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嘉禾故意摆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接着说。
哎呀,咋了,我这不也是不敢去城里嘛!那人生地不熟的, 要是有事可怎么办?可不像在村子里, 喊一嗓子就成了。
结果没想到,保国这战友前几天又写信给我, 说虽然我拒绝了,但这工作永远给我留着, 等孩子长大了, 就直接给孩子。
你说这多不好意思,非亲非故的, 结果那战友还非说要给, 非说报答救命之恩,我只好同意了,哎呀, 没想到这孩子还没长大, 这工作就安排好了……苏嘉禾特意在永远给我留着这几个上加重了读音,还意味深长地看着周小叔。
这当然是苏嘉禾故意说的,她就没想过让人给孩子安排工作,她早就想好了,她家孩子可是要上大学的。
难不成就是你昨天拿回来的包裹?村里都传遍了。
周大嫂问道,毕竟昨天就有不少人看见苏嘉禾大包小包从县里回来了。
没错,人家不仅寄了信还寄了东西呢,你说这……不可能,不可能, 他怎么可能又说把工作留给你, 这不可能!周小叔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冲向苏嘉禾,还好她闪的快,躲了过去。
苏嘉禾低下头,弯了弯嘴角,好戏要开场了。
小叔,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苏嘉禾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
可惜此时的周小叔已经全然忘记了伪装,本来他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能够忍受今天的分家,都是因为他自认为工作已经十拿九稳的缘故,他也不屑于在这件事上纠缠。
可结果呢?现在竟然告诉他,他的工作飞了!这算什么,那他筹谋这么久,花了这么多钱,昧着良心干了这件事,结果什么都没了?他红着眼晴,面色狰狞,厉声向苏嘉禾怒吼,那模样简直把周围想要劝的人都吓坏了。
闭嘴,你快告诉我,工作到底怎么回事?他真的说要把工作留给你?!小叔,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该不会怀疑我骗人吧,这种事有什么好撒谎的,毕竟我家保国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呢?人都说了,这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工作要是不给我们娘俩,他心里可过意不去了。
不可能,不对,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冷静,冷静,明明一切都搞定了的。
自己和他无冤无仇,对方没必要特意耍着他玩儿的,自己明明收到回信了的。
也许,也许,对方只是哄苏嘉禾的,毕竟已经答应把工作给自己,那必然要找个借口敷衍二嫂。
对,一定是敷衍她的!明明这想法不合理,但周小叔还是忍不住这样安慰自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一定是这样的,二嫂可真是天真。
还以后把工作给孩子,那都多少年过去了,这承诺还能兑现吗?人家早把这事儿给忘到九霄云外了,那时候还能找谁去?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对方敷衍二嫂的。
他越想越觉得合理,谁会这么傻,那么多年后还管你是谁?周小叔脑袋里乱糟糟的,他正努力说服自己。
一会儿觉得自己没想错,一会儿又嫌弃苏嘉禾愚蠢!可他还没说话,周老太却也憋不住了。
咋回事啊,前段时间老三明明说捐了钱工作就稳了,结果现在这表扬信都到了,老二家的还说工作这还是她的!人家答应只把工作留给她!老二家的又不知道他们的打算,没必要撒谎,难道真是老三被人骗了?!她就知道,可从没听过求人办事不塞钱给人,反而要捐款的!你说对方他图什么呀!想到这儿,周老太再也忍不住了,那可是整整一百块呀!要不是为了工作,她怎么可能舍得花那么大的价钱,结果就换回了一张破纸,啥纸这么金贵呀!它凭啥呀?老三啊,你不是说捐了钱,人家就把老二家的工作让给你,怎么现在又说工作还是老二家的,你是不是被骗了?我就说啊,对方他不收钱就算了,偏偏还让你捐款,那不是吃饱了没事干,闲得慌啊!你说他图什么呀?他就是耍着你玩儿呢!天啊,那该死的遭了瘟的骗子,老天啊,你怎么不一道雷劈死他啊?……周老太可没周小叔那么好的心理素质,当下就忍不住哀嚎起来,边哭还边骂。
苏嘉禾默默弯了弯嘴角,瞧瞧,这好戏不就上场了吗?这又是怎么回事?老二家的说的工作,怎么又和你扯上关系?周老头先被苏嘉禾的消息弄的一惊一乍,又喜又惊的,本来还想对苏嘉禾多说两句,这城里的工作可不好得啊,这要是有了,那可就全家翻身了。
结果还没等他开口呢,就被周小叔和周老太的表现给蚌埠住了。
尤其是周老太,她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他怎么每一个字都听得懂,连在一起,一句话都听不明白呢。
啥叫捐了钱就有工作了,怎么又被骗了,老三啥时候去找工作了,老二家的工作怎么又和老三扯上关系了!周老头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他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老三,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一旁的周三婶全程都是懵的,本来还嫉妒苏嘉禾的狗屎运!听到她拒绝了,还在心里嘲笑苏嘉禾真是没见过世面。
结果事情发展太快,一下子又和她男人扯上关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周大嫂和周老大夫妻也全程摸不着头脑,这事情发展也太奇怪了!没事,爹,就是,……一向能言善辩的周小叔此刻也卡壳了,本来他一向善于伪装,可刚才事情实在是太突然了,他一下子没控制住,漏了痕迹。
娘可能记错了,我当时拿钱的时候可能说了,捐了钱可能领导有可能就会给我留个工作这样的话,……对,就是这样,娘可能记错了……没错,娘现在一听二嫂这么说,可不是听岔了嘛!对吧,娘?周小叔反应很快,电光火石之间飞快地反应过来,只不过这下子又把锅甩给周老太了。
事情都到这一步了,苏嘉禾还能让他狡辩吗?今天非得把周小叔的罪名钉死了,敢对她的东西伸爪子,就要做好被剁掉爪子的准备。
她要让周小叔,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只见苏嘉禾的眼眶瞬间红了,整个人摇摇欲坠,面色惨白,似乎都要站不住了,一副被狠狠打击的模样。
妈耶,再在这儿过几年,她可能真的要成为奥斯卡影后了。
苏嘉禾心里狠狠吐槽,动作却半点不慢。
爹,你还没听出来吗?什么意思,你没听娘说嘛,捐了钱我这工作就是老三的了!什么意思这还看不出来嘛!老三这是看上我这工作,背地里下手了!我就说按照娘和老三的性子,怎么就无缘无故给保国部队捐钱了呢?原来啊,原来人家是冲着工作去的。
这要不是保国战友念着救命之恩,恐怕工作成了人家的我都不知道呢!苏嘉禾没有大吼大叫,没有声嘶力竭,可她一副哀大莫过于心死的模样,却更让人能感受她的失望。
周老头不敢置信,不可能的,老三虽然爱耍滑头爱偷懒,但绝对不是这种人!他不敢相信,老三能做出这种事来,而且周老太也掺和在里面。
气氛瞬间凝重起来,就连刚才还在连声咒骂的周老太也住了嘴,似乎意识到她闯了大祸。
周大嫂夫妻惊讶的看向周小叔,这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哪有不拌嘴的,但他们可真没想到,周小叔能有这一手,这心思藏的可真够深的!一想到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人,竟然能在背后使这样的阴谋算计,真是想想就不寒而栗。
就在这时,苏嘉禾似乎被心中的愤怒冲破了理智,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抬手就给了周小叔几巴掌。
然后双手揪住他的衣领子,对他怒吼道,周卫国,你简直没人性,你这么做对得起你二哥吗?这么多年来,家里家外的谁没受过我家保国的情?就这房子,没有他的津贴,咱们能家里能盖的起来吗?没有他在外面当兵,你能在家干活想偷懒就偷懒吗?现在他牺牲了,就连国家都知道发抚恤金来照顾我们孤儿寡母,结果呢,你作为他的亲兄弟,不说照顾也就罢了,竟然还算计我们娘俩,你还是人吗?苏嘉禾的话让众人无言以对,本来还想上前拉苏嘉禾的人也停住了脚步,没人能否认周保国的贡献,他们家也的确是靠着保国的津贴才过的较为舒坦。
周小叔木着脸,任打任骂,让人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这时,苏嘉禾偷偷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是那封让他捐款的信里写着的承诺!周小叔早已将那封信看了好几遍,自然非常熟悉。
他猛得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向苏嘉禾,她是怎么知道的!那封信他可没给别人看,周老太又不认字,她是怎么知道信里的内容的!嘻嘻,杀人怎么能不诛心呢?周小叔敢明目张胆的算计她,不就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吗?一边算计,一边还能假惺惺的说要帮她,可不就是觉得苏嘉禾不足为惧嘛!觉得她是啥也不懂没见过世面的村妇,就算黑了她的工作,她也查不出来。
到时候他是工人了,苏嘉禾想要让他帮忙还得求着他呢!现在呢,要是知道这事就是他不放在眼里的村妇把他耍的团团转,想让他着急就让他着急,想让他高兴就让他高兴!想想这些日子的等待和忐忑,周小叔还不气疯了!果然,周小叔像疯了一样,想抓住苏嘉禾的肩膀,结果当然扑了个空。
他一下子没卸掉力道,猛地扑到了地上。
就这样,他还抬头狠狠地瞪着苏嘉禾,是你,是你!是我,工作当然是我的。
怎么,看你这样子,你还想杀我灭口不成?苏嘉禾故意曲解周小叔的意思,说完趁人不注意,还故意挑衅地朝他笑笑。
周小叔果然更生气了,这样子比之前还要恐怖。
老二家的,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啊?听到苏嘉禾说啥杀人的,周老头忍不住开了口。
家里人再吵再闹,也不至于到这份上。
爹,可不是我胡说,您看小叔这样子,可不就是气急败坏了想拿我泄愤嘛!看着周小叔红着眼睛的样子,周老头抬手就是两巴掌。
老三,你给我醒醒!周小叔被周老头打醒,发现大家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
不是,不是,是她,都是她设计的。
周小叔指着苏嘉禾。
结果当然没人相信他,大家都只当时他是在推卸责任,刚才还不就想把锅推给周老太吗?真的是她,都怪她啊,你们信我啊。
周小叔崩溃大喊。
是,确实都怪我,要不然因为这份工作,也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苏嘉禾故意茶言茶语。
果然,这话一出,周小叔更生气了,牙齿咬的咯吱响。
就连周大嫂也忍不住劝慰苏嘉禾,二弟妹,这可不关你的事。
要不是有人不要脸,总想着算计别人,怎么会有今天这事,你可别自责。
她当然不会自责了,她只会笑醒。
爹,这事得有个说法,要不是阴差阳错,咱还不知道小叔这么能算计!这一大家子的生活在一起,磕磕绊绊是正常的。
但是背后弄这一套,可不能就这么轻易算了!而且,二弟妹多不容易啊,小叔连她都算计,实在是太过分了,我可不敢再跟他呆在一个屋檐下。
周大嫂出声了,而且说的有理有据。
周老头无力地坐在凳子上,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不可控制的感觉。
他以为这个家还算幸福,虽然大家有些小心思,但没想到竟然会有这种事发生。
周小叔无力地坐在地上,完了,全完了,没人相信他!他知道这一切是苏嘉禾算计的,可是,他明白了有什么用,没人理他。
就连周老太也只当是老三被人骗了,根本不相信周小叔的话。
看着周小叔的样子,她本想上前,可看着老头子阴沉着脸,到底还是忍住了。
刚才已经把家都分了,这样吧,还是把剩下的东西都分了吧,从现在开始,还是不要在一起开火了。
这房子建的时候就考虑到以后你们分家的情形,就把各自院子里的墙砌起来,再单开一扇向外的门就行了。
我们老两口现在还能干得动,就单过吧。
分粮的时候,每年给我们一定的口粮就行了。
……周老头又补充了一些,这下子这家是彻底分了。
至于老三,只想着自己,敢做出这种事,确实该教训……就按照族里的规矩,打他一百棍子吧!周老头最终开了口。
爹?!周小叔不可置信的看向周老头。
老头子,这也太过了吧,老三他也知道错了,这工作不是没……周老太忍不住替周小叔求情。
你闭嘴,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管钱就是这么管的!他胡闹,你也跟着他一起胡闹,真是慈母多败儿。
说是族里的规矩,其实现在也很少有人说起了。
本来周家大队这地方宗族气息还是比较浓厚的,只是后来建国了,又是破四旧又是闹运动,虽然祠堂还是保留下来了,现在也没人会说那些了。
不过像周老头这老一辈的人,遇到这种事情,还是下意识地用族里的规矩来惩罚人。
要苏嘉禾来说,有些时候,宗族规矩也不都是糟粕。
瞧瞧现在不就用上了吗?就周小叔这种情况,难道还能用法律来惩罚他吗?就算把这事宣扬出去,大家也多会幸灾乐祸。
还是结结实实地狠揍他一顿才解气!这下子好了,心心念的工作没了,钱损失了一大笔,还挨了一顿暴打,家里人都知道他是个白眼狼,最难受的是,这一切都是他没放在眼里的人设计的!周小叔就跟熬油似的难受,这口气怎么都下不去!周小叔越难受,苏嘉禾就越开心!不枉她花了这么久的时间和他周旋,周小叔有苦说不出的样子可真是太爽了!苏嘉禾早就想好了,周小叔这事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只有他知道这事是苏嘉禾的算计的,他把这事说出去,有人信他吗?有证据吗?退一万步讲,就算他脑子抽了,想拿那封信去对质,可他能找谁呢?找领导,可是现在连县里公社的领导都知道捐款的事了,他敢反驳吗?找王建军,他有地址吗?就算再去赵干事那里打听到地址,他怎么说?舔着大脸说他算计苏嘉禾,却反被算计了,能不能把工作给他?哈哈哈,想想都知道不可能!这下子想必周小叔能长记性了。
别人的东西可别随便伸手,想伸手就要有被剁掉爪子的准备。
周老头动作很是利索,说打就打,一点儿也不含糊。
苏嘉禾高兴地看着周小叔被狠揍的样子,哈哈哈,这可真是太解气太爽了!一百棍子,周老头也没留情,也对,周老头一向以为周家家庭和睦,这下子可是气得狠了。
苏嘉禾哼着小曲从老宅往家走,今儿个老百姓,真呀真高兴。
刚走到家门口,就发现门口有两个人在等着。
走进一看,原来是楚知青和那天她救的刘叔。
楚靖长身玉立,站在屋檐下,阳光照下来,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光芒。
呀,这楚知青看起来更好看了呢!苏嘉禾在心里嘀咕,整个人却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
楚知青,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打扰了,苏同志。
楚靖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苏嘉禾把二人带到客厅,楚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
这房子当初就是建的砖瓦房,而且苏父又帮忙打了家具,看起来自然气派。
苏嘉禾还特意找人帮忙刷了一层墙皮,看起来亮堂多了。
整个房子看起来格外整洁,能看出来主人家必定是个爱干净的人。
桌子上还用破瓶子插了几支花,虽然器具是破的,但在主人心灵手巧的搭配下,倒显得格外有野趣。
苏嘉禾端上两碗糖水,她现在可没茶待客,只好用糖水了。
苏同志,不用不用,快别客气了。
楚靖看苏嘉禾忙活起来了,有些局促。
哈哈,不过两碗糖水罢了,没事儿。
今天过来是有事找我吗?等把糖水端上桌,苏嘉禾也坐了下来。
苏同志,今天我是带着刘叔过来特意向你道谢的。
要不是有你的药,那……说着旁边的刘叔也站了起来。
苏同志,我叫刘玉成。
当时昏迷了,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这伤刚一好转,我就让楚靖带我过来了。
要不然有你的药在,我可就危险了。
不管怎么说,你可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大恩不言谢,这恩情我铭记在心。
有什么需要的,请您尽管吩咐。
刘玉成说着就向苏嘉禾深深地鞠了一躬。
苏嘉禾赶紧把他扶起来,这人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果然说话文绉绉的。
哈哈,不用放在心上,我当时也就是随手帮忙,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的。
不不不……苏嘉禾又和对方来回推辞了几遍,对方才不说啥恩情了。
刘玉成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苏同志,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可是我的处境你也看到了,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
这只钢笔是我当年考上大学时,老师送我的。
听说您的儿子要上学了,要是不嫌弃,这支钢笔就送给你吧。
这怎么好意思呢?钢笔这么贵重,又是恩师送的,这我可不能要。
苏嘉禾连连推辞。
当年我考上大学,老师也勉励我,希望我能有一番成就,可是没想到造化弄人。
唉……不说了,钢笔虽重,但却比不上我这条命,这支钢笔你可一定要收下。
苏嘉禾和刘玉成互相推辞,一个坚决要给,一个就是不收。
还是旁边的楚靖看不下去了,苏同志,你就收下吧。
不然刘叔恐怕不能心安了。
在刘叔的坚持和楚靖的劝说下,苏嘉禾最终收下了这支钢笔。
刘叔,您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好好保管它的。
拿着钢笔,苏嘉禾向刘叔承诺。
刘玉成看着苏嘉禾这副郑重其事的模样,愣住了,然后自嘲地说,没事,反正以我现在的身份,也用不上了。
看着眼前之人黯淡的双眼,苏嘉禾刚才已经知道,刘叔原本是省城大学的教授,她忍不住开口。
刘叔,也许还没到放弃的时候,坚持下去,也许会有好消息呢!刘叔听了这话,只说了句也许吧,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
……苏嘉禾送走了刘叔和楚靖,看着眼前的钢笔,忍不住叹息,这世道可真是……也不知道刘叔能不能坚持下来,等到重回城里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