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仙女又好看, 又善良,体贴还能干,她用法术镇住了闹水患的蛟龙, 还亲自带领百姓们重建家园。
小叶子的语气里充满了一种虽不知从何而来却极其明显的骄傲:当地的百姓们也都非常爱戴她,小可怜当然也很喜欢她。
江辰觉着哪里怪怪的, 但这故事里什么闹水患的蛟龙, 斩龙除魔的小仙女……诸如此类, 好像确实是大人哄骗小孩子的神话而已。
于是他理所当然地问道:然后呢, 小可怜跟小仙女成亲了?成亲?小叶子吃惊地叫起来:为什么你这么说?江辰啼笑皆非:什么董永七仙女,牛郎织女之类的,不都是一样?但凡仙女下凡,当然会嫁给一个凡人了,难道你的故事里不是?小叶子的眼神里透出几分疑惑, 然后他摇头:义父没跟我说过。
江辰只好问:那又是如何?小叶子叹了口气:小可怜以前做错了事, 得罪了小仙女啊,还好小仙女看出小可怜不是坏人, 只是也并没有就轻易地原谅他,所以小仙女故意要惩治他, 就罚他跟百姓们一块干一些粗重的农活。
江辰琢磨着自己是该离开了,便心不在焉地:就完了?没有呢!小叶子着急地, 恐怕他不听了似的:你不知道,小可怜以前从没干过那些粗活, 他几乎累坏了, 双脚给河水泡的泛白脱皮, 双手都磨出了血泡, 又长出了茧子, 但只要在小仙女身边, 他就什么都不怕。
这小可怜跟小仙女的故事,小叶子显然是听了很多遍,而且他很喜欢,所以记得非常牢。
他口齿伶俐地讲述,神态认真的像是在说一个真正发生过、或者亲身经历过的故事。
江辰起初只是处于对于一个孩子的敷衍,跟那微乎其微的好奇心才问了一句,没想到小叶子竟好像非要给他讲完。
听到这里,江辰感叹:怪不得他叫小可怜呢。
江辰笑了声,心里却觉着惊讶:宋昭那种人,竟然会讲这样的故事给孩子听。
他是出自何种心思?弄一个小可怜来当主角?那是小可怜这辈子最快活的时光了,小叶子用一种听起来有点儿老成的语气感慨般说了这句,又道:他真想时间就停留在那段时候。
江辰正在心里忖度宋昭的用意,听了这个,忍不住又问:你怎么知道?小叶子眨了眨眼:义父跟我讲的呀。
江辰皱了皱眉:他说的?如果说之前的故事,只是一个大人哄孩子的话,那么……对于这故事中主角的分析,可不是单纯的故事这么简单了。
怎么听,都像是当事人的自述。
江辰本已经找好了借口要走,想到这里他问:再后来呢?要是小可怜没有娶小仙女,难道他们分开了?小叶子努嘴。
辛野裳故意刁难,她只是没想到宋昭居然当真的接招了。
三天里,宋昭跟益春城的军民一同,下地入河,修堤坝挖河泥,不管多难多累,他竟然并未放弃。
之前虽对宋昭了解不深,可也知道他是名门之后,士族公子,是绝不会干这种在他们眼里粗鄙的活儿的。
宋二爷却竟一点儿也不在意。
这几天辛野裳正跟当地耆老以及谋士人等推演东清河河道扩建、以及百姓搬迁的计划,为此她亲自乘船下河巡视了数次,观察水流的涨退等等,忙的几乎把宋昭都忘了,下意识地以为他恐怕早已经逃走了。
听了侍卫禀告,辛野裳觉着很奇怪,但她第一个反应是:他是不是又有什么图谋?原先辛野裳只安排了手下之人暗中盯着宋昭,提防他有什么不轨,却并没有跟他照面。
那侍卫指着河岸上某处:殿下请看,就在那里。
辛野裳正要上船,顺着侍卫所指看过去,瞧了半晌才发现宋昭踪迹,他正挽着裤脚,挑着扁担,两边的筐子压得低低的,里头都是河道里清理上来的淤泥。
就如同宋昭跟她照面之初几乎没认出她一样,辛野裳几乎也没认出宋昭。
短短三天,宋二爷已经从一个翩翩贵公子变成了衣衫褴褛形容狼狈的野人一般,让辛野裳以为自己看错了人。
怎么回事,他非但没有逃走,反而当真埋头苦干了起来,这简直叫人难以置信。
她本担心宋昭别有用心,可以宋昭的为人性情,就算真的还有什么阴谋诡计,他也绝不至于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跟在辛野裳身后的小朝也看见了这一幕,他啧了声:公主,这个人是不是傻了?我以为他先前只是说说就算了……居然真干了起来,图什么呀?是啊,他图什么?辛野裳不明白,看着宋昭深一脚浅一脚地越过河滩,她摇了摇头,转身过甲板上了船。
小朝看着碧绿的河水,忍不住捏紧了自己的衣袖:玉儿,你可要乖乖地,若掉下去我可救不了你。
袖子里的小蛇轻轻动了一下,仿佛在回应他的话。
昨日船工在东清河查探的时候,发现一股暗河急流,不利于下一步的改道工程,今日便又召集了几名水工前来深入查看。
前两日,天色一直阴晴不定,今日一大早便放了晴,众人皆以为不会再落雨了。
谁知船靠近急流之时,河上忽然起了狂风,原本平静的河流顿时掀起大浪。
船工见势不妙,急忙拼命划向岸边,岸上的人也察觉了,有人不顾浪大,纷纷要下船来救。
不料一个浪头冲了过来,众人哗然声中,有几道身影已经落了水。
隐隐听到一个少年的声音嘶哑着叫道:公主!是小朝。
辛野裳掉了下河。
先前众人都乱成一团,小朝也忙着躲避,谁知他袖中的玉儿受惊,又因颠簸,竟给甩出了衣袖。
小朝即刻冲去相救,然而他站立不稳,船一个侧滑,晃得小朝身形飞起,竟向着外间河道跌了过去!先前上船的时候,船工曾说起来,小朝并不会水,只是这几日他始终跟随辛野裳,简直是亦步亦趋,今日也执意跟随,谁能料想竟生意外。
辛野裳离的最近,见状飞身冲了过去,一把揪住小朝的手,拼命将他往回一甩!她借的本就是自己的力,小朝被甩向船内,她自己却给反向的力道所击,向着船外跌了出去!那涌起的浪头像是巨大的舌头,一舔,就把她娇小的身影裹于其中,卷着滑向河底。
船上众人跟岸上许多人几乎都把这幕看的清清楚楚,有人认出是公主,刹那间,十几道身影都奋不顾身地跃入河中救援。
但等风平浪静后,那些救援的水工众人浮出水面,面面相觑,原来众人都没寻到公主的踪迹。
江辰愕然。
他没想到这故事竟还有如此波澜,闷闷地说:这……不会吧,小仙女难道死了?小叶子本来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此刻却忙纠正:小仙女是仙人,又怎么会死呢?江辰认定这是哄孩子的神话故事而已,但却仍是忍不住为小仙女千心,听小叶子说她没死,竟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小叶子卖了个关子:江叔叔,你猜猜看小仙女是被谁救了?孩子到底是孩子,他如果问小仙女为何没死,那江辰指定猜不到,可他说小仙女被谁救了,江辰呵呵一笑:让我猜猜看,难不成……是小可怜?小叶子果然又惊讶又佩服地看着他:江叔叔你怎么知道?不等江辰回答他主动道:你猜对了,就是小可怜救了小仙女。
江辰哑然失笑。
——阿叔!辛野裳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她只觉着喉咙里有些火辣辣地,眼前略觉模糊。
咳嗽了几声,耳畔有人轻声道:醒了?觉着如何?辛野裳定睛看去,见那人眉清目秀,只是脸上有几道新鲜的血痕,衣裳也破损不堪,赫然竟是宋昭。
不知为何,他的眼神有些许幽怨。
你?!辛野裳不由一惊,先前被他两次挟持的经历,让她本能地以为大事不妙。
宋昭立即看出了她的不安:放心!我并没做什么!也不会做什么不利于你的事。
辛野裳微怔,却看出宋昭面上隐隐几许赧颜之色,她深吸一口气,却引得一阵呛咳。
宋昭扶住她,轻轻地给她捶背:别急,你落水之后呛了河水,自然伤到了喉咙,还好没有大碍。
辛野裳回想当时,她虽然有几分水性,只是在那种河道暗流涌动、河面风疾浪大的情形下,能得一丝生机,实属不易。
你救了我?她狐疑地看向宋昭。
宋昭瞅了她一眼,他的眼神里有不解,也有些责怪之意:那孩子的命,就那么重要?难道你当时没想过你会因而殒命?他虽没回答,辛野裳却已经明白,确实是他相救。
看着宋昭带伤的脸,以及血迹斑斑的双臂,辛野裳道:我到底粗通水性,就算落水也比小朝要多几分生机。
倒是你,为何要救我?宋昭沉默,最后他苦笑了一下:就当我……向你赔礼吧。
赔什么礼?先前多有得罪,宋昭含糊其辞:你不是还记恨在心么?辛野裳哼道:你救我,跟你得罪我这可是两码事,除非……除非怎样?宋昭忙问。
辛野裳道:第一,你得把我的画还给我,第二,那孩子也得好好的。
宋昭这才笑了:我以为怎样呢,这都容易。
画跟那婴孩都不会有事。
辛野裳先是稍微放松,却不愿跟他说的太多,毕竟她还没想真正地跟他化敌为友。
环顾周遭她问:这是哪儿?宋昭道:我也不知,当时咱们顺着河流往下,大概飘了半个时辰才靠了岸,这好像是荒废的一处道观……我方才在后面看到几座破损的神像。
辛野裳撑着起身,只觉着双脚虚浮,腿上也一阵钻心的疼。
宋昭扶着她,有些愧疚地说:你受了伤,在河中的时候,大概是被石头划了一下,我已经给你包扎妥当了。
辛野裳很意外,低头看了眼,果真左腿脚踝处缠着一块帕子。
她虽然受伤,但宋昭显然伤的更重,他本没有必要保护自己。
辛野裳犹豫了会儿,又看到宋昭磨破的手,她问:你到底是如何,难不成是什么苦肉计?宋昭竟又笑了:什么苦肉计,不是你叫我务工的么?辛野裳定神:罢了,既然你答应把画还给我,也不会害那婴孩,以前的事我也可以暂时地既往不咎,既然是国主让你去南越的,想必是要事在身,你也不必在这里耽搁,还是去吧。
宋昭默然:你不问我去南越做什么?辛野裳其实是想过的,闻言道:南越无端生事,我兄长已经领命去平乱,想来国主叫你前往,跟此事脱不了干系。
宋昭不置可否,扶着她缓步往前,果然见地上歪倒几个神像,显然已经是有了不少年岁了,神像原本的漆绘都已经斑驳掉落,不成样子。
辛野裳看着那神像模糊的眉眼,虽然已经面目全非,但神像的唇角还能看出微微上挑的痕迹。
这一幕场景似有些熟悉,就好像……是在当时濮水之战后,她醒来后的那处地方。
望着神像唇边那点神秘莫测的笑意,辛野裳心头一动,脑海中忽然闪出若干凌乱的画面。
她突然想起,就在她于东清河上被大浪卷入河底之时,她的神志一片混沌,而在所有混沌不清之中,辛野裳仿佛透过半是浑浊的水幕,看到一人。
他一袭玄色绣金线的华服,束高冠,独自端坐于阔朗萧疏的大殿之中。
面前的回纹青砖地上摆放着巨大的三足鼎青铜香炉,两侧是高大的闪烁跳跃着火焰的十三莲枝灯。
辛野裳看不清他的脸,却知道他是何人。
阿叔!她大叫了声,拼命向着他的方向游去。
楚直恍若不觉,只低头看着桌上一物,辛野裳用尽全力靠近,但面前始终隔着一层穿不透的水幕。
她焦急非常,奋力挣扎,终于逼近水幕边缘:阿叔……辛野裳大叫了声,目光掠过楚直面上,惊鸿一瞥间,更看见他正注视着的那物——赫然竟正是那张他的自画像。
就在此时,十三莲枝灯忽然无风而动,如星星般的火点齐刷刷地向后闪去。
正出神的楚直似有所察觉,他猛地抬头看向前方!一瞬间,两个人的目光竟好像……穿越了时空碰撞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