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81 章

2025-03-22 06:46:01

帘外雨声潺潺, 隐隐仿佛还有娇声莺语。

本是温柔乡,却轰然一声雷动,惊醒了帐内沉溺于梦魇的人。

容均天蓦地翻身坐起, 满头冷汗涔涔,他手扶着额, 喘息不止。

心跳的太急, 一声声如闷重的鼓响在他的耳畔。

这声音带着尚有微温的钝痛跟不快, 是了……是跟他方才梦境中所闻所见有关。

侍女听见动静, 忙进来相看,看他面色惨白大汗淋漓,顿时吓得花容失色,赶着上前:世子殿下,是怎么了?容均天正在拧眉回想自己方才梦中所经历的, 闻声愕然。

他抬头看向面前的侍女:你、方才叫我什么?被询问的那侍女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半是怯弱地回答:世子、世子殿下啊?容均天直直地盯着她,目光转动, 把室内这三名侍女都打量了一遍。

猛然间他毛骨悚然。

自从容均天进西都之后,原先在襄城世子府伺候他的侍女也有几个奉命前来伺候。

可他们的命运却无一不佳, 其中两人陆续暴病身亡,另外的那些, 陆陆续续有被调离的,也有被打发出宫嫁了人的。

但这其中的原因却只有一个, 因为容怡公主眼里容不得那些貌美少女在他身边围绕。

而此时此刻在容均天面前回话的, 便是当初无故身亡的其中一人。

此时三名侍女面面相觑, 不知世子是怎么了, 左手的那个小心翼翼道:殿下是不是哪里不适, 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无事!容均天制止了她们。

话音刚落, 只听有个声音从外响起,笑道:殿下是哪里不受用了?昨儿还跟我说今日要跟我下棋,若我三盘中能赢一次,就把那匹照夜玉狮子赏给我骑两天的,莫不是知道我来了,借口不适,赖账不还吧。

说话间,来人将帘子掀起,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三个侍女见到来者,面上也都露出了笑,后退数步行礼:少将军。

此时在容均天面前的少年,身材劲瘦而挺拔,头上戴着了遮雨的毡笠,肩头披着蓑衣,一张脸却神采飞扬,眉眼带笑,赫然正是白马银弓辛重光。

侍女们七手八脚地忙着给辛重光卸去雨具,辛重光则望着容均天,见他脸色果真不佳,便道:莫不是这场雨来的突然受了凉了?容均天迟疑着挪步下地,靴子都没顾上穿,一个侍女眼尖,赶忙过来跪地伺候。

世子殿下却没理会,只目不转睛地看着辛重光:你、你……辛重光见他言行奇异,不由诧怪起来:怎么了?殿下为何这般眼神看我,难道竟不认得我了不成?容均天却已经大步走到辛重光跟前,张手握住少年的肩。

手底传来了令人心安的温度,用力握紧,是少年练出来的结实的筋肉,透着勃勃生机。

容均天把辛重光从头到脚看了一遍:重光?重光!真的……我并非做梦?做什么梦?辛重光敛了笑,回握住他的手臂:殿下您是怎么了?是睡魔怔了?一句做什么梦,把容均天的狂喜冲淡了些。

是啊,做什么梦?他的脑中突然混沌起来,好像不太记得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梦,但总归那不是好的,是生离死别,是双手空空,是一无所得,是痛心彻骨地想挽回而不能……伴随这些的,是血,是铺天盖地的血花,足以让人窒息。

那是比噩梦还要可怕的。

世子若真身上不适,可不能大意,还是赶紧速传大夫……辛重光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照夜玉狮子,容均天却没理他的提议,只喃喃地:重光,你方才说什么照夜玉狮子?辛重光的双眼瞪大了些,脸上透出了青嫩的稚气:就是前儿王爷旧部献给殿下的那匹白马啊。

怎么问我?容均天屏住呼吸。

他怎么会忘记照夜玉狮子。

毕竟辛重光的白马银弓之号,白马指的就是照夜。

那匹玉狮子,是他父王旧部所献大宛良驹。

而襄王旧部之所以要献绝世良驹,却是因为他十六岁的生辰。

后来那匹马,还是被他送给了辛重光,由此也成全了辛重光白马银弓的美名。

襄王府,在郡主容时晴的闺房之中,另有一番光景。

辛野裳双手捧着腮,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哥哥昨儿回去跟我说起今儿要来,我就怕有雨,但他惦记着那匹照夜玉狮子,非得要来。

说话间,她打了个长长地哈欠。

在她身旁,容时晴正在练字,娟秀的字迹,字如其人。

听见哈欠声,容时晴抬眸,笑道:惦记照夜玉狮子的是重光,怎么你反而像是没睡好呢?辛野裳揉了揉眼睛,又试着舒展了一下手臂:我也不知道,昨晚上仿佛做了些梦……乱七八糟的,这会儿身上还酸疼的呢。

容时晴搁笔,凑近辛野裳看了会儿:该不会是你又过于劳苦,去练什么功夫了吧?我虽不拦着你去学那些,可也要有个收敛,别人说什么是其次,你才多大就操练的那样狠,弄坏了身子怎么办?你哥哥也不管管。

辛野裳笑道:哥哥才不管我呢,恨不得我也学的一身武功,上马定国下马安邦。

容时晴忍着笑:我可是服了你。

别的女孩子这个年纪,都在操心花儿粉儿,好看的衣裳首饰,或者是如何及笄,如何选夫婿……你倒好。

辛野裳眼睛骨碌碌转动:那姐姐也是在想如何选夫婿啦?容时晴嗤地笑了出来,可目光转动,却见辛野裳的脖颈上有一点红,她忙道:别动。

辛野裳一怔:怎么了?容时晴将她下颌轻轻抬起,凑近了细看,却见她细嫩的脖颈上,果真有一点通红,就好像是被什么戳了一下似的,可再看,却并没有破皮。

怎么弄的?你没觉着疼么?容时晴抱怨似的说了句,回头:春桃,把那消肿祛瘀的药膏拿一瓶来。

辛野裳低头想要看,却看不着:是怎么了?早晨起来确实很疼,半天没抬起头来,丫头们说是睡觉落了枕。

这会儿已经好多了。

容时晴道:你这不像是落枕,多半是舞刀弄枪的时候不知怎么给碰到了,只留下一点皮外伤倒罢了,可别弄出大的来,你还是听我一句话,且收敛些吧,西川如今安安稳稳的,那东平皇帝病入膏肓,国中自己的事还理不过来呢,想来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如何,更不用你去上阵杀敌。

说到这里,辛野裳眼睛一亮:前日我听世子哥哥他们一些人说,东平老皇帝不成了,可太子还是个小孩儿,倒是那个被传旨进京的……叫什么来着,什么皇叔,是个厉害角色,世子哥哥他们都在担心呢。

春桃送了药膏进来,容时晴接过来:他是国姓‘楚’,单名一个‘直’字,原本字是‘太正’,可先王觉着这个字太狂,才改了‘希正’。

你靠过来些。

容时晴从药罐内挑了药膏,给辛野裳上药,一边笑道:管他是厉害绝顶还是无能之辈,都跟你我无关,再说了,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他是外地进东都,东都的势力也是错综复杂,他再能耐,要拿捏住东都的士族,也要大费周折,等他腾出手来,只怕总要七年八年之后吧。

辛野裳伸长脖子,一边听,一边觉着被涂过药的创口有些沁疼,幸而不算厉害。

而在容时晴说起这些的时候,她的眼前,竟仿佛有一双极为清冷的凤眸,正幽然地注视着她。

容时晴却并未察觉,只仔细给她涂药,一边又道:不过说起来,此人怕的确是个狠角色,前些日子他过丰川,当地官员指丰川首富宋家为富不仁,鱼肉百姓等等,这位皇叔表面不动声色,实际上把丰川的情形查了个通透,原来只是宋家一个管家欺上瞒下,勾结官府诬陷主人……辛野裳不由听得入神:然后呢?容时晴缓声道:然后,自然是该杀的杀,该放的放,丰川不少官员人头落地,那宋家倒是平安无事,宋家家主感激涕零,主动捐了一半家资,这皇叔却并未沾手,只叫户部接洽,且吩咐免除丰川当地百姓一年的赋税,百姓们一则感激皇叔,一则也感念宋家,皇叔跟宋家都得了恩名,钱又入了朝廷,这简直是一举三得的事情。

正说到这里,就听外头丫鬟道:世子殿下跟少将军到了。

容均天一步进门,抬头先看见容时晴跟辛野裳两人,容时晴缓缓起身:哥哥。

辛野裳也笑眯眯地:世子哥哥!给您请安啦。

容均天张了张嘴,眼眶先红了。

辛重光却先一步走过来:裳儿,你之前还说我惦记着世子的照夜玉狮子,你可知道他方才已经答应把照夜玉狮子送给我了?辛野裳惊讶:真的?世子不是很喜欢那匹白马么?辛重光有点儿得意:世子说了,但凡我要的,什么都不吝惜。

哼,世子哪里跟你这小丫头一般见识。

容时晴忙道:不可这样说裳儿,她难道不乐意你得好马儿的?其实哥哥早就有此意,曾跟我说过名将配好马,所以那马儿早晚都是你的,哥哥不过是想多留几天爱惜爱惜再给罢了。

辛野裳闻言叹气:真是的,我见哥哥这么容易得了好马,本惋惜我没早开口要,听姐姐一说,我开口也是白搭,谁叫我做不成名将呢。

你又开始口没遮拦了。

容时晴嗤地笑了,又捏她的腮。

容时晴发现自己的兄长今日格外温情,容均天素来温雅知礼,就算是对再亲近的人,也多是端持有度。

可是今日,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辛家兄妹,容均天仿佛有点儿太过情切外露了。

容均天不顾辛重光的推辞,竟要留他们在王府过夜,就算辛重光说了老夫人在家里等候,他还是依依不舍的。

还是容时晴打岔,说是只叫辛重光回府,留辛野裳在此,容均天才肯答应,可又约辛重光明日来会,辛重光因才得了照夜玉狮子,喜欢的很,便也满口答应。

容均天想破了头,心底印象最深的,竟是那个血染一般的奇异的符咒图。

另外,就是那心有余悸挥之不去的铭心刻骨之感,他知道自己曾经付出了所有乃至性命,却只是后悔莫及。

他不知那到底是一场太过逼真的噩梦,或者……但不管如何,眼下才是最真最真的。

因为这也正是他在绝境之中最最渴望的,本以为无从达成,可到底还是天可怜见。

看着辛重光得到照夜玉狮子时候的喜悦,听着容时晴轻唤兄长,看着辛野裳那再熟悉不过的烂漫笑颜,他的心里极为满足。

就连今日幕僚们来寻他议事,商讨时局,容均天都心不在焉。

到明日,辛重光又来,近黄昏才同辛野裳启程。

容均天特意送出王府,见两人身影消失街口才自返回。

辛重光见世子回府,便问辛野裳:殿下留你一夜,可说了什么?没有啊,辛野裳摇头:昨儿吃了晚饭,我跟姐姐说话,世子哥哥便在旁边听,很少插嘴,怎么啦?辛重光有点疑惑:总觉着殿下哪里不太对……我觉着也是,辛野裳却笑了,趴在车窗口看辛重光骑的照夜玉狮子:不然怎么这么快就把马儿送给哥哥了呢。

辛重光爱惜地摸了摸马儿的脖颈:这个我确实也没想到。

哥哥,辛野裳却舔了舔唇:这马儿借我骑一骑吧?辛重光忙拒绝:时候不早了,咱们得家去,别叫母亲等急了。

你就是舍不得。

辛野裳不快,嘟起了嘴。

辛重光看着妹妹可爱的脸庞,嗤地笑了。

此刻正是夕阳西下,暮原鸟归的时候,辛重光策马疾呼:你慢些!裳儿!裳儿!前方,辛野裳得偿所愿,人在照夜玉狮子上,简直如腾云驾雾,她年纪虽小,骑术却极佳,加上身子很轻,这玉狮子又是难得良驹,自然跑的飞快,竟把辛重光撇在了后面。

辛野裳疾驰了一阵,很觉痛快,脸上都热了起来,可又怕跑的远了,哥哥会着急,正要将马儿放慢,前方路口,却出现了一队人马,马蹄声如雷。

辛野裳惊愕,勒马眺望,正打量中,那队人马之中,却有一匹黑马窜了出来,闪电般拐出大道,向着这边而来。

此处乃是襄城,向来安泰无事,辛野裳又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浑然不惧,眼见对方隔着数丈开外,她便喝道:是什么人!那来势凶猛的黑马却慢慢停下,马上的人缓缓直起身子,他是一身玄衣,披着同色斗篷,头戴乌纱朝天冠,玉容雅贵,凤眼清冷。

他望着面前的辛野裳,突然翻身下马。

他沉默地立在淡淡暮色之中,身后便是夕阳西落的天幕,半明半晦的光影中,他看着仿佛是哪里冲出来的魔神,可偏偏一张脸又清贵如神祇。

辛野裳正呆看来者,打量他的眉眼,恍惚中竟有种似曾相识之感:你……是什么人?她重新问了一句,语气却缓和了许多。

那人不答,只定定地看着她,往前走了几步,才唤:裳儿。

只是两个字,辛野裳却觉着有什么从背上嗖地爬过,她的掌心不知为何出了汗。

你认得我?她有点惊奇又有点惘然,打量着对方清俊的眉眼:你看着有些面熟……我们可见过?他几乎走到了照夜玉狮子的旁边,闻言一笑:未曾见过,但……没见过你怎知道我的名字?辛野裳歪头。

但看出对方并无恶意,一颗心也早放下了:你又叫什么?他抬手,轻轻地在玉狮子的脸上摸了摸,这向来冷傲的白马居然并未反抗。

然后他抬眸:楚直,楚希正。

楚直?希正……辛野裳重复了一遍,稍稍有点苦恼:名字也听着耳熟。

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哪里听过了。

楚直却轻轻地握住她的马缰绳,微笑:不打紧,日子还长,慢慢想。

辛野裳垂眸看着这个替自己牵马的人,眨了眨眼,终于说道:说的也是。

正此刻,远处马蹄声响,是辛重光赶了来。

辛野裳回头,笑道:我哥哥来了,听口音你不是襄城人,不过我哥哥是最喜欢结交朋友的,他一定会喜欢你,兴许还会请你留宿家里呢。

楚直向着自己身后一拂衣袖,那跟随的众人便并未靠前,他仰头看着马上的辛野裳,凤眸含笑:那可是求之不得。

寻觅几番,跋山涉水,他终于还是同她相见,此刻,不再是东平的皇叔,也不是一统天下的君王,他只想给面前的少女牵马坠蹬,不离左右。

作者有话说:想着该怎么写更明白些,还是选择了从容哥的角度出发,因为是容哥做离魂的媒介,而他所希望的就是在这段时光(其实作者本来预定不是这个时间段,那个时间段更合理但太多遗憾了,所以必须跟容哥站一队),因为在这时候,一切都可以改变跟挽回,比如小宋,比如重光~~他们都会有很好的将来,甚至东平跟西川之间也必有更好的法子解决(毕竟在老楚看来这都不是事)老楚:擦泪,总算没白忙活~这本比预计的篇幅要长(心情极其复杂),感谢小伙伴们的支持,完结撒花~~专栏里弄了个新文文案,合眼缘的宝子们可以收藏起来,预计明天会开,虎摸每一只小可爱,新文见吧~────────────㏄依华整理推荐小说㏄资源来自于网络,版权归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联系我们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