七爷不耐烦道:闭嘴!说话间已经将那太监扔在轿子前,躬身道:主公,人带到了。
作者有话说:小裳:神仙?狐狸?狗?老楚: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