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事和太阳总是相得益彰。
梁妆正在城东的果地里拍那藏在藤叶下的娇羞小西瓜,城门口的甲士跑来给她报喜:四姑娘!我军从云沟山来报,庆郡愿意给我们送兵马车来!不要粮换,还送我们七千石粮草!七千石粮草啊!边关富了!甲士兴奋得脸都涨红了。
梁妆:嗯?了一声,似乎没太懂。
甲士以为她没听清,又加重语气说庆郡要给边关送来七千石粮草!哦。
梁妆明白了,常太史的脑子很聪明啊。
她从地里站起来,回头就甩了甲士一袖子,怒道:胡说什么!那粮草是送给我们的吗!那是庆郡、是常太史忧心国家安危,为前线将士们送去的粮草!身为离前线最近的边关人,我们要感恩常太史、感恩庆郡,感恩他们为国家、为战事、为前线将士们所付出的一切!刚才还懒洋洋的四姑娘忽然凶起来,把甲士弄懵了,站在原地:啊?啊。
正为这事来找梁妆的陈副将远远听见四姑娘的话,愁苦满满的脸顿时笑得像阳光一样灿烂:四姑娘说得好!他嫌弃地挥走傻子甲士,围在四姑娘身边大赞特赞。
行了。
派人给云沟山那边回话,待路通了,直接让庆郡的运粮队把粮草送往前线,再来边关。
梁妆似想起什么,笑了一下,对陈副将郑重其事道:庆郡忧国忧民的心,我大边关备受感动,作为太周的一份子,我边关人与有荣焉——所以哪怕庆郡兵马空手而来,我边关也将以礼相待,让庆郡兵兵至如归!陈副将起先听着,还想夸赞两句四姑娘的脑瓜子真灵活。
当初他听见庆郡要给边关送七千石粮草来时,怒得骂娘,那群狗官一个比一个狡诈。
现在,听完四姑娘的后半句话,陈副将只想说:狡诈还属四姑娘最狡诈!庆郡那群狗屎,算盘都打到四姑娘头顶了!也不瞧瞧如今的四姑娘还是不是曾经的四姑娘!姑娘妙!陈副将赞道。
梁妆:去吧。
忽然想起刚那傻愣愣的傻兵,又叫住他:派个机灵点的人吧。
是!陈副将嘿嘿两声,领命去了,走路的腰杆挺得笔直:气死那群狗屎官!瓜地边线的果树长得比梁妆高了,金银花攀着树干,在太阳下开了花。
梁妆采了一把,拿回去教大河运粮队的人如何挑选金银花,再让他们把瓜田的金银花都采回来晒。
这天儿越来越热,以后干活都得给他们泡金银花了。
姑娘——不好了——!姑娘不好了!不好了!陈海轰轰烈烈地跑进来,一脚踢在门槛上,绊了个狗吃屎。
他匆匆忙忙爬起来,也不拍拍灰,扑到梁妆面前,快哭了:长虫子了!到处都是虫子,咬人的虫子!姑娘,出人命了!好好说话,慢慢说。
梁妆放下手里的金银花,将人带进正厅里。
外面给金银花翻面的丫鬟们,八卦地竖起耳朵。
出人命,那可是大事诶!陈海喘了几口气,看姑娘平平静静,无端地跟着静下来。
他组织好语言说:咱们发给百姓们的菜长起来了,菜里长出了虫子,这么大颗——拇指和食指圈出个圆形,专咬人,见人就咬,一咬就起这么大个包——还是那么大个圆,又痒又痛,越抠越痒,越抠越大。
城西的张继承脸上都灌脓了,手也抠烂了——陈海想起看见的那张脸,脸上流着黄色的液体,好恶心……还有城北的好多人,全身都抓起了包,一片一片拢起来,像鱼卵……陈海浑身恶寒,说话的声音都低了,太恐怖了。
那些虫子都是从菜里飞出来咬人,瓜藤里一团一团的……他们都说……姑娘您害人……梁妆:死人没?没死,但也没人跟张继承看,大家都怕他,怕他传染人。
听陈海说的,再联想一下,梁妆肯定了那虫子不过是特大号的花蚊子。
张继承的病,应该是由别的引起的。
这些天,她忙忘了。
整座城种起菜,蚊虫必定不少。
边关人没种过菜,不懂。
天一热起来,蚊虫突然满天飞,便把大家吓坏了。
梁妆喝了一口金银花茶,味道极淡,解涩,带人去采茼蒿、艾草、菖蒲,六株一把,一户发一把,叫他们煮来洗澡,洗个两天就好了。
张继承,该是感染了什么,先隔离起来。
她进了偏屋,抱下货架上的木箱子,取出驱蚊草、捕虫花的种子倒在盆里,裹满生长粉。
叫来奶嬷:满城沿路种,每半尺丢一颗。
转头又和陈海说:去看看张继承。
张继承正在城西口发疯,骂梁妆草芥人命:……为什么他们将军府就没事!他们要杀了我们,独吞我们的粮食——!还说什么五五分!他们就想我们死!将军府没虫,就我们有虫!专咬我们,将军府有药,他们就不给我们!他们要我们死,要我们死!怕么——来啊你们!他一把挥开城卫兵的长矛,冲他们扑去,怕传染么!你们这群将军府的走狗!就传染你们!死了好,死了别来祸害我们!城卫兵们确实有点杵,那黄色的脓像水一样从他脸上滴滴答答落下来,他的衣襟湿了一片,额头上凝了脓块,一张脸看起来触目惊心。
百姓们绕在周围凑热闹,交头接耳地议论着,有人手上起了一片包,红红的,越抓越痒。
有人附和道:我看也像,你们看那些兵咋滴没事,再看看老子这手,密密麻麻的。
全城五分的粮,和全部的粮,肯定全部的粮多,现在菜都长起来了,将军府肯定不愿意了。
有道理。
不会吧……梁四她……她以前啥样人,你不知道啊?……大下午,晒了一天太阳的街热得很,到处都是绿茵茵的藤蔓,大颗大颗的花蚊子应着他们的话,从藤蔓里飞出来,在人头上、耳边到处嗡嗡飞。
明明没事的百姓们,忽然都觉得自己后背开始痒起来。
张继承!眼见着张继承扑倒一个城防兵,抹了一手的脓就要擦到对方脸上。
梁妆冲开人群,叫住他:你过来。
她单鞭匹马,立在那里,神情淡淡地俯视他。
张继承是恨惨了她,松开城防兵就冲她去。
梁妆不避不让。
就在张继承的爪子快碰到她衣角时,陈海带人从侧面跑来,摁翻了他,麻绳紧紧地捆死。
张继承挣扎着大叫:梁四你奸诈!不是我奸诈。
梁妆冷笑了一声,我敢叫,你敢来,却不做好最坏的打算,是你没脑子。
张继承啊啊啊的大叫,像木板上的鱼拼命地摆,就是挣脱不开身上的绳索。
梁妆跳下马,鞭子嫌弃地顶起他的手看了眼,又看他脸上化脓的伤,忽然笑起来:偷本姑娘东西?张继承刹那顿住,望着梁妆脸上的笑意,突然抖起来——她怎么、怎么知道……不,没人知道的……他、看见将军府的人在采花,将军府的人采的东西肯定很有用,而那花只是长在树干上,到处都有,他想连菜都种好了,野花也没什么,挖点回去种好了,卖了赚点钱……没人看见的……你在想没人知道吗?梁妆笑道,你的手,这就是证据。
张继承一下子蜷起手指,缩进衣袖里。
梁妆一脚踩住,狠狠地碾在地面,指骨啪啪啪几声脆响,疼得张继承连连惨叫。
凑热闹的百姓们听得脖子发凉。
梁妆让人将张继承吊起来,抬起他的手指,展开给人看。
那一根根塞满泥的指甲缝里,有一层浅浅的白色粉末。
梁妆道:这是本姑娘从外商那买来杀虫的药,不然你们以为本姑娘的菜为何长那么好?那是因为用了这药,菜不蛀虫!杀虫的药,你也敢偷,哪来的胆!没有!我没有!张继承摇头大叫。
没有?难不成你买的?五两银子一钱的杀虫药,你买的起?梁妆戏谑地瞧着他,不是本姑娘瞧不起你,是本姑娘压根儿就不把你放在眼里。
张继承一双眼睛瞪得通红。
梁妆一巴掌拍死头顶飞的花蚊子,摊开给百姓们看。
蚊子死在她手心,一动不动,流了一滩血。
或许是她的变异种子引起的蝴蝶效应,这花蚊子比寻常的大了一两倍,看起来有害人的模样。
这是花蚊子,天一热就出,江南一带都有。
我们边关曾经不种菜,你们或许没见过,见过的也没这么大。
它本体也就是普通蚊子,被咬了会红肿,不挠的话,一会儿就消了。
忍不住要挠的,洗干净手,只要不挠破皮都没问题。
手脚快的,一巴掌拍死它就完事,犯不着大惊小怪。
梁妆说完,鞭子在张继承脸前绕了一圈,这个人,脸烂成这样的原因,是他被蚊子咬后,用摸了杀虫药的手抓破了皮,药入肉,没及时处理,便化脓了。
随便用清水洗洗,上点药就好了的小事,却满城传谣将军人杀人害命,你哪来的心?本姑娘要杀人,看得上你这条贱命?砍了他的手,逐出边关城。
梁妆冲城防兵挥手,又对百姓们道:日后凡是偷本姑娘东西者,通通逐出城,永不得入!本姑娘的粮食就是喂狗吃,也不给没良心的东西!凑热闹的百姓们都安静下来,那些手被咬起了红包的,这会儿痒没了,红包也渐渐消了。
也没见谁像张继承那样满脸化脓。
花蚊子在头顶飞,不知道谁拍了一巴掌,那大蚊子流个血,不再挣扎,根本没什么。
是为什么,刚才他们听着张继承的话,竟对给他们粮食种子的梁四恶语相向?竟然相信张继承说的,梁四要残害他们?如今,身上不痒了,包散了,他们身前身后的土墙上,藤蔓葱葱郁郁地爬,南瓜小小地吊着。
再过不久,他们可以摘南瓜吃了,吃自己亲手种熟的新鲜南瓜,这是梁四赐予他们的,他们如何在心里附和这样的梁四在草芥人命?嘻嘻哈哈的百姓们都沉默下来。
远处小孩儿抱着一捧绿绿的草跑来:阿爹阿娘,将军府送药来了,让我们煮来洗澡就不痒了——!孩童的声音在沉寂的城西边显得分外响亮。
他们抬起头来,看见梁四满脸失望地扫视他们。
你们太令我失望了。
她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翻上马,走了。
孩童们抱着草药递给自己爹娘,药味在人群里散开,似乎冲散了头顶飞舞的花蚊子。
郎中都不肯医治张继承,梁四却挨家挨户送他们草药,他们还在这儿跟着张继承造谣梁四。
懊恼的情绪直上脑门,个个都羞愧不已。
张继承还在那惨叫,叫人放他下来。
一个瘦弱的男子冲上去,一口唾液喷在张继承身上,恶狠狠地瞪他:污蔑四姑娘,去死吧!一人打头,一群人涌上去,吐出的唾沫淹了张继承。
随着唾沫的飞溅,那种罪恶感渐渐散了。
有人对将军府的方向大叫:对不起四姑娘!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1-09-08 19:32:50~2021-09-11 13:57: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然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