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七, 首都石头胡同，钢铁厂的家属院里，这一片都是老北京的大杂院。
小珍, 家里都打扫干净了？钱家老太太坐在一旁, 慢条斯理地问。
娘，厨房还剩下一点, 就都弄完了。
楚珍回答。
嗨，也就过年才这样。
现在家里也就你最有空了, 都是一家人, 那你多担待呀，等厨房弄完就回去休息吧！现在过年可没什么假期, 最多大年三十初一放假, 他们一家早就上班了。
亲戚们也是一样，所以大多是下班后才来拜年，这一折腾可不是忙到现在了嘛！好的, 娘。
楚珍默默回着话。
楚珍忙忙碌碌送走了来串门的亲戚, 又连忙把家里打扫干净，这才回到房间准备休息。
忙了一天，也就这时候能喘口气儿了。
这时候北方天黑的早，此时也不过才晚上八点多钟，家家户户都已经安静下来，准备休息睡觉了。
她看了眼已经在床上熟睡的两个孩子，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旁边的丈夫给她端来了热茶，还给她捏了捏肩膀，这一天天的怎么都是你一个人这么辛苦忙里忙外的, 明天我去跟娘说说, 家里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闲着, 看你这忙得脚不沾地的样子，也太欺负人了！没事，你和爸他们都上班去了，这家里面由我操持起来是应该的，总不能让娘忙里忙外吧？楚珍知道这是她婆婆在发泄她的不满。
不是还有二弟妹吗？她要上班，家里也就我闲着！楚珍这话一出，房间里就安静了。
钱康知道她这是想起了自己的伤心事，明明在这之前她也是有着工作的人，可是现在，他只好安慰妻子，没事，工作再去找就好了，咱们再努努力，肯定能找到的。
我这边也托人帮你留意着。
楚珍看着丈夫温和的面庞，内心软软的。
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很感激上天的。
虽然造化弄人，父母和兄弟都糟了祸事，还好丈夫一直对她不离不弃，还有两个孩子，这才让她撑了下来。
好，我们慢慢找。
楚珍也顺着丈夫的话往下说，其实她心里也清楚，就她现在这情况，估计是找不到工作了。
楚父本是国家高级知识分子，是大学教授，据说建国前还曾经出国留学过。
家里祖上还有些财富，不过那时候国家危难，楚父就把家里的财产捐了大半。
也是因为这些缘故，后来楚父被人举报时，家里本来只有他一人被下放。
可是楚母怎么忍心让他孤零零地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所以才甘愿跟着去的。
如果当初楚母选择和他离婚，跟楚父划清界限的话，估计她也不用去下放受苦。
但是楚母不愿意，当时几个孩子也都大了，所以她毅然决然跟着去了。
楚父还动用最后的关系，把三个孩子都保住了。
只是没想到，老三想着，兄姐都结婚了，就他还是一个人，也担心父母，还不如也跟着去农场呢！他也没告诉其他人，结果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农场没去成却去了乡下，而且莫名其妙也成了下放了。
楚珍当时还想了很多办法，但那时候风声正紧，她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三就这么走了，这些年估计也受了不少苦。
至于大哥，她是真没想到，竟然举报她思想不积极，对之前楚父的结果不满，暗地里抱怨。
明明之前都好好的，父母不在，家里也就他们两个撑着呢！就算大嫂有些不满，也不至于举报她呀！这次要不是丈夫一家人替她东奔西走，出钱出力，她可能也就不止是丢掉工作这么简单了。
后来平静下来，她又想了想，大哥可能是想借个由头和她闹翻，再和他们一家都划清界限。
可是到底发生了什么呢，明明前几年都过了，怎么会这么突然！现在她已经很满足了，这几年发生的事情太多太乱。
这夫妻之间离婚互相反目成仇的也很常见，不管怎么说，丈夫能够一如既往的对她，她都十分感激。
楚珍嫁的人是钱家，钱家老爷子是钢铁厂的八级技工，钱康自然也是进了钢铁厂。
没出事之前，楚家是知识分子家庭，楚珍在报社工作，照理说是八竿子打不着一块蓝来。
她和钱康是自由恋爱结的婚，所以感情一向很好。
虽然现在楚家出了这些事，但这些年钱家也都没说什么，这次也是钱家帮着她托人走关系。
现在过年期间，她多干着活也没什么。
她也知道，这是婆婆在发泄她的不满，楚珍心里清楚也只能受着，毕竟谁让人家确实出钱又出力。
另一边的正屋，钱家老爷子看着从门外进来的老太太，行了，这些天你折腾够了吧！那是你亲儿子的媳妇，你多少也伸把手，再折腾下去你儿子就有意见了！嚯，舒服！钱老爷子一边说着，一边把脚放进了热水里，发出了痛快地叹气声。
哼，我怎么折腾了！她娘家那边的事，我之前出过声吗？要怪就怪她娘家，谁让她娘家这么不着调的呀！怎么，我让她多干点活怎么了？老大要是有意见，就自己来找我，看我怎么骂他！钱老太太理直气壮，满大街地去打听打听，就没他们这么通情达理的人家。
行啦，咱们当初结亲也不是看在她娘家大哥的份上，那不是看楚家老爷子吗！我那亲家两口子人品是真的没话说，当初还没出事的时候，我这手上的伤还不是拖人家帮的忙！前几年家里爹娘生病，人小珍不也是二话没说、出钱出力吗！这亲戚不就这样，谁没个落难的时候，你帮我我帮你那不是在所难免的，真要像那些人家，这一出事就把人往门外一推，那不成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了吗？老爷子说的受伤是多年前他在钢铁厂工作时伤到了手，还是楚父给他找的好医生。
这事他可清楚，要是医生来得不积极或者没这么好的技术，他这手以后可干不了精细活了，哪还能成八级技工呢？他们家当时就是普通的工人，可没这人脉！还有前几年他爹娘生病，花了不少钱，楚珍可没少花钱，这些他可都记着呢！钱老爷子家里都是根正苗红的工人阶级，建国前日子也不好过。
楚家没出事的时候，可没少帮他们家。
他这辈子是最佩服这文化人的，能娶到楚珍这个儿媳妇，那真是一千一万个满意的，谁能想到这世道会变成这样呢？行了行了，你是个好人，就我恶毒。
哼，你也不想想，现在小珍工作没了，她在家里要是不多干点活，那老二家的心里能乐意吗？有什么不乐意的，小珍又没花她的钱，我们还没死呢！哪那么多小心思！钱老爷子不屑一顾。
钱老太懒得搭理这个固执的老头子，她翻了个白眼，要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这兄弟都娶了媳妇，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了，这做父母的可不得好好权衡权衡。
不过老头子有句话也没说错，他们可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家。
钱老太太也承楚家的情，所以楚家的事情她之前也没多说什么，也没因此苛刻她。
可谁能想到，这都过了好几年了，她娘家大哥又出幺蛾子了！唉，我这也是后怕啊。
这小珍都已经换工作了，都调到后勤去了，没想到别人没吱声，她娘家大哥却狠狠捅了一刀。
你说这要是牵连到咱们家可怎么办呢？你就是老鼠胆子，能怎么办？咱们家根正苗红，都是光荣的无产阶级。
人小珍嫁到咱们家来，那就是咱们家的人了。
要我说，那些事根本就扯不到她身上来。
再说了，当初下放老楚的时候，都已经定性了，跟三个孩子根本没关系。
就连亲家母其实也可以留下来的，谁知道现在还来找茬子！钱老爷子愤愤不平，他们虽然不是啥厉害人物，可是根正苗红，再说这可是在钢铁厂的家属院呢，也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想干嘛就干嘛的！我是老鼠胆子，你厉害，老虎胆子，你有本事帮小珍找个工作呀！就知道嘴上厉害，切！钱老太太翻了白眼。
钱老爷子不说话了，这工作可不容易找啊！要是没这出事，他倒也能厚着脸皮去说和，可是现在估计没戏了，谁也不知道这种事会不会再来一次啊！还有，马上老四要娶媳妇了。
这何家要的条件可不低，咱们手上也没这么多钱了，可怎么办呀？沉默了一会，钱老太太又问。
钱老爷子和老太太一共有四个孩子，除了老三是闺女，其他都是儿子。
前几年前面的爹娘还在的时候，老是生病可没少往医院跑。
老爷子是家里的独子，自然也指望不上其他人。
老大老二的工资都是交公的，就这也没存下来什么钱，就这样，还多亏了楚家的帮忙呢！后来老两口去世了，家里的日子才缓过来。
不过没多久老二娶媳妇，老三上学嫁人，还有家里又有了孩子，就算老爷子工资高，这钱也没怎么攒下来。
现在老四也要娶媳妇了，人对象是电厂主任的女儿。
他家老四争气，自己考进了电厂，又谈了个好对象，她这当娘的也不能给人家丢份啊！嘶，这何家还真要从友谊商店里买的进口货呀！这玩意儿老贵了，还要外汇券才能买呢，这可不好弄啊！钱老爷子直咋舌，真是敢开口啊！老大老二媳妇家条件也不差啊，人也没那么多要求啊！唉，有什么办法呢！每个人家嫁女儿的条件不一样啊，人何家都说了，这些东西回头都会陪嫁过来，嫁妆只多不少，他们只是心疼女儿！这我能说什么，当初老三嫁人的时候我不是也一样吗？再说了，咱儿子有出息，自己找了个得力的亲家，咱当爹娘的总不能拖后腿吧？钱老太太叹了一口气，人家家世也不差什么，自然是有要求的。
不过到底心里还是高兴的，三个孩子都有出息，再忙也甘愿呀。
行了，回头咱们想想办法吧，这么晚了，该睡了。
钱老爷子看了看天色，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上床睡觉了。
钱老太太也没多说什么，她也知道不久前因着楚珍的事托人找关系也花了不少的钱，现在去买那些确实有点困难。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楚珍照例起的很早。
却没想到钱老太太比她更早，她到厨房的时候，人老太太已经忙活开了。
娘，这么早就起来了呀，您怎么不多歇会儿？这些事让我来就行了。
楚珍赶紧上前帮忙。
行了行了，别废话了，快干活儿吧！钱老太太还是没好气的样子，但是手上的动作可一点都不慢。
老太太可是个厉害的，虽然没有工作，但家里家外的操持可一点不少，在家里说一不二，地位稳稳当当。
这时候还很早，就见前院的李老大爷带着一个人过来了。
楚珍正巧回屋拿东西了，还是老太太发现了，他大爷，这是谁呀？老太太觉得有些眼熟，来人又带着帽子，她还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这小伙子是来找你们了，说是你们家的亲戚，怎么，不认识啊？李大爷问道。
亲戚，钱老太太有些纳闷，难道她记错了？正想着，就见眼前的小伙子摘了帽子，对着她笑，钱婶儿，好久不见了！看着眼前的这张脸，老太太一下子反应过来，你，你是，你是楚……钱婶儿，你想起来了啦！楚靖不经意地打断了钱老太太的话，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李老爷子。
钱老太太也反应过来，哎呦，瞧我这记性，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我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他大爷，这是我娘家那边的亲戚，多年不见，都认不出来了！行，既然是你亲戚，那我就先走了，你们慢慢聊！李大爷背着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