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西前线的行程, 耽误了一宿。
原计划先行两批粮车去西前线,在梁妆的要求下,百姓们连夜采收装车,用尽全城马车, 装了一千三百车。
足足两千六百石!五十二万斤!五十二万斤粮!专产粮的大河一年最多才能存十八万!下管八个县的庆郡的粮司, 每年存个二十五万粮都顶天了, 边关向打了败仗的西前线送五十二万粮!连粮营富裕的北前线听了都要眼红。
梁妆甚至没把这些粮放在眼里,如此多且贵的粮, 她只给一车配两兵。
长长的马车拉出去,零零散散的运粮兵看得人心肝发颤。
这批粮尽是精贵的好粮啊!山狗是这一带最强悍的山匪啊!这不是直接往山狗嘴里送粮么!从西前线回来报信的骑兵哭得快要拖住马蹄子不让运粮车走。
梁妆拍拍他的肩膀,给他发布任务:去吧, 往前线去报信, 说边关百姓给前线送五十二万斤粮来了。
不——!骑兵倔强地摇头。
五十二万斤粮,够十万将士吃两个月了,他们打了败仗的五千残兵,何德何能啊!梁妆一马鞭抽他盔甲上,嗙的一下吓懵了骑兵。
他张着嘴愣愣地望着梁妆。
梁妆横眉怒道:昨晚让你睡好了?本姑娘的话也敢反驳?挂了十多个包袱的小马驹在四姑娘座下打了响嚏,那圈在马脖子上的倒刺黑鞭跟着颤抖, 泛幽光的倒刺让骑兵一下子想起街头被四姑娘抽烂的脸。
骑兵抖抖擞擞爬起来,飞快道:没没没!现在就去!翻上马,策马飞腾。
梁妆该交待的, 都交待给陈副将和将军府的人了。
她摸摸小马驹的脑袋,小马驹一扬脖子, 志高气昂地出了城。
边关的百姓们都来送行, 挤满了城边。
四姑娘早日回来啊!我们会守好每一块地的!四姑娘冲啊!杀了那帮山狗——!……嘈嘈闹闹, 梁妆带着运粮队走远了。
运粮车在路上拉起蚕一样的丝, 每辆车满得冒尖。
没有遮蔽的麻布, 暴露在日光下的尽是京城里也不一定见得着的精贵食物。
蜜桃红艳艳,还挂着鲜绿的桃叶,一筐筐一车车,个头圆又大,风一吹,满鼻的甜香,像是要去赶话本子上的王母娘娘的蟠桃宴。
一串一串的花椒直接折了藤,插在车里,像插在玉瓶里的花,分外有美感。
沿路飘出麻麻的味道,这炒起肉来,再加几颗辣椒,那叫一个香!紫红的硕大西洋葱,是域外才有的东西。
他们竟然拉了五车!闻风而来、躲在山沟里偷偷摸摸观望的山狗们,直接撅起了狗鼻子。
五十二万斤!一千三百车!两千六百人!这粮队,太好打劫了!山狗们贪婪地望着满车满车的粮食。
他们不贪心,捞个百来车就行。
百来车,他们劫了,这支运粮队也不能奈他们何。
因为,这支运粮队已经行两日路了,人人疲惫不堪,再加上领头的梁四是个只会仗势欺人的小女人。
两千六百人里,挑不出一个看起来有点本事的人。
这五十二万斤的粮,仿佛是上苍专门为他们准备的。
山狗们笑疯了:走,回去告诉寨主!山狗们还没走出十步,运粮队停了下来,那梁四站在马背上,抬手往前划个圈,说:这地宽,方便做饭,本姑娘饿了,先休息一下。
她身侧的粮兵在劝,她不听。
队伍被迫停下来。
山狗们笑没了眼,边关得多缺人,才让梁四领队?有梁四这样领队的,前线不打败仗都一定是西戎眼瞎放水。
从古至今,粮队都是争分夺秒地往前线赶,吃干粮,喝冷水,恨不得茅厕都在马上解决。
早一分到,胜利的希望就多一分。
像这种赶饿了、停下来煮饭吃的粮队,梁四可谓头一个——他们还拉了一车的柴火、锅瓢碗筷。
柴火一烧,铁锅架上,油往热锅里一倒,烧热的油香里丢一把花椒、辣椒、姜蒜,噼里啪啦呛人的味道冲出来,刺得人食欲都涨起来了。
切开的一块块肉下锅翻炒,肥里带瘦的五花肉炒得漂亮又贼香,锅盖焖上,咕噜噜煮。
粮兵淘洗的米白白圆润,和山狗们前两天劫的粟米完完全全不一样。
粟米杂多,又干又硬,这米,太好看了!米蒸上后,他们直接取了运粮车里的菜打理。
梁四在地上铺了蒲垫,靠坐在上面,顺手捞了颗蜜桃剥皮,一边啃,一边指挥道:洗干净点。
本姑娘要吃红烧肉、辣爆鸡、炸海耳、洋葱拌木耳。
切洋葱的粮兵流下一串一串的泪,实在剥不动了,换人来继续剥。
剥哭了一群人。
那剥出来的葱片,由紫变红,再变白。
鲜美得很!山狗们看得眼热。
恰巧东边方的运粮兵因为离得近,都被梁四叫去帮忙了。
二十多辆粮车停那儿,就两人看管。
东边方是个死角,运粮车外朝大路,里侧是山脚的草笼。
草笼有半人高,密集。
人往里一钻,只要动静不大,很难引人注意。
简直是天赐良机!山狗们很快起了心思。
东边没人,去捞点?俺觉行,这大机会,不行放过!而有草笼子,他们见不看!三子干这事最顺溜,去给兄弟们捞点尝尝嘴?也给寨主带两点!三子,老吴,你们上,九牛把风。
锅里的红烧肉飘出香喷喷的肉味,麻辣有劲。
梁四啃完蜜桃,又捧着一碗清透的果子吃,果皮薄而透,可见里面红汁流淌。
三子馋坏了,他舔了几口嘴皮,和老吴一前一后钻进草笼子,蹭蹭几下就到了粮车边,触手可摸粮车。
粮车顶尖的东西,他们不敢拿,但下层的东西,随便拿!这粮车,他们前不久才劫过,对构架,熟悉透了。
底层木板挪个缝,伸手就是一颗蜜桃。
蜜桃圆又大,三子贪心地想一回拿两颗,他的手却连一颗都包不住。
只能一颗接一颗地拿,桃味儿钻进鼻子,香得很!蜜桃、红苹果、认不到的果子,兜满了拢起来的外衣。
装不下了,三子和老吴恋恋不舍地望着摸得着却提不走的大冬瓜黄南瓜,有些恨地爬回去。
三子和老吴从草笼子出来,把装满怀的东西给几个兄弟拿着,又去捞了一趟。
守车的俩粮兵,一头一尾地站在,愣是没发现粮车的底部空了。
山狗们也没敢拿太多,怕掏空下面,垮了上面,闹出动静来。
他们现在只有五个人,粮兵再累也有两千多人。
几人抱着东西,往寨子赶。
三子没忍住,一口咬了红苹果,咔嚓一声,果肉脆而不硬、甜得像裹了蜜、汁水清甜。
这果子,好吃得不可思议!他震惊地瞅着怀里的蜜桃,难以相信那又会是怎么样的美味。
全劫了!一车不留!三子豪言壮语,咔嚓咔嚓一口不停歇地啃完整个大大的红苹果。
干不起。
劫了这趟,我们得立马挪寨。
一千三百车,多了。
全寨兄弟满打满算才一百零六人,搬不完。
大猫说,寨主最多允许弟兄们劫百来辆,之前劫的粮草还堆在地窖里,搬起来麻烦。
有了这批粮,之前的还要来干啥!三子不可思议,看着大猫,想不明白之前顶聪明的一个人,咋就变轴了?大猫没说话。
回了寨子,五人带回来的东西引得弟兄们都围过来。
寨主捏着蜜桃在手里转:真是梁四带队?没官人?车车都满的?三子飞快道:保真!没别人,这都从车底掏出来的!大猫也点头说:只有梁四带队,没官。
寨主,别迟疑了!再不上,等他们过了这座山,黄弯的兵也来接应了!黄弯的兵再残也是兵啊,到时候人一多,别说百来辆,就是一辆也牵不走啊!三子大叫道。
是啊,我看这批粮不错捏,可以干一波!周围的弟兄附和着。
再等等。
寨主的声音刚落地。
三子又叫起来:寨主!你就不想尝尝这些新鲜菜吗!难道你还没吃够腌菜吗!你没吃够,兄弟们吃够了啊!你没看见,梁四那米,比米糕还软,果子比糖还甜。
这么个大机会,兄弟们干一票,能富一辈子,为啥不干一干!难道要一辈子吃糠吗!是啊。
老吴现在嘴里还留着桃的水甜味呢。
吧唧吧唧嘴,这味够他回忆一辈子。
咱们干这事,早把脖子系裤腰带上,说没明天就没明天,现在能享个福,也不让兄弟们享了吗!三子咄咄逼人道,寨主,你是不是怕了,不想干了!你有粮了,管饱后半生了,就不想管兄弟们了,是不是!三子的话越说越过分,大猫拉都拉不及。
寨主停了手里转动的蜜桃,沉沉地盯着三子。
围着的弟兄们见势不对,原本还跟着附和的,都缩了脖子后退。
三子被寨主盯得发怵,但当着几十个兄弟的面,出口的话,已经收不回来了。
只能继续梗着脖子,和寨主对视。
寨主道:五十二万粮,两千六百粮兵,明知道我们要劫粮,依旧冒险送,西前线败仗了,送过去也是喂入狼口。
边关再蠢,也没人敢这么干。
有啊!梁四就是这么干!三子反驳道,将军不在,边关没人管得了她。
之前不是去报信的骑兵,都被她打了吗!总感觉有诈。
寨主仿佛没听见三子的话,自顾自地说,还是谨慎点好,粮草没那么好干,不能得手两次就得意忘形。
谨慎谨慎!你谨慎了几年,兄弟们就只能劫个村子打打牙祭,这次要不是那边来人,你还——三子被猛地拽了一把,抬头撞进寨主深邃的眼眸,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一把捂住差点说漏话的嘴。
寨主警告地盯了他两眼,让人把捞来的东西分给弟兄们,然后起身走了。
捞来的东西分完,大猫还是给寨主送去六颗巴掌大的黄色果子。
待大猫走后,房间门关上,有道影子从床后绕出来。
他抬鼻嗅了嗅空中的味道,视线落到果子上,稀奇地笑了:呵,梁四有点本事,这都种出来了。
什么?寨主发出疑惑的声音,他见也没见过这果子。
你们宫中娘娘最爱的果品——妃子芒。
域外的热果,不好采摘,难运输,宫中娘娘又年年要。
影子鄙夷地哼了一声。
他拿起一颗妃子芒,走回了床后,藏进阴影前,丢下一句话:没埋伏。
运粮队没埋伏!可劫!影子消失了,寨主激动地站起来——他不是不想劫,是没有确切的消息,不敢劫!他稳了稳情绪,拉开门,大声吩咐:集合全寨兄弟们,下山劫粮!。