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2025-03-22 06:46:21

大河的运粮队跟着梁妆进了城,被满城的热闹友好给惊呆了。

忙碌的边关百姓们闻声抬头看见梁妆,嘈嘈杂杂地叫:欢迎四姑娘回城!四姑娘回来了!我替我家老小谢谢四姑娘啊!……呼声此起彼伏。

看懵了大河的运粮队——这还是曾经一张嘴就能数出梁四十大恶行的边关百姓?运粮队跟随向古意回粮仓,离粮仓还隔着半条街远,便瞧见爬满墙的冬瓜藤。

冬瓜叶又大又茂盛,一片叠一片,藏起来一个个堪比人高的大冬瓜。

瓜藤缠得粮仓的四面墙,丝缝不漏。

一路回来,他们还在想梁四送往前线的一车车粮到底是哪薅来的,毕竟边关是一棵树都不容易种活的地方,如何能种出那一车赛一车的丰果。

抱着满腹疑惑来,在城外就被遍地的稻田给吓失了魂——大河都种不出水稻啊!边关的沙地不仅种出了水稻,还比农书上画得更丰盛!再见那与人奇高的大冬瓜,嫩绿的豌豆尖在晚风里摇摆,檐灯下,红的、青的、青紫的辣椒挤着下坠,一颗颗又长又大。

粮仓有土壤的地方,全种满了菜,一窝挨一窝,比鸡下蛋还热闹。

大河的运粮队仿佛活在梦里。

这……真的是边关吗?走、错、了、吧……这是鱼米之乡江南吧!大河的运粮官激动得手在颤抖。

他没去过江南,但他脑中的鱼米之乡也不过如此了!或许还不如这,他甚至都不敢想冬瓜能长到人高,一个成人男子那般高!太不可思议了!运粮马停进马厩,车板卸下来,马儿即刻探头去嚼地上的蓿草,吧唧吧唧吃得快活。

马儿吃得欢,却让卸车板的运粮队的人瞧饿了肚。

他们从大河到前线,三四日的路程,需要自备干粮。

干粮一顿接一顿的吃,早吃得嘴巴干涩无味。

这会儿看着马儿嘴里青嫩嫩的蓿草,竟然觉得那玩意儿比他们的干粮好吃。

咕噜——不知是哪个耐力不够的先咽了口口水。

然后,大河的运粮官骂了句:娘的!驱赶下属赶紧卸。

向古意笑出了声,就在几天前,他也觉得将军府的马儿比自己吃得好……哈哈哈!四姑娘说这一路辛苦众位了,待卸好粮车,由四姑娘做主,请大家上将军府饱餐一顿,还请各位赏脸。

向古意咳了一声,提高声音道。

这一路确实辛苦,但大敌在前,他们不过是为前线押运了粮草,还是不多的粮草,回来却要上将军府大吃大喝……这怎么说得过去?大敌当前,我等怎可……运粮官用那种谴责的眼神盯住向古意,正要严厉拒绝,就见向古意摘了墙边一颗高挂的番茄,随手擦了擦,一口咬下。

番茄的清甜瞬间弥散在空中,钻进运粮官苦涩的嘴里,那清清红红的汁水果肉,瞧得他红了眼。

这番茄必定极好吃!运粮官舔了舔嘴,眼睛一闭,坚定又快速地摇头:下官恭敬不如从命!*将军府灯火通明,花厅家丁丫鬟来往。

边关不讲究,众人又都是粗人。

梁妆直接让人将灶房的大长桌抬到花厅。

大河的运粮队,五十八个人,坐满两桌。

梁妆端着茶碗,笑眯眯地扫视众人:诸位这一路辛苦了。

本姑娘以茶代酒,敬诸位一杯!满满一桌的肉菜,清炒的小棠菜叶多又新鲜,冬瓜肉汤拍点姜片,香得人吞舌头,倭瓜切丝拌的油辣子,佐料十足……一碟碟、一碗碗,色香味俱全。

在边关的粮城大河生活数十载,众人皆以为自己在大河吃的已经是最好的了,却不想在这一刻,将他们的以为通通贬在地上碾压——他们以前吃得是狗东西!根本不配叫菜!小半截身体快入土了,竟然还有这等口服。

运粮官快要哭了,他捧着茶碗,站起来,大声道:不辛苦!一切都是下官的本份,是下官应当做的!四姑娘身为闺中女子,理当赏花赋乐,却为前线、为百姓操碎了心!四姑娘之举实属巾帼英雄!令人敬佩之至!属下敬姑娘一杯!运粮官仰头豪迈地喝了茶。

有运粮官打头在前,那群望着满桌菜流口水的大河兵们也纷纷站起来敬四姑娘。

梁妆饮了茶,笑道:诸位劳累多日了,尽情吃,别客气。

还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将军府有的,一定满足诸位!众人一阵欢呼。

当然,梁妆话题一转:酒不行。

大战在即,咱们需得保持清晰的头脑。

待仗打完,本姑娘亲自酿酒与诸位喝!四姑娘豪迈!属下先谢过四姑娘了!四姑娘有需要咱们的地方,只管说!兄弟们一定帮四姑娘办得漂漂亮亮,巴巴适适!筷子在一盘盘菜里风卷云涌,嘴里还不忘大大夸赞四姑娘。

梁妆笑。

等的就是这句话。

边关的兵,她得靠陈副将才动得了,还不定百分百听她话。

想要培养一批完全属于自己的勤奋又听话的小兵,比起张立秋那等小百姓,这些从外面来的运粮队最好下手。

运粮队好歹是兵,先天条件优胜一筹。

养出来了,她以后做事儿不费劲,哪怕没养出来,也能在这几日听她差遣、物尽其用。

左不过是几顿吃食,这笔帐很划算。

那么,梁妆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们,接下来几日就靠诸位兄弟帮助边关城种植了!来自大河的兄弟们,我相信你们的丰富种植经验与技术!兄弟们,敞开肚子吃吧!明日辰时,随本姑娘下田割麦!大家嘴里嚼着软软黏黏又甜甜的红烧胡萝卜,心里乐开了花,举手高喝道:割!四姑娘想割多少割多少!吃着饭时,一个两个豪气冲天,次日一下田,个个都青了脸。

边关的春不是京里、也不是江南的艳阳春。

有阳,微热,刮来的风却冷得很。

被吹了一夜的稻田,水冰得刺骨。

除了冷,这割稻穗和割粟不一样。

粟长在土里,间隔较开,虽然粟叶赖人,但它只半腿高,长裤一套,割了就割了。

稻穗不行,在田里,要裸足下田,稻米足有十五岁的孩童那般高,长势密集,稻穗又长又沉。

一株稻,得割好几刀才能割完。

青青的长扁叶在身上扫来扫去,稍不注意,就能把自己割出道伤。

昨晚吃嗨了,以为和粟一样,拿刀割割割,这事儿他们干起来熟练得很。

全不想压根儿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粗犷的汉子兵们一脚插进田里,当即冻得抱住裸露的膀子,瑟缩起来:四姑娘,咱们能不能等午时热些再割啊?梁妆勾了勾唇,笑着问他们:昨晚的米饭好吃吗?吃过稻米的谁敢说一声不好吃?比粟米好吃多了!粟米刮喉咙啊!稻米软啊!好吃!大家不能违背自己的嘴巴。

这个米比你们昨晚吃得还要香,还要好吃。

梁妆放轻声音诱惑道,想吃吗~不需要仔细辨,随便一摸都知道比昨晚的稻米好吃,他们在大河当运粮队十多载,何时见过如此饱满又莹透的米?便是他们的将军夫人都从未吃过。

大家昂头仰望梁妆,一个个像只待哺的小鸡崽:想~那割啊!磨蹭什么蹭!今晚之前全部给本姑娘割完!割不完谁也不准吃饭、不准睡觉!梁妆陡然拔高的声音吓坏一众大河士兵们,她严厉地盯住他们,就像操练时教头想杀人的眼神一样。

大河运粮队的人情不自禁颤抖,立刻举起镰刀开割。

辰时的水冻得人手上的动作不够利索,大家都不敢停。

因为,梁妆在稻田边踱来踱去。

梁妆问:前线冷不冷?冷。

众人下意识答。

匈奴半夜骚扰前线时,将士们冷不冷?冷。

将士们夜夜不得好梦,防备匈奴的袭击,防备西戎的围剿。

他们喝冷水,啃硬饼。

将士们苦不苦?苦……大家的声音逐渐低了。

梁妆又道:你们吃着热饭,喝着热汤,嚼着色香味俱全的新鲜菜。

几十年来在前线将士的庇护之下,吃好喝吃睡得香喷喷。

如今要你们割个稻穗,都嫌水冷,怎么,喝热水喝多了,就忘记冬日里被匈奴逼着喝过的冷水了?运粮队的人羞愧地低了头。

从城门口带领百姓们跑来的陈海也放缓了脚步。

他们还没出声,梁妆刷地转过头来,脸上带笑,却比越了夜的晨风还冷。

梁妆:现在何时了?辰时一刻……陈海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他想解释一下为何没有辰时准点来,被梁妆斜睨一眼,顿时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一刻?梁妆嗤笑道,你们迟到一刻,就意味着稻米迟一刻收获,迟一刻送到前线!迟一刻放到将士的手里!匈奴有多少个‘迟一刻’给你们?等匈奴兵临城下,这一片稻田都没你们的份!你们还拿得出几个一刻来活命?四姑娘发飙是真吓人,这次也真是他们的错。

大河的运粮队手里的动作越来越快,田边的百姓们急急忙忙脱了鞋袜,赶紧下田割麦。

落后的瘦瘦的男人还是没忍住辩解一句:李明石他肚子疼……梁妆听乐了,一个人肚子疼,一群人等?怎么,还能帮着拉?稻田原本沉重的气氛,一个没逼住,巨是噗哧噗哧笑起来。

这……瘦瘦的男人脸色讪讪,觉得也是这个理儿。

  在本姑娘这里,别讲理由。

梁妆冷笑打断他,如果理由能让前线将士免于饥饿、能让边关百姓免遭灾难。

那么,我很乐意送你去前线跟匈奴讲讲理由。

你去告诉他们,你有很多理由,都回家吧,别打仗了吧。

看看匈奴会不会退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